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名官员围坐在巨大的圆形石桌前在不断争执。
这家指责另一派铺张浪费,唾沫横飞中引经据典,嘲讽对方还要文采飞扬。
清流派指责改革者数典忘祖,背离祖宗旧典。
改革派则骂守旧派立法立得宛如家法,只顾蝇头小利,不知公民生死。
财政部梗着脖子骂军方冗员太多,酒池肉林、到处浪费。
军方骂财政部小气吧啦,不肯拨款,上个月的军饷还是自己掏的腰包。
齐光垂着眸,擦拭起了光剑:【哦,我的人缺衣少粮,甚至还在城外种地呢。】
财政部长缩了缩脖子,转头开始斥责民社司:这么久了,连人和土地都算不清楚,交来的数据一塌糊涂,害得他们账面混乱。
民社司长摔碎杯子说司法部搞得一团乱,百姓都跑光了,还不分人手给他们去抓人,手下的执法部更是干吃饭的懒鬼附体。
司法部长气得跳起来指着军方骂他们干政,违背司法公正。
被骂的将军一脚踢飞了对方的凳子:【你说谁干政?老子什么时候管过你这档子破事?】
司法部长悄悄觑了眼齐光,咽了咽口水。
齐光对他露出森冷的微笑:【你是在说我么?】
【将军从未干政,我们在将军的指导下高效行动,惩治了许多罪大恶极的犯人!】
民社部嘲讽地笑对方欺软怕硬是个鳖孙儿。
工建部拍着桌子:【别吵了!财政部你娘的钱呢?水患要把全国都淹了!老子没钱疏通河道、修理堤坝了。】
交通部附和:【前两年打仗,炮弹炸毁了所有重要道路和工程设施,缺钱!缺钱!缺钱!没有路怎么通商赚钱?!你们这群蠢货还不知道起来拨款干活?】
转了一圈又骂回到财政部,部长气得胡须飞舞,头发纷纷往下掉,直接拽根木棍站上圆桌嚎叫:【你娘的,你们这群废物,天天建豆腐渣工程,光顾着骗老子拨款了,年年水患,我从哪能收得上税?
还有你,你娘的民社司也有脸骂老子?废物东西征丁都征不上来二两肉,一群面黄肌瘦的beta光吃饭不干活。工建部你们这群蠢蛋儿不骂他们骂老子?】
原本负责星际外交的星务院长觉得于己无关,便一直安静地坐着听他们吵架,却被吵得头痛不已,最终忍不住出声,将杯子摔在桌上,让他们闭嘴:【安静行不行?能不能拧成一股绳?你知道外星都怎么报道我们么?老子对外宣传都没脸。现在个个星球当咱们是要饭的,躲得老远,老子嘴皮子磨破了,都骗不来一个援助。】
思悦坐在王座之上,实在不堪忍受全场如群鸭沸腾的吵闹声,举起大刀砍断了面前的桌子:【你们全部给我闭嘴!】
齐光坐在底下眼露笑意,她冲他远远地翻了个白眼。
底下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冒出吵架的声音。
这时跳出了个一直不曾发言、遗世独立的文官:【前两天我看那个财政部的泡红楼,他包的小omega站楼上往下丢千金瓷器呢。说是喜欢听瓷器碎裂的响儿,越贵的越好听。把咱祖宗传下来的千年文物都给砸了。】
思悦脸色乌黑,不知对方是不是在暗戳戳嘲讽自己又气得太阳穴扑通通直跳,指着财政部副部长的鼻子:【把他给我抓起来,我今天非要杀鸡儆猴。来人,抄他家。】
部长连忙跪地:【冤枉啊,没有证据啊!】
齐光从口袋里翻了翻,丢了一袋子证据到他面前:【谁说没有?陛下能冤枉你么?】
回去之后,思悦撑着额头,不停叹气。
齐光在她身后替她揉捏肩膀。
她抬头无奈地看着齐光:【你们议事院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倒没有,之前皇帝陛下在的时候,谁敢大吼大叫就直接把他丢出去。】
【所以?】
【他们一向文斗,斯文地舌战群儒。】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帝国皇帝都早逝了,天天听一群鸭子嘎嘎乱叫,谁受得了?】
【哦,其实还好,一般我一擦光剑,他们就闭嘴了。】
思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浅笑起来:【因为不闭嘴的,下一秒就被我砍死了。几年前,有一次他们太吵,把顶上承重柱给吵塌了,差点全埋在议事院,他们实在心有余悸。】
【所以,真的能吵翻屋顶?】
【是也不是,我头疼,顺手砍了两刀。结果财政部那群人一直都是这么梗着脖子不怕死,还站到台上,拍着柱子指着每个人的鼻子一个个骂过去,最后把自己砸死了。
他们就是小气,仗着自己管钱,手上扣得紧,粮食积仓都腐烂了,也一分舍不得拨。】
思悦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确定是他们小气?】
【不然呢?还能是我浪费粮食?我都拉着我的士兵自己去种地了。不打仗的时候,我们自己种地收粮,不求他们财政拨款。以前的狗皇帝可不想把我们喂得太饱。】
【那你之前还有金山银山养我?怕不是每次打下一座城,就烧杀掳掠,抢劫放火。】
【我是这种人?搜刮点财富犒赏三军罢了,我没动过平民,那些贵族才是金玉满堂。我随便敲下他们家里的一块砖,都能喂饱你。】
【是该除一除这群蛀虫了,这是特意吵给我看,不想干活呢,什么政策都推不动。】
第14章
