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昨晚给钱让自己离开,好像也不是个坏人……
一芍见黎洛栖趴在床上,笑道:“少夫人,您先睡,等晌午过后我再来叫您。”
“等等。”
一芍:???
“中午的食盒留下。”
一芍:“……”
无奈,一芍只好空手出了东厢房,刚出门没多久,就见沈嬷嬷进了院,登时低头敛眉,却听她道:“都收拾好了?”
“是。”
“那也该开始抄家规了。”
一芍:!!!
沈嬷嬷见她一脸呆愣,摇了摇头道:“一芍啊,夫人怜你忠心,不似其他丫鬟般有旁的杂念,才会把你安置在这扶苏院里伺候少夫人,可你不能也跟着没心眼啊!”
一芍低下头:“奴婢晓得。”
沈嬷嬷抬了抬下巴,“开门。”
一芍咬了咬唇,少夫人忙了一上午,才刚歇下……
沈嬷嬷双手叠在身前:“若是等夫人问起,那就是咱们这些当仆人的办事不力了。”
一芍指节敲了敲房门,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沈嬷嬷走进屋里,果然见黎洛栖正睡得香甜,皱眉道:“少夫人,您是忘了还有事情要做了?”
此刻刚入了梦乡,浑身累得散架的黎小娘子:翻了个身。
沈嬷嬷眉头皱得更深,抬手朝身后跟来的仆人伸了道手。
转眼间,一芍就见沈嬷嬷手里拿了本簿子,蘸了墨的毛笔写了一行字:
【睡姿幅度大,需要调整。入睡后不敏觉,毫无防备,需要锻炼。】
写完,她又顿了顿,在这寂静的几息间,沈嬷嬷又写了句:【无呼声,尚好。】
落笔成,沈嬷嬷将簿子搁回案托上,转身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金属小铜件,左手掖起深色袖袍,朝床帘上的金锥挂钩敲了两下,只听刺耳的“叮叮”声。
黎洛栖皱了皱眉。
“叮叮~”
又是一串。
梦里,黎洛栖回到扬州老家,清晨赶集的时候,母亲会给她买樱桃冰酪,那摊贩总是用小铁揪去敲冰桶,就像这样,“叮叮~”
突然,她猛地掀起眼皮,从床上坐起了身。
沈嬷嬷见状,收回了金色小铜件,转而在簿子上写下:
【铃声需响过十起,方能清醒。】
而此时双手撑在床上的黎洛栖,还有些懵。
揉了揉眼睛道:“沈嬷嬷,你找我何事啊!”
此时手里拿着毛笔的妇人,逆光站在床头,俨然一位神情冷肃的执笔判官。
【无起床气,尚好。】
写完,便阖上记事簿,“少夫人,奴是来提醒您,夫人让您抄的十遍家规,该动笔了。”
“噢~”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重新趴回床上,“我一会睡醒就写啊……”
沈嬷嬷心平气和地从仆人手中的托盘上拿下一本棕色暗纹折子,抬起手时,那折子便如卷轴般往下一落。
沈嬷嬷个头很高,而这折子比她还要长,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字!
本来还睡意昏沉的黎洛栖,瞬间清醒了。
“这是家规?!”
黎洛栖人傻了,“我家的家规只有几行字:不虚荣,不自卑,好好吃饭,有空就睡,努力生活,善良待人!”
沈嬷嬷轻笑了声,弯腰时,那副笑在黎洛栖眼里放大,“少夫人,跟我念侯府家规第一条,“心术不可得罪天地,言行皆当无愧圣贤。存心不可不宽厚,处事不可不决断。”
黎洛栖看着那折子上的第一行字,心道,这不就跟她说的一样嘛,侯府这家规是不是在外头找人代写的啊,按字数给钱,恨不得把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全都塞进去。
“曾子曰三省勿忘,程子之四箴宜记。花繁柳密处拨得清,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稳,才是脚跟……”
此时晌午,日头把院子晒得暖烘烘,一芍把椅子都搬了出来,让黎洛栖坐在院子的石桌上抄家规,主要是怕她待在屋子里,一闷人就往床边挪了。
而黎洛栖为了止困,还一边抄一边念,结果把旁边守着的仆人都活生生给念困了……
正院的起居室里,月归将熬好的药送到赵赫延跟前,此时他咳声难止,战场上受的那两箭淬了毒,让他的伤口难以愈合,毒素更是顺着经脉在四肢百骸里扩张,当时侯爷夫人遍请名医,哪怕是太医院里的院正都忍不住道:“若是旁人,早就当场毙命了。”
赵赫延吊着一口气回来,是因为当时他领兵过夹道前,突然有所预感,带上了出征时祖母从明镜寺里给他求得的灵台丸。
但绕是如此,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谁都不敢说能治好,也许,哪一天就去见天王老子了。
此时就连月归给他递来的药汤,他喝上一口便因为咳嗽而几乎全吐了出来,根本咽不进。
“世子!”
