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栖,你说。”
赵老夫人的意思是让黎洛栖当着众人的面解释方才扔雪球的事故,黎洛栖抿了抿唇,这时被她砸中的几位公子似乎整理了一番仪容,拾阶上了梅林,朝老夫人行礼,一副要讨公道的姿态。
黎洛栖心里冷笑,却让老夫人眼神压制了。
“祖母,若是有人公然污蔑,我们该如何制止?”
听到这话,对面的几位华服男子笑了声,此刻倒扮出了翩翩公子模样:“敢问黎娘子,我们公然污蔑何人?又是如何污蔑?”
黎洛栖眉梢微挑,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她亲口说出那些损毁定远侯世子的流言,这样不管是真是假,大家都会听进去。
“若是污蔑,该赔礼便赔礼,该道歉便诚心道歉。”赵老夫人声音沉沉,虽然在侯府里是位爱吃辣的老太太,但在外倒是让这些晚辈都不敢吱声了。
黎洛栖朝祖母行了道礼,“他们说没见过世子八百骑兵对阵辽真两千人马,所以这军功定是假的。”
此话一说,在场的女眷不由掩着手帕发笑,“当真新鲜,没见过就是假的?”
对面几位公子显然没想到黎洛栖捡了这句话,正要反驳,却见赵老夫人眼神肃穆,“可是说过?”
“这分明是断章取义……”
“放肆!”
赵老夫人这一道沉声不怒自威,连梅林里的花都要震三震,“军功乃圣上封赏,岂容尔等玩笑。”
一句话撂出来,对面几位公子哥儿突然面面相觑,若是再揪着这句话不放,那便是意指圣上有错。
遂持扇笑道:“此处离凉亭尚远,世子夫人可能听错了罢,我们说的是……想见识见识!”
一句话把这场单方面的雪仗绕成了小误会,顺便帮自己脱身,这些纨绔子弟倒真有点嘴皮子,黎洛栖朝祖母道:“可能真是听错罢,那祖母,我要跟他们道歉吗?”
众人:!!!
一句话让正在看戏的众人兴致拉高:黎娘子打了一群男子,并试图用一句云淡风轻的道歉搪塞。
祖母看着孙媳眨巴的眼睛,再看向对面这群世族子弟,轻叹了声:“你说呢?”
黎洛栖摇头,“我是扔了,但他们也没躲,虽然我可能是听错了,”说着,眉眼掠向对方受害者,笑了下:“也可能没听错呢。”
众人心下一惊,黎洛栖是定远侯府的少夫人,赵赫延的妻子,所谓瘦死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现在赵赫延还没死呢。
眼下谁做了亏心事谁知晓。
方才手持折扇的男人朝黎洛栖恭敬弯腰:“我看也不必道歉,一场误会说开便是,也不必在此扰了众人雅兴。”
“还是刘公子识大体,不与小女子计较。”
身后传来陈三娘的声音,黎洛栖嘴角携笑,转身看她:“那祝娘子有一日也遇到这样识大体的人。”
话音一落,身后那群女眷也掩帕子笑起来,“陈三娘还没嫁呢便这般着紧未来夫婿了。”
陈三娘被众人不知怀了几分好意的话打趣,顿时气不过来,又怕越说越错,瞪了黎洛栖一眼便领着婢女走开。
黎洛栖低着头跟在祖母身后,她方才不管占不占理,在这些勋贵世家眼里都是举止放肆,就在她等着祖母训话时,却听她心平气和道:“如今流言满城,多是那些试探侯府底细的家族,小栖是要一个个都打一顿么?”
黎洛栖垂眸抿了抿唇:“也许我有一万个理由不该打人,但我只想让他们知道,信口捏造不是零成本的,哪怕是侯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也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祖母笑了笑,捏着她的手腕道:“劲儿不是挺大的么。”
黎洛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听祖母笑道:“不是要去挂宝碟么,我让小沙弥带你去,一会就回斋堂用膳。”
等老夫人走了,一芍顿时松了口气,小声道:“少夫人放心,老夫人定是信你的。”
黎洛栖踩在雪地上,方才那只狼狗见人多已经跑开了,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挂满宝碟许愿的大榕树,呵出的气漫出白雾:“神仙跌落神坛,就有成千上万的野狗恨不得跑上来咬一口。”
一芍看着少夫人眼里的凌厉,忽然说道:“少夫人,如果有一人这般护着我,我做梦都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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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西隅的游廊下,方才被黎洛栖砸了雪球的几位公子哥正气闷地踢了一角凭阑,“刘冶,你方才就这么放过她了,连句道歉都没有,恐怕明日这晋安城传的都是定远侯府世子夫人肆无忌惮打人的笑话了!”
