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阮一峰一边说一边拿出他的铜钱,“我来卜一卦。”
阮玉瞪他一眼,“你刚被反噬,又来?”接着说:“没事,我跟相公有同心契的,他还好好的。”虽不能用神识,但同心契的联系是存在的,同心契还在,至少说明一点,他还活着,元神也未受重创。
阮一峰气咻咻地将铜钱砸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你这是在炫耀!”
“噗……”阮玉笑出声,“对呀,我就是炫耀,你赶紧的嘛,我什么时候才能管她叫娘。”
“等找到神器回去之后吧。”阮一峰笑着说:“她脸皮薄,说是为了你们而来,不好意思在灵舟上跟我太亲近,你看,她宁愿在小岛上玩泥巴,都不愿……”
阮一峰重重叹口气,“泥巴有什么好玩的,不如玩……”他似乎觉得说太直白了也不好,唔了一声含糊过去。
阮玉哪能不懂,在一旁笑得快岔气,结果笑着笑着,她忽觉嘴角湿润,用手一抹,赫然发现手背上多了一些猩红颜色。她抬起大袖遮掩,并飞速地用手帕将嘴角擦拭干净。
一直在拨弄铜钱的阮一峰都没注意到这点儿异常,只是他桌上一枚铜钱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偏离方向,从桌子上飞出去,咕噜噜滚到了秋千架旁。他起身去捡铜钱,就见秋千架边起了一阵风,紧接着,灰头土脸的小西瓜从裂缝里坠落,头直接磕在了秋千上。
“你回来了?他们呢?”小西瓜心情糟糕,本不想说话,抬头看见不远处阮玉也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它咽了口唾沫,这才瓮声瓮气地说:“浮云岛出现了,他们应该上岛了吧。”
阮一峰高兴了,“好事啊。”接着摸了点儿吃的出来,“心情不好?近乡情怯了吗?”小西瓜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特别是它那双眼睛,都已经红彤彤的了,像是刚刚躲在裂隙里大哭了一场。
它身上还有伤,阮一峰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疗伤药有没有效果,便把阮玉喊了过来,“你身上药多,你给它治一下。”
阮玉有许多药都没放在储物袋里。
因为逢岁晚不在的时候,她连自己的储物袋都打不开。
阁楼一角立了个柜子,上面摆放了许多药瓶,阮玉过去取了伤药,本来她打算给小西瓜上药的,哪晓得药刚沾上去,小西瓜就疼得乱叫,四蹄乱蹬,阮玉自是不敢再动手,要是被踹到,她这身体能碎了。
阮一峰接过药瓶替小西瓜上药。
阮玉则蹲在一旁,好奇地问:“这么疼的吗?你以前没这么怕疼呀。”
玄岛上,它日复一日地与那些梦魇妖魔厮杀,浑身浴血,元神、肉身皆是遍体鳞伤,可那时候的它可没喊过一声疼,更从未退缩、放弃。
小西瓜身子颤抖,“我也不知道,就今天,特别疼。”红红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它的身体都变得模糊,像是一片雨云。
拿着药的阮一峰都有点儿无所适从了,怎么这药上着上着,身体都快摸不着了呢。刚还瞅着得伤口都不见了,这叫他怎么给它敷药?
眼见小西瓜都疼得缩成了团,还不停地往外渗水,像一块弄脏拧成团的抹布,阮玉也急得团团转,最后,她叫出了噬梦蝶,说:“要不,你睡一会儿?”
小蝴蝶扇动翅膀。
小西瓜逐渐安静下来。它睡得很不安稳,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这让阮一峰都有点儿担心了:“这小家伙,该不会小时候在家里受过虐待吧?”
“都说虚空兽一族天性纯善,洁白如雪……”阮玉和阮一峰对视一眼,声音渐弱。
一个说:“他们还说我胆小如兔。”
另一个紧跟着说:“说我算无遗策,料事如神,乃真仙下凡。”
父女俩齐声叹道:“传言不可尽信啊。”
难不成那群虚空兽也是黑芯儿的,那逢岁晚他们岂不是就危险了?
