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身影和青蚨无声角力，程瑶一点一点的从河中离开，终于有个恶鬼探出河中来拉扯。
不料手臂一出河水，就像被什么灼烧一般，又快速潜回水中。
程瑶被青蚨抬至岸边，刚刚落地便被白夷抱至怀中，“太好了，你还在。”
“你干嘛？”程瑶忍不住挣扎。
“她已忘记一切。”宴素幽幽道，手一挥青蚨便潜入水中远行而去。
“那你为什么没忘记？”程瑶不住挣扎，白夷放开了她，只是哀伤的看着他。
“我活了一千多年，记忆当然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消弭的。”宴素看了眼灵沂，自嘲般的笑了笑，“你当年说的一点不错。无论我怎么挣扎，到底还是做无用功。”
“都是我的错。我只是希望你放下，没想到会害你一生。”灵沂面容愧疚。
“和你又什么关系。”宴素轻叹一声，“终是我自己不甘。”
“为一句不甘，孤身坚持千年，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宴素幽幽望向冥河，冥河早已重归平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般疲惫，不如放下吧！放下执著，方得自在。”
“若我能放下，那么你呢？你能放下吗？”宴素回头望向灵沂，似在求一个答案。
“当然！千年前我就做好了准备，可惜错过了。”灵沂扬起笑意，“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与你同归。”
“唉……”宴素轻叹一声，和灵沂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两人都是无比的轻松自在。
一旁的白湘看着两人轻松快意的笑容，唇边刚刚勾出笑意，耳边突然听到程瑶的惊呼。
密密麻麻的青蚨飞转回来，每只背上都背着数个光点，恍惚间像是萤火虫一般。
青蚨飞至宴素身边脱下光点，又再次潜入冥河之中。
一些光点碰触宴素便被吸收，一些却停在宴素手中，宴素缓缓将被吸收的光点集合成一个光球。
“白湘，开鬼门。有贵客将至。”宴素轻声吩咐着。
“是！大人。”白湘一拜，便转身离开。
看着青蚨载着光点不断汇集，一旁的程瑶好奇心大发，忍不住上前去触摸。
白夷疑心光点有害，连忙把挡在程瑶和光点之间。
程瑶狡黠一笑，转身边摸上过来的一只青蚨。
谁料指间一碰光点，便没入程瑶身体，脑海中也似乎多了些什么。
“这些光点是她的记忆。”宴素瞥了眼白夷，幽幽道：“你若不想她想起，便一直拦着她吧！”
“为什么？”白夷有些不解。
明明不久前还想杀死程瑶，为什么现在却要帮她找回记忆。
“没有为什么？”宴素引着光球缓缓化入程瑶额头，“她救我一命，我便救她一命。”
命？
白夷像是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灵沂。
看着最后的光点化入程瑶身体，宴素轻抚程瑶额头，“这是你最完整、最真实的记忆。没有遗忘，没有篡改。”
无数的记忆涌入脑中，碎片一点一点的接起来，那些忘却的，被覆盖的，一点一点都重新写入……
良久，程瑶记起一切，眼神也不再懵懂迷茫。
“程瑶！”宴素的声音响起。
“是我。”程瑶闻声望去，轻声道“我该叫你伏岱，还是宴素？”
“伏岱吧！我喜欢这个名字。”宴素轻笑一声。
程瑶轻叹一声，耳后却传来了几声脚步声。
回头，白湘带着青禾和重岭回来了。
“师父！”重岭对着姚升轻唤一声，又惊讶的看了眼程瑶和地上的尸身，疑惑道：“瑶瑶，你死了？”
“是，我已经死了！”
“你死了，那我们该怎么办？”重岭有些焦急。
“别急！”青禾一副从容的样子，“该急的可不是你。”
重岭正想反驳，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白夷，疑惑道：“白夷，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别浪费时间了。”宴素失去耐心，看向灵沂道：“告诉他们吧！”
“程瑶体内还有最后一口气。”灵沂指着程瑶的尸身，又道：“我会将神格剥离给她，到时候需要永枷咒帮她把灵魂锁在身体里。”
“神格？那你不是会死？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程瑶想要大小灵沂的念头，忍不住出声道：“而且就算你剥离了神格，也救不了我。我很清楚我已经死了，世界上根本没有还阳之术。”
“本来就不是还阳。”宴素看向程瑶，轻声道：“冥界没有死生之间的模糊空间。白夷拿回神格便是生，天罚降下那刻你便死了。”
“那救我就没有任何意义啊！又何必牺牲？”程瑶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瑶，你知道我的神格是什么吗？”灵沂突然出声，看着程瑶看来，轻声解答道：“我的神格是长生。”
