“你说不送就不送了?”常氏扯了他一把,指着外面对他说道,“太后派来的人可就在府里等着,昨天已经等了整整一日,今日你若再不把清月交出去,叫太后知晓了,你觉得太后会放过我们吗?”
沈九儒站起身来,欲向外走去:“我去和太后解释……”
“你去,你去啊!”常氏在后面尖着嗓音喊到,“你若是想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赔进去你便去!”
沈九儒顿足在门槛前。
“你若真的不想送清月去襄国,那日何必答应太后?”常氏高声责问道,“那日太后一提封侯的事情,你便答应了,如今却又出尔反尔,人都已经追回来了,你现在说你不想送了?成,不送就不送了,封侯的事情也别想了,哪天咱们被人一剑封喉还差不多?”
沈九儒心里动摇极了:女儿和侯爵,他都是舍不得的。
“你容我再想想……”沈九儒纠结道。
“那你便在房间里好好想想罢。”常氏关上房门,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径直在房门上落了锁。
房内的沈九儒听到落锁的声音,立即冲到门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常氏隔着门,对他说道:“你若不忍心送她走,我去送。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生身母亲,这个恶人,我来做!”
“夫人,你别冲动……”沈九儒拍打着门。
常氏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迂腐书生,都火烧眉毛了还叫我别冲动?一个女儿换一个侯爵,多么划算的买卖,日后就算儿子一事无成,也能承袭爵位,光耀门楣……”
她先前就叫人在厨房里熬了汤,这会儿亲自过去盛了些放在盅里,端去了沈清月的院子。
汤里下了些蒙汗药,常氏想着,若是劝不动沈清月,便将人药晕了直接送去宫里,反正那日他们在太后面前也没有保证一定能说服沈清月,太后也说,只要将人送去宫里,她自会有办法……
沈清月现在被囿在自己院中,院里院外都有许多人把守,洛杨和穆宁等人被拦在外院,她的院子里只有绿竹一个人在身边侍候。
沈清月将绿竹和栀素的活契拿了出来,又拿了些银子给绿竹,同她说自己怕是躲不过去这一劫了,若自己真的被逼去了襄国,便叫她拿着契书去凌州找栀素,两人恢复自由身,以后好好过活。
绿竹不要,哭道:“我不离开小姐,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清月心酸地看着她:“傻丫头,听话……”
没过多久,常氏端了一盅汤来自己院中,意在劝说她同意进宫,代替嘉和去襄国。
沈清月冷漠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讲述去襄国有多好,终于在她口干舌燥之际,得空说了一句话:“你莫要说了,我不想去。”
常氏便又抹着眼泪同她哭诉起来:“太后许诺,只要你愿意去襄国,便给咱们家记一份大功,日后封你父亲做侯爷。你父亲一时被侯位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太后。如今事情既然已成定局,此时若是反悔,定然惹得太后大怒,那咱们沈府上下所有人,怕都性命堪忧了。月儿,你忍心咱们阖府上下为此葬送性命吗?”
“让咱们全府中的人葬送性命,太后怕是做不到吧,”沈清月还算头脑清冷,不会被常氏这番话吓到,“纵使太后尊崇显贵,却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灭朝中大臣满门。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太后无理在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后却以权欺压,我们为何要顺从?”
常氏见沈清月软硬不吃,索性便也不再浪费口舌:“你若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父亲也不强求。惹不起咱们躲得起,我便让你父亲就此辞了官,咱们一家人搬回凌州老家,买几亩田地,日后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就是了,还奢求什么大富大贵……”
如此冷言酸语,以及她脸上不甘心的表情,沈清月自然听得出她这话不过是糊弄自己的。
“好。”沈清月目露嘲讽地看着她。
常氏指了指桌上她叫人端来的那盅汤:“你这几日来回颠簸想必也累了,我特意叫下人给你熬的汤,你喝了便休息吧。”
沈清月看了一眼那汤,了然于心:“您在这汤里放了什么?”
“都是些滋补身体的好东西……”常氏假装漫不经心道。
“是么?”沈清月将汤推到了一边,“我不想喝。”
常氏却又将汤推回来:“你得喝,必须得喝!”