正想着,就见噬梦蝶扇动翅膀,抖下了大片蓝色粉末,紧接着,那片微蓝之中,出现了一些淡淡的影像。
许知鹤握着一个特大的排梳给它梳毛,梳着梳着,就见画面一变,小西瓜躺在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头顶上方有水不断落下,将它淋的浑身湿透。它拼命躲藏,却无一处地方可以遮风避雨。
这是……
小西瓜的梦。
在梦到淋雨时,小西瓜本来放松的身体再次缩紧,云团一样的身子都扭成了麻花状,闭着的眼睛也微微睁开,眼眸里通红一片。
“小西瓜!”它这个样子让阮玉很担心,连忙取了凝神的香来点燃,想了想,阮玉还哼起了童谣,歌声响起时,梦境稍微有了些变化,他们看到黑暗中有了一丝光,在光线亮起的瞬间,缩在角落的小西瓜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头顶。
上方,有一匹高大神骏的虚空兽。
“知错了吗?”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好似在漆黑漫长的甬道里不断撞击,声声重叠如海浪一般越叠越高,震耳欲聋。
梦里的小西瓜将头都快埋在了土里,与此同时,它睡着的身体也在挣扎,偏偏这个时候的它怎么多叫不醒。连噬梦蝶飞离后,它仍困在梦里。
逢岁晚做的那些东西也没装起来。
阮玉去取了个排梳,给小西瓜梳毛。接着还让爹爹敲开了一个白玉瓜放在了小西瓜面前。
梳毛挺有效果,小西瓜逐渐安静,气息也恢复平稳。
它睁开了眼,先是喊了一声主人,随后看到阮玉手里的排梳后眼里的光都黯淡下去,低着头小声道谢。
阮一峰:“浮云岛上的大马对你不好吗?别怕,有我们呢。”
小西瓜歪着脑袋想了想,闷闷地说:“没有不好。”
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没有许知鹤好。”它慢慢趴下,“我小时候很瘦弱,脾气跟其他的同族不太一样。我当时……说好听点儿就是活泼好动,难听点儿就是惹是生非。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我。”
“跟主人在一块儿后,我也经常捣蛋,还偷喝过魂灯里的灯油,害主人受罚。”说着说着,它眼睛又水汪汪的了,“我现在知道了,很多时候都是我不对。”
“小孩子,谁不调皮了?”阮一峰立刻道:“玉儿小时候跟邻居家的小孩闹矛盾,她才这么高……”阮一峰伸手比划了一下大腿位置,接着说:“她端了一盆杀鸡的水倒人家炕上。”
“那家小孩说她娘偷汉子跟人跑了,我回去后,把他们家大人也收拾了。”
“玉儿也做得不对,被我罚了。她那么小,怎么不等我回家,一冲动就跑别人家里,被揍了怎么办?”阮一峰继续道:“她犯了错,我肯定要罚她,可不管她犯什么错,我是她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护她。如果你的父母因此不疼爱你,那就是他们错了,不是你的错。”
小西瓜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我现在长大了。”可那个让它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已经不在了。
重新见到幼时的同族,它就更念许知鹤的好。“许知鹤最爱给我梳毛了。”
可它也知道,他不在了,它得开开心心地活着,健健康康地长大,才能不辜负他的那片心意吧。如今,它也不是从前那个孱弱可怜的小独角兽了,它已经进入了成年期,是被许知鹤养得又壮又结实的虚空兽!
阮玉:“我们也可以给你梳呀。”梳子从头上一梳到尾巴,这么一梳下来,小西瓜的身体又恢复原状,梳子所过之处,还有紫色电弧冒出,滋滋地响。
小西瓜舒服了,继续说:“给我梳梳尾巴。”
阮玉拿着排梳给它梳尾巴,刚梳没两下,它就不高兴地甩了两下,“梳得不好,力度大一点儿。”
阮玉稍稍加了点儿力气,它又说:“重了。”
还对着一旁的听音花说,“给我按按角。”听音花骂骂咧咧地爬到它头上,用根须在它独角周围踩来踩去,还用叶片擦它的独角,像极了一只踩奶的小猫。
“哎哎,右边,右边点儿。”反复几次之后,阮玉看明白了,这小东西是在作妖。看到大家都在关心它,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不过到底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嘛,肯定只能宠着它呀。
阮玉将梳子递给爹爹,“我手酸了,你来,你来。”
——我也是个宝宝,也该爹爹宠着嘛。
阮一峰:……
还能怎么办,梳呗!
第290章 准备
梳着梳着,阮一峰手都酸了。
他看到阮玉坐在摇椅上睡着后,先是一脸紧张地伸出根手指探了下鼻息,接着才起身给她搭了一层薄被。女婿离开前再三叮嘱,玉儿睡着后一定得时刻盯着,他也是担心到犯蠢,竟然忘了自己是个修士可以神识查探,还傻乎乎地伸手指。
刚刚替闺女掖好被角,已经睡着了的小西瓜就甩了下尾巴,一幅要醒的样子,阮一峰无奈地撇了下嘴,继续坐在他的小马扎上,认命般地给小西瓜梳起毛来。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头顶上飘着一片云。
云上一棵参天大树犹如穹顶一般,将大半个岛屿笼罩其中。嫩青色的叶子层层叠叠,又有红、白、紫、蓝多色花朵点缀其间,满树繁花如霞似锦,美不胜收。
逢岁晚和闻香雪站在树下,夜冥则缩到了拳头大小,正挂在树上吐丝。
它顺着丝线落到逢岁晚头顶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让它在空中停留一瞬,低头往下看,正好瞄到逢岁晚头顶发髻儿。
杀气消失了。
夜冥大大咧咧地落在逢岁晚发髻上,还往他束发的玉簪上一趴,给朴素的玉簪上添了装饰,不过细微改变,就使得逢岁晚这个一身正气的天下至尊多了一点儿邪气。
毕竟头上顶着大蜘蛛呢,能不邪么?