“没错,打的还是刘国公府的郎君!”
刘冶手中折扇翻转,脸色冷然:“你们道我不想出气?舍妹尚未出嫁,赵赫延便给薛信送了三名贵妾,他们是挣了宠妻的美名,可怜清越日日在家不敢出门,生怕被人戳后脊骨。”
“我看那定远侯府的气数也就这样了,死了一个大郎,二郎也废了,三郎不过是个御前侍卫,天天在圣上眼皮底下不敢造次。就连遣辽史的护送军队,圣上都弃了定远侯府,眼下还被弹劾,这小娘子哪儿来的底气!”
几位锦袍男子越说越气愤,让一个小女子当众打了脸,说出去还以为他们是怕了定远侯府!
“那你们觉得,该如何?”
忽然,刘冶眸光扫向众人,就见其中一位身形圆润的白面公子挑了道眉,“裴俊,方才你一直没说活,该到你出个主意了。”
裴俊坐到凭阑边,双手揣进衣袖中,一副富贵闲人的姿态:“对付一个女子,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众人让他一点,眼里顿时多了几分探究和兴趣,裴俊“啧”了声,“要是还能恶心赵赫延,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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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堂里,黎洛栖一见到祖母就径直挨到她边上,笑嘻嘻地给她倒茶,老夫人见她脸色便知宝碟扔得够高了。
“明镜寺的斋菜有几道是江南风味,我特意跟厨房师父说了,给你备着。”
黎洛栖一听,猫儿眼便睁亮起来,“谢谢祖母!”
赵老夫人生平见过无数人和风浪,像她这般清透干净的眼睛却是从未遇过,难怪佛道两家的大师见了都说福厚,也只有仙野之地才养得出这般灵气。
这会说话的功夫,沙弥们已经将精致的斋菜奉上,黎洛栖听着祖母小声说的规矩,认真地先念了段经文,这才拿起筷子。
斋堂分男女两处,此刻左室里,裴俊倚靠着凭几,抬眼瞥见回来的小厮,等他放来一副饭菜时指节在桌上扣了两下。
心下了然了。
女香客的斋堂内,黎洛栖把饭菜吃完的习惯倒成了优势,佛门节约清雅,但来往都是些权贵家眷,他们不好提要求,但主持见了黎娘子吃光的碗碟,高兴得当众送了她一株檀香小串,就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趁机表扬她的俭德修行,说她有佛缘,总之一顿夸赞听得黎洛栖云里雾里,但斋堂里的香客都硬着头皮地把饭菜都吃完了。
主持表示很满意。
用过饭,一芍正要扶少夫人起身,却见她抬手揉着太阳穴,一旁的老夫人问道:“小栖怎么了?”
黎洛栖晃了晃头,“可能是吃太饱,犯困了。”
听她这话,老夫人笑了声:“到底是太早起了,我让寺里给你备一间厢房休息。”
就在黎洛栖走出斋堂时,心脏忽然往下坠空,她步子蓦地一顿,抬手捂上心头,却感觉心跳开始骤然急促,没来由的紧张连带着血液都在加快。
“祖母……”
黎洛栖咬了咬牙,心里那股不安感愈加强烈,该不会是夫君有什么事……
“您今日跟我一道回侯府么?”
她轻声问了句。
老夫人似看出她心里想什么,笑道:“小栖是想早点回去?”
“嗯,我怕中午在这里睡下了,醒来便赶不及回城了……”
“祖母今日坐了两个时辰马车,再颠回去一副老骨头都要散了,小栖若是没事,不如在寺里过一夜再走,我已经同寺里说过让人备好厢房……”
黎洛栖一听,猛地摇头,她今早出门前,答应了赵赫延要早点回去。
老夫人见罢,只好吩咐家仆们看紧着少夫人,见她上了马车才安心。
刚阖上车门,黎洛栖便撑不住软靠在车垫上,一芍吓了一跳:“少夫人,您哪儿不舒服?”
