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明站在牢房前,静静地看着沉默的许道行。
读书人科举或为高堂庙宇, 或为黎明百姓,其中会有人走向两个极端,有人唯唯诺诺, 屈服强权,只求平安升官, 便会有人有人秉性刚强,千难万阻只愿以身殉道, 保心中一丝光明。
许道行便是后一种,他并不好相处, 固执己见,苦节自厉,一张脸常年不见笑脸。
他曾是天行三年的探花,也曾意气风发,壮志踌躇, 可如今这张脸饱经风霜,枯萎衰老, 再不复当年英姿。
“你是如何邵行陪你做这个事情的。”她移开视线,盯着他脚边凌乱的稻草堆, 沉声问道。
“是我自己主动的,和他没关系。”背后邵行的声音沙哑地就像在沙堆里滚了一群, “他们如此对芸姐儿,我恨不得……杀了她。”
“那你现在这样, 却是要自己先死了。”温月明转身, 去看对面牢房里蜷缩在一团的人。
说起来, 邵行还未及冠呢,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个年纪的人看得再远不过是自己的一条命。
“你有想过你娘要怎么办吗,她的女儿死了,现在儿子也要死,丈夫放下这么大过错,也无生还可能,她性格温和,秉性善良,并无做过一件错事,为了你们照成了现在体弱多病,少了你们照顾该如何。”温月明质问着。
邵行身形僵硬,自膝盖上缓缓抬头,露出迷茫痛苦之色。
“我,我……”他喉结微动,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之前芸姐儿照顾的孤独园,那些无依无靠的小孩,那些被芸姐儿救出深渊,但现在又要被你重新踢回深渊的人。”温月明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可我,我做不到。”邵行扑了过来,露出一张憔悴消瘦的脸颊,猩红的眼睛瞪着面前之人,“我亲眼看着她芸姐儿被他们……”
“为什么,明明是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你们要争权夺利,你们要不折手段,你们在翻手云雨,可到底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他狰狞大喊着,手指紧握着木栏,指骨紧绷,青筋直冒。
“我爹,我爹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可是你们,你们作为官吏为什么不想着百姓,让边关百姓如此痛苦,连年征战,官僚贪腐,你们断了所有人的生路,让温饱都成了困难,若不是我爹实在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钱给我娘买药了。”
“他怎么会如何。”邵行喃喃自语,“他教过我君子于行,无愧于民,无负于心,他这些年来对百姓很好的。”
温月明沉默听着。
“娘娘见过凉州的风沙吗,一场风沙要死多少人,好多人渴死饿死,也许白日里还热的要命,到了晚上却又冻死了许多人。”邵行跌坐在地上,出神质问着。
“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我们不是大周的百姓吗。”
牢内安静地只听到灯芯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屋内的光亮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你现在击鼓,可知要牵连多少人。”温月明反问着。
邵行只是沉默地坐着不再说话。
“当年应家一案,我们的陛下借此牵连三十六位官员,朝堂空了一半当真是不夸张,西北西南等地,借着陛下的余威,党同伐异,倾轧异己,当年凉州刺史虽非大智,但勤政爱民,只因性格固执,不同圆滑,便被借机夺官,削职为民。”
邵行自呆怔中,抬眸看她。
“你觉得我们的陛下会翻案吗?”温月明低声问道,“你就不怕,事情的发展根本不会如你所料,也许到最后这还是一场不遂人愿的人祸。”
“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愿立刻翻案的原因。”背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温月明回头。
“如今证据确凿,却要一拖再拖,不就是为了拖到陛下宾天,太子登基吗。”
许道行藏在黑暗处的身形靠在墙上,消瘦的肩膀就像是凹凸墙面上突兀冒出的一点。
“此案若是在殿下登基之后翻案,娘娘可知后世会如何评价此事,评价应家。”他冷笑一声,反问道。
温月明沉默。
她当然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微妙的区别,可所有人都默契地对此事避而不谈。
既然通往这个结果的有两条路,为何不找那个更简单的。
“你们知道。”许道行古怪讥讽的笑声在安静的牢内响起,“你们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温家要的不过是一个明君,殿下要的不过是报仇,所有人都拿着应家做幌子,却又把应家完全踩在脚下。”
“当年若不是应阁老的一句话,温赴的仕途怎么能如此坦荡,可他现在却恨不得与应家割席。”
冰冷的声音在老内回荡着,就像一阵散不开的冷风,吹得她脖颈上的那道细小伤口有些发麻。
“殿下,殿下出生后应家就没了,他根本不知道应家的好。”他喃喃自语着,“他有心为他报仇,不过是孝道而已,不过是为了以后的皇位做得更清白,更稳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