逢岁晚忍住了将夜冥抽下去的冲动,他看向旁边的虚空兽,努力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的微笑。
跟阮玉他们呆久了,他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而正是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看起来不再那般孤傲清冷难以接近,如今也能够顺利地跟虚空兽站在一起交谈。
“你们把它照顾得很好。”说话的虚空兽是族长虚池,它身形高大,头上尖角为金色,头部鬃毛上有一缕灰毛编成了长辫,尾端还系了一串蓝色铃铛花。
“明蝶……”它语气一顿,“现在叫小西瓜?那就叫小西瓜吧,小西瓜它本身特殊,流落在外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这说明你们将它教得很好。”亲眼确认后,虚池才相信了逢岁晚他们所说的话,只是它叹了口气,“我们的确拥有神器——太乙浮尘。但是,没办法帮你们。”
“太乙拂尘早些年供奉在我们的生命之树上,一直无人能收服它,直到六千年前,它选中了一只幼崽,就如同青萍剑挑中你一样。那只幼崽,还是我们选出来的圣子。”
“我们虚空兽的后代是结成云茧后交给生命之树孵化,圣子,当初就挂在生命树的最高处。”
逢岁晚心头一沉。若是神器已经认主,想要借助神器的力量镇压魔珠,就要麻烦得多。神器早就成了主人身体的一部分,谁会愿意交出神器呢。
“然而不久之后浮云岛出了意外,那一批的云茧都落入了无尽海,恰逢清海浊海翻转,它们随着清海一起沉入海底,如今浊海在上,我们根本没办法穿过浊海救回那群孩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它们是落在清海里,有云茧的保护,现在还活着。”
虚池顿了一下,“浊海浊气对我们影响太大,曾有许多同族试图穿过浊海救子,奈何刚刚进去就险些整个融化,别说穿过浊海,连沉入浊海我们都做不到。若你能前往清海将底下的幼崽们带回,我可以让圣子认她为主,认主之后,太乙拂尘自然可以供她驱使。”
虚空兽是灵兽,灵兽是可以认主的,这样一来,倒是能够解决神器的问题。
逢岁晚视线落在沉睡的阮玉身上。
他看到了她衣袖里藏着的手帕,目光登时凝住。帕子上的血迹刺目,逢岁晚只觉心脏好似被大手攥紧,耳边更是有阵阵嗡鸣,使得他都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剑灵!”
雷心剑灵连忙道:“识海还是很平稳的,就是那颗珠子,感觉比之前强一些了,气息更强,但它没有试图进攻。”魔珠最近很安分,而这种安分,总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逢岁晚心想:浊海,非去不可。若无法穿越苦海,取不回太乙拂尘的话,他就立刻抽剑骨。
“我去一趟浊海。”他踩上剑,正欲飞走,头皮瞬间一紧!
“敢情我们刚刚说的你都没听到啊。”夜冥生气地扯了一下逢岁晚头发,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都拉松了一些,好几丝头发飞了出来。
逢岁晚说了声抱歉。
他好似被那手帕上的血迹摄去了全部心神,的确没注意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浮云岛、苦海都是绕着我家转的。”夜冥说话时,闻香雪已经在旁边摆了三朵花,其中最里侧的花代表夜冥所在的小岛,中间是浮云岛,最外侧是苦海。
“当苦海、浮云岛、小岛连成一线时,水洼岛能倒映在苦海之中,这一片区域受到浊气的影响最小。”闻香雪将三朵花的位置变幻了一下,使得它们能够连成一线。
“一个时辰后,就是进入苦海的最佳时机。”虚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生命之树,“待到花如雨落,坠入苦海之中,花落之处,就是浊气最浅的位置,从那里进入受到的伤害会稍微减轻,我们……”
它垂下头,“我们从花落之处进去,往下潜了一丈。”也只是多行了一丈距离,然而苦海深千丈,区区一丈,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次,依旧有些不愿放弃的孩子打算下去,若你们也去,我们定会举全族之力帮助你们。”
虚池心里清楚,靠它们自己想穿越苦海是行不通的,几千年过去了,它们最强的,也只在浊海内下潜了一丈,回来时差点儿都化作一缕烟尘消失了。
面前的人体内有神器青萍剑,修为高深、又能将小西瓜照顾得那么好,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