收土地,平市场,去冗员,改吏治,伐藩王,去专权。
每一次变动都伴随着动荡,没有公民的支持就是一纸空谈。
思悦独自在密室和端脑商讨良久,两方争执不休,她要考虑如何能让对方经过精密计算后,为她退步。
端脑这种只会计算的机器,对人心诡谲总是掌握得差了那么几分。
但因为它只会计算,你欺骗不了它,不是藏着些条件,就能让它误判的。
她言语委婉尽量找出最理智的选项,这时她才明白齐光常言的阳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请君入瓮,便是绝对理性的机器也无法可选。
她自己要先经过详尽的计算,找出能最大限度达成自己目标的它能接受的方案。
这场博弈,是人与机器的终极较量。
但它给她指出了一条路:【你是queen,无人可以反抗你,你的指令人人执行,你的荣耀人人爱戴。】
当她不再压抑自己的信息素,冷冷地站在高台上望向脚下那群争执不休的官员们时,他们常常会咽着口水,向她表露忠心。
哦?原来这就是端脑口中的queen的本能压制。
可在本能之上,他们也在意自己的生死,常会暗中阻挠,这场社会变革,她推动了六年。
平乱四十八次,宫殿被火烧七次,议事院塌了三次。
最支持她的不是omega,反而是beta,他们在底层劳苦久了,终于可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而以beta的庞大基数,她才能将一切推行下去。
交通网已恢复,各地通商的市场也良好,有想囤货居奇的恶霸,最终在她对商品流通的调动下赔得血本无归。
土地已经收回,税收要求透明,蛀虫还在清扫,无人敢在风口浪尖将手伸向国库。
乱世重法,她有时戏称自己是暴/君,齐光只站在她身后,平静地告诉她:【功过是非,后人评说。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端脑喋喋不休地要求她赶快回收人手向星外进行探测,她点头答应:【星外探测势在必行,我们缺少能源,但如今权势斗争复杂严峻,每个团体都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我虽是queen,也无法完全掌控他们,这需要时间,等我把他们私心祛除,财力集中,就有能力征服星外。】
齐光这段时间发现她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缠着自己。
原本是很高兴的事,但总隐隐有着不安。
那天下午,他的不安感愈发浓重,对方在政务殿呆了太久,他不得不出门寻她,却发现腕间那根和她足腕金铃量子纠缠相连的红绳不再能定位到她的位置了。
他眯了眯眼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难道你解绑了金铃,我便不知道你常去什么地方了么?
当他赶到密室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破不开那扇门,心头愈发焦虑,不得不举起久不用的高能炮将那扇门轰开。
飞烟缭绕,他捂住口鼻扑进去的时候,只见少女坐地回望,苍白的脸上浮出诧异的神色。
他向她飞奔而去,她起身飞扑在他身上:【快走!】
他抱稳少女,还未张口说话,她便用力将他推远。
她身后的蓝色光屏上浮着雪花,几点电火花在其上炸开,他情急之下伸手,腕带上弹出细绳将少女捆住,拉到他怀中。
身后轰然巨响,火龙吞噬着一切,蓝色光罩浮现,其上萦着星星点点的光,他抱着她向外拼命奔逃,身后是毁天灭地的火光在追着他们。
他如雪崩时和雪浪赛跑的人,下一秒就会被淹没。
直到他们躲在一个巨石雕像之后,他奋力护住她的头颅,捂住她的双耳。只觉大地在晃动,耳朵被震聋,身后那座繁华宫殿已彻底消失。
他看着她张了张口想询问她在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失聪了。
经多日治疗,他被震得暂时性失聪的耳朵才康复,两人坐在南下的车厢里,暖暖的阳光烘在身上。
宫殿爆炸的那天,她昏倒在他怀里,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想看看海。】
他看着她的口型,才明白她的意思,便带她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他轻抚着窝在他怀里的少女的脸庞:【你怎么每次都瞒着我?】
她布置多年,才成功将端脑困在密室的机器里,而想要彻底销毁它,不得不赶快将机器毁得渣也不剩。
否则很快它就会破开高墙,逃入人间。
而她只想看着它灰飞烟灭,在屋里埋下了湮灭弹,只要一颗可以湮灭周围的一切,连一粒灰尘都不会留下。
前几天当齐光问她为什么非要陪着它去死时,她惨淡地笑了笑:【我将那些武器带到世间,为世人展示了地狱的模样。这是我的原罪,而我应为此赎罪,陪着端脑一起在世间灰飞烟灭。】
【你的武器有屠戮平民么?战争是因你的武器而起么?没有你的武器,那些人就不会死了么?