黎洛栖捂着心脏,马车颠簸起来,头也开始晕了,“心跳得厉害……”
一芍忙给她倒了热茶:“少夫人喝点水,这就回去了,没事的。”
黎洛栖指尖抓着紫檀小串佛珠,心里念着经文让自己心静下来,方才也只是心悸一下,怎么现在非但没有缓和,额头上的汗却开始渗得厉害。
一芍看到少夫人的脸忙拿帕子擦了擦汗珠:“少夫人,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黎洛栖手背压了压脸颊,便感觉一股灼热烧了上来,紧接着巨大的疲软将身子往下拽,她几乎坐不住了,往榻上躺了下去。
一芍跪在跟前,不安道:“少夫人是不是今早冻着了……”
正说着,马车忽然急停,黎洛栖差点从榻上滚落下来,只是这一颠,她忽然感觉身体里的这股热不是寻常的病症,而是在一点点地将她身下煮沸。
她指甲死死地嵌入手心,迫使自己保持着清醒。
一芍打开车窗探去,却见前头的匝道被拦住了,“奇怪,来的时候都没滑雪坡的,难道是这太阳一出来都化水了?”
说着,就回头朝少夫人看去,却见她整个人难受地蜷缩在一角,顿时吓得扑到她跟前:“少夫人!”
黎洛栖咬着牙,用力抓住她的手道:“快回侯府。”
一芍瞳孔放大,来不及问为什么,开了车门便朝马车夫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还有一道偏僻山路,但我们马车太大了,不能走。”
车厢里的黎洛栖瞳孔微亮,“一芍,换马车……”
侯府少夫人的马车后还跟着两辆家仆的车马,黎洛栖刚站起身,整个人险些软跌下去,一芍忙扶住她,怕得快哭出来了:“少夫人,我背你!”
黎洛栖咬了下指尖,连心的痛钻了进来,“一芍,我被下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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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满园春色·✐
一芍浑身震震,脑子嗡地一片空白,可就在抓着黎洛栖手腕的瞬间,滚烫袭来,“少夫人……”
她吓得眼眶发红:“是谁下的药,呜呜呜,怎么办,现在我们在路上,万一……”
黎洛栖见她开始语无伦次,只好撑着力气说道:“一芍,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要自己吓自己,先听我说……这辆马车让车夫开回明镜寺。”
一芍愣了愣,脑子飞快转了过来:“老夫人今早就让寺里给您备了厢房,所以那些歹人一打探便知道您今晚留宿,如今您还要让马车开回去……”
黎洛栖捂着心口:“想必前面的路也是他们故意拦下,意欲让我们回去,此计能先蒙混他们……”
她现在脑子混沌一片,一想事情浑身的力就全泻了出去,现在莫说走路,说几句话都是喘气。
一芍抹了下眼泪,开始除自己的衣服:“少夫人,你换上我的衣裳坐家仆的车走,我坐这辆马车回明镜寺拖延时间……”
“不行!”
黎洛栖躺在软榻上,气若游丝:“现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有没有他们的人,就让车夫驶回去……”
一芍摇头:“现在我们在明处,您这会换马车万一被他们瞧见了不也是无济于事。”
此刻黎洛栖浑身无力,一芍可以轻而易举地给她换衣服,可黎洛栖死死盯着一芍:“你若是敢碰我,我便让世子剁了你的手。”
一芍的动作果然顿了顿,就在这个时候,黎洛栖扶着软榻起身,“背我下车,快。”
一芍现下已经六神无主,让少夫人一说立马弯下了腰,马夫在车边放了脚凳,听一芍的话便将马车赶回明镜寺,家仆的车里放的都是些祭祀用品,狭窄气闷,黎洛栖感觉自己的喉咙开始发痒了。
她死死咬着银牙怕自己哼出声,额头的汗渗得更厉害,便是要她热得脱衣服,于是从衣袖里抽出手帕,卷成棉团塞进嘴里。
一芍看少夫人这般心里更难受了,此时家仆的马车已经抄进了小道,颠簸崎岖的山路让人更害怕,一芍不安道:“少夫人,这小路上都没有人,怎么办……”
黎洛栖摘下手帕,深吸了口气:“没有人才安全。”
一芍不安地抱着她的手:“我们要不回明镜寺吧,有老夫人在不会有事的!”
黎洛栖无力地摇头:“一旦进了寺里就出不来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不可以连累祖母……”
一芍眼泪就落了下来,“万一这些狂徒起了杀心,我就挡在少夫人跟前呜呜呜……”
黎洛栖无力笑了声:“傻瓜,你死了谁来保护我。”
“世子啊,世子!”
忽然,一芍瞳仁睁睁,仿佛看到了希望,黎洛栖垂眸道:“这里离定远侯府太远了……”
一芍想到上次从马场回来的路上,若不是月微及时发现端倪,她们估计也要成刀下亡魂了。
黎洛栖重新把棉团塞进嘴里,她不知道这迷药该如何解,但也许撑过了一段时间便失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