“你是想让她的身体长生？”姚升轻声开口。
灵沂对着好友点了点头，解答道：“让你身体长生，再把灵魂锁在身体里。你便可以再日光下行走，与活着无异。”
“可……”
程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宴素一下打断：“你不想活着吗？”
“我很想活着，但……”
“我心愿已了，并无遗憾。”灵沂拍了拍程瑶肩膀，劝慰道：“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将来的路也比我艰险的多。”
“你若过意不去，便替我们好好活着。”灵沂笑望着程瑶。
“我们？”程瑶惊讶的看向灵沂，轻声道：“值得吗？”
“值得。”灵沂声音和缓，语气却很坚定。
程瑶抬头望向宴素，宴素沉默着。
“谢谢！”程瑶轻声道谢。
场上静默开来，而后一切恍如一场默片一样。
程瑶像个观众一般，看着宴素拿出给自己多次疼痛的玉戒指，轻松的剥离了灵沂的神格并神格引入程瑶身体。灵沂就在一瞬之间，完成了由生到死的转变。
程瑶呆愣的被白夷拉着躺回自己肉身，躺着的双目直直的望着上方。就如记忆中的封印一般，重岭在姚升的指点下，运用金簪成功将程瑶灵魂锁在了身体里。
程瑶使力坐起来，刚刚回归身体，一时间竟觉有些沉重。
程瑶抬手摸向胸口，心脏跳动着；探向鼻下，气息稳定；就连皮肤都是温热的，简直与活着没什么不同。
程瑶想站起来，腿边似乎撞到了什么，程瑶转台看去，竟是遗忘了许久的神女像。
程瑶拿起神女像，脑中一下抓住了什么。程瑶挣扎着想站起来，白夷赶忙伸手扶住程瑶。
程瑶刚刚站定，便开口道：“我知道神灵大会的消亡的神灵去哪里了。”
“在哪里？”众人皆惊异的回过头来。
“在那里。”程瑶的手指向前方。
众人顺着望过去，那是——冥河。
宴素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
“你还记得托我们向上的力吗？那便是她们。”
“我什么也没看见。”宴素摇了摇头。
“还记得刚刚的雪吗？”程瑶指了指地上的白色光点，“你们看不见白光，却能看见白光破碎化的雪。”
“原来如此。”宴素低声感叹，又道：“她们为何一直没有去轮回呢？”
“或许……”程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向槐花中街的入口。
“我要去取一个东西。”程瑶抱着神女像转身离开，白夷急急追上来。
“要取什么？我和你一起去。”
“一株莲花。”两人迅速穿过入口，眼前一转竟是神界的莲花池。
“这是神界？”白夷有些惊讶，回头道：“你怎么知道？”
第122章 不在此界中？
“因为白光。”程瑶在莲花池中寻找起来，“白光一直未逃出神界，今天却出现在了地府。所以我猜想地府和神界已经连接了。”
“白光以来就出现在槐花中街，所以入口就是连接点。”白夷顺着说了下去。
程瑶找到一株莲花，伸手想要折下，一使力却迅速溜出了掌心。
程瑶微微一笑，口中轻念咒语，指间一点，莲花便乖乖定住。
程瑶轻轻折下，回头却见白夷愣愣的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学会法术的？”白夷有些疑惑，程瑶醒来后似有些不一样了。
“一直都会，只是我忘了。”程瑶拉着白夷离开，解释道：“我在灵域吸收神格时，脑中被灌入了许多知识和咒法，但当时我大脑承受不住便忘了。这次寻回记忆，我就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白夷了然的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担忧。
程瑶拉着白夷迅速返回地府，走至冥河边将莲花花瓣撕开成小片洒入河中。
“幻影珠。”程瑶话音刚落，白夷沉默的递上幻影珠。
程瑶念动口诀幻影珠浮至半空中，灵力一缕缕的链接至冥河中莲花花瓣片上。
几瞬之后，程瑶收回空中的幻影珠，河中花瓣竟然变大慢慢化作人形。人形一个接一个的爬了起来，轻轻站在河面，转向众人的眼中皆是迷茫懵懂。
“擎苍！”姚升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惊讶的叫出声来。
“大人！”宴素也怀念的看向人群中的几个人，那都是以前地府的鬼神。
“这是莲花化身。”灵沂有些惊讶，转头看向程瑶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冥河中遇见了她们，但她们和河中恶鬼似乎不太一样。我猜也许她们并不在这一界中，所以用莲花为他们创造依托。”
“不在此界中？”宴素敏锐的抓到了关键词，继续追问道：“难道还有其他界？”
“我也不知道。”程瑶摇了摇头，\“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我现在相信柳淮说的了。”宴素回头看向程瑶。
“什么?”