月归忙拿过帕子给他擦拭——
“哐当!”
突然,药碗让一道外力尽数撒到了地上,连同那翠玉盏也香消玉殒了。
一旁的月归却习以为常,对赵赫延那陡然低沉暴躁的情绪司空见惯了。
男人重重地喘着气,倚到床头,脸色苍白,“出去。”
他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月归听见。
“是。”
病人么,不能逆着他来。
诶。
月归熟练地收拾好地上的碎渣后,握着托盘出去,房门逋一打开,便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娶媳求淑女,勿计妆奁。嫁女择佳婿,勿慕富贵。”
黎洛栖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安静得像这庭院里被风拂过的槐树,仿佛是一场不打扰的存在。
只是,她在写到这里时,忽然顿了顿,抬头朝沈嬷嬷道:“可我不是淑女啊,难怪世子不喜欢我。而且我家是看在聘礼上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岂不就是你们家规里写的’慕富贵’?”
她话音一落,院子里便传来了几道低低的笑声。
和着一阵清风裹来,划破那死水一般的幽冥深渊,从此,天光乍现。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来收藏一个呀,可怜兮兮眼.jpg!
第7章 .公子见画
正在抄家书的黎洛栖目光一顿,看到从赵赫延屋里出来的月归,以及他手里托盘上碎掉的茶盏。
啧,败家子。
众人原本脸上的笑意也敛了下去,好像这个扶苏院就不该有这番轻松的快活,因着世子爷的病,大家都得摆出一副担忧哀伤的模样。
于是,沈嬷嬷的脸率先沉了下去:“世子爷又喝不进汤药了?”
月归嘴唇紧抿:“要不我再去请华太医……”
沈嬷嬷眼神一侧,朝黎洛栖看去,但话却是对月归说的:“你再去厨房端一碗药来,让少夫人端进去。”
黎洛栖笔尖的墨水未干,滴答染开了宣纸的一角,月归都伺候不好的人,让她来?!
很快,月归从厨房端来了一碗药,黎洛栖从食盒里捧出来时,指尖都在发烫,抬眼扫过面前的仆人,一芍满脸担忧,沈嬷嬷面容沉静,跟她身后站着的家仆一样,仿佛在对她说:少夫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吱呀~”
房门被推开。
一股清浅的草药味在房间里蔓延,黎洛栖双手捧着托盘,“好心”的仆人帮她把门关上了。
她步子踩在软垫上,沉蓝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少女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床榻上的男人。
褪了红色的喜服,今日穿的是身黑色澜袍,狭长的眼睑阖着,白日的光透过窗牖细碎地落在他脸上,绑起的长发疏落地垂在身后,她忽然想起从前在书里读过的一句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此刻,房间里只有她跟赵赫延,好像这番美色,当真只她享着。
“吧嗒”
黎洛栖心头快了一拍,定睛看,是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于是忙把托盘放到矮几上,低头去拾了起来,原来是本诗经,她轻拍了拍灰,逋抬起头,就撞进一道清凌凌的目光。
她半蹲在床边,浑身血液僵硬,赵赫延——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男人眸光朝她侧来,仿佛在说:还不滚?
黎洛栖忙解释:“我看你东西掉了……噢!还有药,也给你送……”
忽然,她说不出话来了。
嘴唇被一道粗砺碾下,猫儿似的眼睛睁睁地,像被施了定身法术。
她看到赵赫延的食指伸来,在她嘴唇上辗转勾勒,触感冰凉,力道却不轻不重地,从下到上,最后停在她的唇珠上,不过是微微的幅度,就让她忍不住颤了颤,连呼吸都不会了。
“舔一下。”
赵赫延的声音如清泉击石。
黎洛栖脖颈后细微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赵赫延的手收了回去,她看到那指腹上沾染了一抹唇脂,嫣红刺眼,一股隐秘的电流在唇间麻过,好像两个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不能与外人道的事……
少女红润的舌头舔了下嘴唇,更麻了。
赵赫延笑了,没有声音,眼里也是冷的,问她:“苦吗?”