沈清月却是一把将汤直接推出了桌际,那瓷盅摔在地上,里面的热汤撒了一片。
“我不喝,您回吧。”沈清月知她在汤里下了东西,眸中尽是失望与厌恶。
常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终于撕破了脸皮,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孩子!”
沈清月冷眸看她:“您不是我的母亲,我对您谈不上忤逆不孝。”
“好啊你……”常氏气得转身离去,待到了院中,她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再去盛碗汤来叫她喝!”
“可小姐若是不肯……”
“灌也给她灌下去!”
“是!”
常氏没有离开沈清月的院子,她就坐在院子里等着,待那丫鬟取了汤回来,又多叫了几个丫鬟婆子一起进了沈清月的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绿竹的哭喊声。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放开小姐,你们快放开小姐……”
常氏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那些丫鬟婆子出来,连同绿竹一起带了出来。
绿竹哭着跪到常氏面前,恳求她不要送小姐走。
常氏被她哭得不耐烦,让人将她找个房间暂时关起来。
随后便有人抬了轿子进来,叫房间里已经昏睡过去的沈清月抬走了。
房门没关,常氏看着沈清月骤然空荡的房间。
到底是她养大的孩子,纵然不算多疼爱,却也是她瞧着长大的。
愧疚感难免开始暗暗滋生,她小声咕哝了一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谁叫你生在了沈家呢……”
***
沈清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自己房间里了。
床边守着她的两个人,都穿着一身宫装。
她已经入宫了。
不出所料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太后的宫苑中。
沈清月从床上坐起身来,对其中一位宫女说:“我想见太后。”
那位宫女福身道:“太后说待姑娘醒了也要来见您的,奴婢这就去通传。”
另一位宫女转身取了一套衣服和首饰来,端端呈到沈清月面前:“姑娘,这是太后命人给您准备的衣裳和首饰,您换上吧。”
沈清月看了一眼,便晓得那都是嘉和公主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先放着吧,我现在不想换。”
那宫女却并没将衣服和首饰放下,仍旧稳稳地端在她的面前。
沈清月也不去看她,兀自坐在床上发呆。
约莫两刻钟后,房门被打开,太后走了进来,满目威仪,气势凌然。
沈清月是懂礼数的人,见到太后自是要行大礼的,可太后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做出逼迫臣女的事情,委实叫沈清月尊重不起来,是以她连礼都不肯行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见她还坐在床上不动,便呵斥了一声:“大胆,见到太后怎的不行礼?”
沈清月并未被她吓到,她的目光清清淡淡地投向太后,没有丝毫的敬意。
嬷嬷见状,似要上前教训她,却被太后抬手制止。
太后看着她,悠然开口道:“听说你在府中闹了好大一通,眼下怎的如此冷静?”
“太后势在必得,我闹又有什么用?”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父母很识时务,看来你也是……”
“太后怕是看错我了,我并不是个识时务的人,”沈清月笑道,“倘若我并不在意家人的前途甚至性命,太后又打算用什么来威胁我呢?”
“哀家自然有别的办法,”太后说道,“宫里有一味秘药,慢性的,半月发作一次,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哀家不愿意用在你身上,你先前为哀家侍疾,哀家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希望这次你也不要叫哀家失望……”
“那怕是真的要让太后失望了。”沈清月忽然拔了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间,“太后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
太后却并不在意:“哀家方才还夸你是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也是个轴脾气。你便是将自己脖子戳成筛子,宫里这么多太医,也能治得好你……”
“是么?”沈清月冷笑一声,“那这张脸呢?”
她手腕一动,那簪子在她脸颊上划出重重的一道,皮翻肉破,登时血如泉涌……
太后这才大惊失色:“快,按住她!”
第58章 .恨意·✐
沈清月自是惜命的,她用簪子抵住自己脖子的时候,并不打算真的要扎下去,她还想活着,她才与大哥相认不久,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值得留恋。
相比于自己的性命,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李君屹当初就是因为这样脸娶了她,太后当初病重亦是看着她这张脸才好转起来,这张脸曾给她带来了一桩体面的婚事,曾让她因侍疾有功而给父亲带来仕途光明,可亦是因为这张脸,叫她看清了人世间那些虚伪自私的嘴脸。
她不喜欢这张脸了,她厌恶自己这张与嘉和公主长得那么相似的脸。
如今给她带来灾祸,她还留着这张脸做什么?