\“或许你真的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宴素回头，眉眼中竟是笑意。
“柳淮？”程瑶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河中缓缓道：“他们还能入轮回吗？”
“自然可以。”程瑶疑惑的看了过去，宴素继续道：“生死簿上已经有了他们的名字。”
灵沂看着眼神懵懂的故友，叹息道：“她们已然忘却前尘，既如此，不如带他们一起轮回吧！”
“如此也好。”宴素看向懵懂的鬼神，感慨道：“昔日你们引我入鬼道，如今我导你们入轮回，也算还了当年情谊。”
“我也同你们一起走吧！”一直安静着的姚升突然开口，惊的众人一起回头。
“师父？”重岭轻唤一声，语气中尽是不解。
“不必劝我！我已无牵挂，只愿与他再做一世兄弟。”姚升轻轻摆手止住了重岭的挽留，看向擎苍道：“下一次，我也会拼了命护着你的。”
姚升话语决绝，众人明白已无转圜余地。
姚升的话语忽而让程瑶想起神界往事，抬头看向擎苍愧疚道：“我和柳淮差了几百年，答应你的话我实在无法带到了。”
白夷不知晓程瑶在说些什么，但看程瑶情绪低落，只得轻轻拍了拍程瑶的手安慰。
“只愿你们亦有来生！两心相知，解今生之憾。”程瑶语气中全是祝愿。
几人跟随白湘沉默的穿过树林，白湘到达地点后伸手召出归结大门。
青禾和重岭很快穿越大门离去，正当程瑶要离开之时，一下被白湘拉住。
“她们将在三天之后轮回。”白湘轻轻说道。
“好！”程瑶点了点头，白湘松开了手，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却沉默着。
“我会来的。”程瑶牵着白夷，一步跨过大门，远远出来声音。
白湘闻声，脸上勾个笑容，转身慢慢的消失在森林中。
而另一边，程瑶白夷两人跨过大门，迎面便是一阵带着暖意的微风。
耳边此起彼伏的虫鸣和风穿越草木的沙沙声，一切都昭示着他们回到了人间。
白夷看着静立着重岭和青禾，疑惑道：“不走吗？”
“有人来了！”青禾出声解释，话音刚落草丛中便钻出只机灵可爱的小狐狸。
小狐狸走到程瑶身边嗅了几下，眼中似是有些疑惑。
忽然耳朵动了几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回身几步正好跳入来人的怀里。
“你们出来了。”李旭阳抱着小狐狸，和几人打了个招呼。
才刚说着，身后又陆陆续续走出紫罗和外婆来。
“外婆！”程瑶看着外婆慢慢走来，几步过去扎进外婆怀里。
“瑶瑶！”外婆轻轻抚着程瑶头顶安慰着，语气中带着疼惜，“害怕吗？”
“有点怕！”一抱着外婆，程瑶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一时竟然有些委屈。
“瑶瑶别怕！到外婆这儿就安全了。”外婆轻轻拍着程瑶的背，轻声道：“我们回家吧！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程瑶在外婆怀中躲避片刻，缓和好情绪离开外婆的怀抱。
程瑶看着众人突然道：“我要办一场葬礼。”
程瑶的话一出口，周围一下安静下来。
“你是说……”白夷的话刚一出口，便被一声动物惊叫声打断。
李旭阳放下挣扎不止的小狐狸，似是想求证一般追问道：“谁的葬礼？”
“灵沂，宴素，还有……”程瑶的声音低落下去，良久道：“还有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人。”
“你是说灵沂他……”李旭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完全划入空气中渐不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