她蓦地一愣,下一刻,转眸看向矮几上的瓷碗,所以他刚才是沾了药汤让她试喝?!
想到这,她又舔了下。
眉头就皱了起来,哄骗病人吃药的话——
“也不是……很苦吧……”
赵赫延神情慵懒,“口渴吗?”
黎洛栖:“啊?”
“既然你能喝酒止渴,那药也可以。”
黎洛栖脸颊一热,他估计还记着自己昨晚拿合卺酒止渴的事,“合卺酒不喝,我替你喝,药你不吃,我替你吃……”
说到这,她眼神小心翼翼地看了赵赫延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此刻她坐在鞋凳上:“夫君昨夜不是还要赶我走么?”
赵赫延此时曲着一条腿,左手搭在床头架上,垂眸看她:“所以啊,我就是在赶你走。”
因着生病的缘故,他的语气很轻,像真是在跟你打商量,但她联想到赵赫延随时会笑着抽刀子的画面,就觉得他不是在跟自己说笑。
“父亲母亲今天还给了我红包……”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了出来摆在床边:“因为青云道长说我能冲喜,侯府就不顾一切把我娶了进来,但……但其实,是因为我救过青云道长,他给我报恩,才让你娶我的……”
听到她这番坦白,赵赫延眉梢微微一挑:“你确定那老道是给你报恩?”
黎洛栖肯定地点头:“夫君的聘礼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而且……”
说到这,黎洛栖语气就顿住了,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我同你说这些,是表明我不是真的能冲喜,但因为收了你们的钱,我不得不完成任务,不然心不安理不得,更走不得,夫君要我走也行,你先让自己好起来……”
“那我要是好不起来呢?”
黎洛栖后背一直:“那你就是存心让我留下来!”
她说得理直气壮,赵赫延不是要赶她走吗,她也想走啊,黎洛栖昨晚想了一宿,只有这一个办法:你要自己努力好起来哦,靠你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赵赫延的眼神变得阴蛰:“存心让你留下来?嗤,自作多情。”
黎洛栖壮起小胆:“总之理就是这么个理,不然我就算逃出府,不出一个时辰全城都是我的通缉令,别说在晋安城立足,恐怕牢房都呆不久就要被咔嚓掉!”
说着,她端过矮几上的药碗,瓷勺在里面搅了搅,“说了那么久,药汤应该能喝了,喏。”
赵赫延偏了下头,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丝玩味:“忘了我刚才说的?”
黎洛栖动作一僵,递到他面前的瓷勺晃了晃,她想到赵赫延说的,让她喝掉药汤……
所以自己刚才那番真诚劝慰的话,这个神经病都没听进去吗,要想她滚就好好吃药啊!
蓦地,赵赫延倾身上前,在她耳边落了句话:“要是我哪天死了,就拉夫人下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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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洛栖从赵赫延的房间里出来时,粉白的小脸一垮,众仆人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唯有月归盯着那托盘上空掉的汤碗眼神发亮:“世子爷把药都喝光了!”
他这一句话,顷刻在整个定远侯府响彻一天一夜。
大家口耳相传,都对新来的少夫人竖起大拇指,“想不到这冲喜小娘子真有两把刷子,刚进门就能让世子爷把药喝下去了!”
“可不是呢,看来那青云道长真是神了,改日我定要去玄都观求张姻缘符!”
“……”
世子爷把药吃光了这个新闻很快就传到了定远侯夫人周樱俪的耳朵里,此刻她正跪在祠堂里,听着沈嬷嬷眉目传神地复述着当时少夫人端着药进屋的情形。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周樱俪一边说,一边让沈嬷嬷从蒲团上扶起来:“快,给我去玄都观再添一百两香火钱!”
很快,夫人因为世子爷喝了一碗药汤就去玄都观捐了一百两香火钱的事又传回到黎洛栖的耳边。
此刻,她双手趴在桌上,盯着眼前的家规发愁,“一百两,明明是我……夫人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一芍给她把中午吃剩的晚饭热了回来,又从厨房里添了点羊肉汤,“少夫人,先吃饱再抄家规吧。”
刚吃了一会,屋外就“笃笃笃”地传来三下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