“快,按住她!”太后此时才知她真正的意图,竟是要毁了这张脸。
房中的嬷嬷和宫女们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按住了沈清月,从她手中夺走了那支簪子。
“把她头上身上的配饰都取下来!”太后担心她会再度伤害自己的脸,下令道。
嬷嬷叫宫女继续按着沈清月,自己则动手将她头上的发饰、手腕的配饰以及脖上戴的玉佩全都取了下来。
沈清月脖间一空,冲嬷嬷大声喊道:“把玉佩还给我!”
太后置若罔闻:“把她手脚绑了,嘴巴也塞上,马上叫太医来给她医治伤口!”
嬷嬷捧着从沈清月身上取下来的配饰,呈到太后面前:“太后,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理?”
太后看也未看:“拿出去扔了。”
“是!”
沈清月挣扎着想把玉佩抢回来,可宫女们见她挣扎得厉害,以为她还要伤害自己,绑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塞住了她喊要玉佩的口。
沈清月眼睁睁看着那个嬷嬷捧着自己的玉佩出去了。
她从未如此恨极了一个人,饶是对待负了母亲的父亲,以及抢了母亲孩子的常氏,沈清月心中有怨有恨,却也能因为他们的养育之恩而压抑着。
可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太后,抢走了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信物,这一刻,沈清月嚼穿龈血,恨她入骨,用从未有过的恶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太后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底莫名一颤,而后又恼怒与她竟然敢用这般眼神看自己:“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太后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太后命人去请太医给沈清月诊治伤口,太医是太后的人,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沈清月,以为是嘉和公主,仔细包扎之后,去殿中回禀太后,称公主脸上的伤划得太重,怕是会留下疤痕。
“留便留了,左右她也不能再嫁人了,所幸没伤及眉眼。”沈清月的眉眼与嘉和最是相像,还好她伤的只是自己的下半张脸,以后脸上戴个面纱遮一遮疤痕便是了。
嬷嬷端了两瓶药过来:“太后,您要的东西,老奴取来了。红色的瓶子里装的是七心丸,白色的瓶子里装的是解药……”
七心丸,是用七种毒虫和七种起草制成的一种毒|药,一旦服下,终身无解,只能每半月服用一次解药,延以续命。
“给她用了吧。”太后有过一丝的不忍,若非今日沈清月反抗得这样厉害,她确实不忍给她用这个的。
“是。”嬷嬷端着药,准备去沈清月的房间,忽又被太后叫住。
“她去襄国的时候,解药多给她带一些,以后哀家会定时派人去送解药……”
“是,太后。”
嬷嬷端着药走后,太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沈清月看她的眼神,那双与嘉和像极了的眉眼,充斥着切骨之痛的恨意,让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太后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眼神了。
皇帝已经下旨要送嘉和去襄国了,去往襄国的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太后同皇帝拖延了几日,想等着沈清月脸上的伤口结了疤再送她走。
而嘉和那边,知道沈清月已经在宫里之后,便也不再闹着绝食了,不出几天,身体脸色都已大好,会巧笑嫣兮地陪她聊天,亲热地唤她“外祖母真好”。
太后看着嘉和,想着这是她最喜欢的孩子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外孙女,她为她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嘉和提出想去沈府住几天。
太后不同意:“何必去沈府委屈了自己?”
“太后先前命人将沈清月抬进宫里来,万一叫皇帝舅舅知道了,猜到咱们要偷梁换柱,岂不是会横生枝节?”
太后并不在意:“皇帝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事情已然做到这个地步,哀家也不会送你去襄国的。”
嘉和撒娇道:“太后,还是让我去沈府住几日吧,我以沈清月的身份住在那里,事情才会万无一失,而且日后我需得做一段时间的沈清月,才好不叫皇帝舅舅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