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打算要当今陛下亲自翻案?”温月明蹙眉,凝声,反问道,“那你觉得当今圣人可会为应家翻案?”
“不会。”许道行斩钉截铁说道,一直靠在墙上的脑袋微微一动,晶亮的眼睛被墙上烛火一照,便显得好似那火是在燃烧他的生命一样。
“所以我们就不去做吗?”
他咄咄逼人反问着,厚重的铁链在地上脱出尖锐的声音。
“应家本无罪,为何要背负这样的莫须有骂名。”他神色激动地反问着,脖颈上的铁锁掐着他骨瘦的脖颈,可肩胛上的骨头却又不屈地高耸着,就像在抗争着无数个悲愤的苦难。
“若在殿下手下翻案,世人会如何说殿下,如何说应家。”他冷冷注视着面前身披斗篷的人。
“他们会说应家是因为出了一个太子,出了一个皇帝才得以翻案,不是因为无罪,不是因为被污蔑,是因为太子,是因为先皇后升了一个太子,而太子恰恰成了陛下。”
“殿下不公,应家有罪,这件事情便彻底成了翻不开的血案。”
温月明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人,不经意想起某日爹爹对他的评价。
——“此人如尺,半寸不可移,初意为民时,当恶竹直斩,傲雪不侵,可若稍涉偏颇,刚劲尽显,师心自用,实非易处之辈。”
——“那他是好官吗?”
——“自然是。”
——“那为何听着爹爹的话,似乎对他评价不高?”
——“如是打个比方,前路困难重重,今日我要在你和你哥哥中择其一随为父一同上路,我会选择你,你哥哥沉稳却不会变通,他是守成良才,若是碰上明君自有一番天大的作为,你性格开朗大方,敏锐聪慧,自万千变化中自有独到手段,我自需要你这样的人与我一同破开荆棘。”
——“如今朝堂已到不破不立之地,我想为大周再续百年征程,我所为之事,皆选随机变通之人,皆为不得已为之事。”
温月明叹气,直至今日,她才知道此话真意。
许道行被心中执念所压,已经听不见半分劝告。
“若是如此我便知如何告知殿下和爹爹了。”温月明也不再多费口舌,淡淡说道。
“我所做之事问心无愧,甘愿赴死,不会牵连殿下,我当日已经联系了不少同意为此事出力的旧人,这些人在当年应家旧案后被人保护起来,如今陛下羸弱,我们不得不奋力一搏。”
温月明蹙眉,不悦说道:“你疯了吗?你们这样就不怕陆途直接把你们统统杀了。”
“杀了。”许道行轻笑一声,“那不是正好,我们的死就能撬开这件事情的缺口,就算此刻翻不了案,今后殿下翻案,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无人可以指摘殿下行为,不会阻碍殿下名声。”
温月明心中一惊,脖颈微一用力,就抻到了那道伤口,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顿在原处。
她突然明白许道行真正的意图。
他根本没想着能真正得到翻案,毕竟这一招是为了直接把陆途逼上绝境。
鸣冤鼓一响,他们必死无疑,但不论应家旧案到底如何,在后世眼中,在百姓眼中,此案一定存疑。
陆停今后再无任何阻碍。
他们打算用自己的死,来报答应家旧年恩情。
温月明怔怔地看着他:“你,你不是也没见过陆停吗?”
就像陆停不曾见过应家人,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先皇后当年的血仇,是仁义加身的孝道,那许道行又是为何如此。
当年一出事,他就被去了偏远的西北,此后半生在西北颠沛流离,哪怕只会陆停去了甘州,也无法脱身来见。
陆停与他而言,不过后世历史上寥寥带过的一笔君臣恩义而已。
许道行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拨了拨脖颈上的沉重的链子:“我这人天生固执,应家与我有恩,不能蒙受不白之冤,殿下是礼仪正统,不能身染污点,这就够了。”
温月明叹气:“这话我会带给殿下的。”
许道行抬眸看着她:“我今日还有一言,明知冒犯,但也不得不说。”
温月明颔首:“但说无妨。”
“自来世道对女子苛刻,故有妲己乱商,褒姒误夏,西施坏吴,那些人不敢职责君王的过错,便只能在女人身上做文章。”他声音平静说道,“我深为不耻。”
温月明眼皮子一跳。
“可世道如此,若是往后也许会出现明理之人,可如今却是卫道横行,对人苛求完美,只有有一点污点就恨不得口诛笔伐。”
温月明裹着厚重白布的手微微一动就有些抽疼。
“谋逆大事,伦理纲常都是污点,太.宗玄武门政.变,无人敢说,是因为无事吗,不过是震于陛下威严罢了,如今朝代起伏更替,只要说起太.宗,哪怕是功绩,此事都会被人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