这是战争,上了战场,生死有命。任何反抗,都会伴随流血与牺牲,这才是避无可避的现实。
你还要为全人类的欲望与贪婪负责么?你是哪里来的圣母陛下?】
【其实是,我的选择并不总是正确,我是个脆弱的人,负担不起这样的压力,所以决定留给后人去承担】
【那就脆弱,你可以在我身后,看着世界在地狱中迎来黎明】
她搂着他的脖子,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纤长浓黑的睫毛轻颤,她认真地看着他的模样。
他低头:【所以为什么总瞒着我呢?】
【齐光,你总说我不敢坦坦荡荡赌一颗真心,其实我现在很想和你赌一赌,你接得住么?】
【自然接得住。】
【那好,从前我不敢赌,是因为我背负了太多的责任。
我也想和你一样,来一场豪赌,赔本赔命都无所谓。
可命我赔得起,本却不是我的本,一但走错一步就是人类的万丈深渊,我谁都不能信,一点都输不起。
我的真实目的从来都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只能故作高深。
你知道的,人人都会说自己为了苍生而来,可我怎么辨别对方真情还是假意?
所以我藏着目的,制衡人心,选择合适的人,让他们替我做事,但实际上我一直是独行者。
有时我也会想任性一点,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赌给你了。
齐光,我那么懒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摆弄人心感兴趣。人心难测,耗尽心力,我现在只想看看海。】
【好,很快就到了,你不会输的。】
她微笑着抚净他脸上的泪痕,唇角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她在很多年前身体就开始告急了,每次进入体检舱,小A都会滴嘟滴嘟地响着警报。
接下来,只是制衡人心,就足以让她劳心劳力、油尽灯枯了。
当那天她看见深渊中有无数的人在高能炮下哀嚎时,一口心头血涌上,最终也没能压下。
之后推行改革费尽心机,毁灭端脑机关算尽。
她自知时日无多,才想着要和端脑一起消失在人间。
当她的手从他脸畔缓缓落下时,他握着她无力的手,泣不成声。
小A飘浮到他身边,滴嘟作响。
他听见了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声音。
【齐光,如果你能听到这段话,就说明我已不在人世了。我想向你祈求三件事。
1、不要处理我的尸体,你拿去解剖吧,把腺体取出来,人类abo分化血清在我腺体里,之后人类就可以摆脱abo宿命了。方法我已记在笔记里,小A会带你找到它。
2、你看,我答应你让全人类理性回归,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我不想再看到社会分化,人类失去自由了。
3、之后的漫漫征途,只能留你一个人了,所以你还得好好的活着,活得长长久久。】
他攥紧她的手,心痛得痉挛。
这就是你要和我赌得那一颗心么,因为我不能让你输,所以连我的余生都安排好了。这是不是太过残忍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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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多年以后,当齐光垂垂老矣,他守着治下的世界一刻也不敢放松。
人类走向黎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每一个细节他都要力臻完美。
却无人知晓,他曾在某个夜里,向一个人许下过一段诺言。
【我厌倦了AO分化。】
【可以,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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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曾经,一位科学家从实验室的仓库中翻出了queen基因载体。
端脑令人保留下这份基因,以求当queen故去之后,还能复制下一个queen。
齐光垂着眸看着这份载体,他不知如果使用它,那她还能不能回来,出现的那个人又是不是她。
如何判断还是她?
一样的基因?一样的记忆?还是同一个灵魂?
近乡情怯,他抚摸着载体,却一次都不敢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