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秋日的另一道时令,便是秋栗子了。樊楼做的栗子饼别有巧思,以栗壳入水慢煮,从而煮出栗子的独特风味,再以水和面,将栗子细细捣成泥做馅儿,包上水油皮,烤得层层叠叠、酥酥脆脆,趁热送上食客们的饭桌……
这栗子饼并不是纯甜,反而因为用了栗壳煮的水,多了几分搀着微苦的复杂秋日风味,很好的平衡了这道小点,甜而不腻。
恩,这道甜品它不太甜!很好,非常好!
郁衣葵本就喜欢甜食,这栗子饼极对她心意。自上来之后,就一个接一个的吃,好不满足。
只是这蒸蟹,她却是碰也没碰。
展昭见状,便微微侧头,温声问她:“郁……兄何故不吃蟹?是不喜欢么?”
郁衣葵:“不是,是因为吃起来太麻烦。”
这倒是真的……郁衣葵这个人,爱吃,也不爱吃,喜欢吃各种花样不同的新鲜玩意儿,却极其不喜欢自己动手。
所以这种吃起来很麻烦的虾啊、蟹啊、田螺啊什么的,她虽然觉得味道很好,但是也懒得动。
展昭听罢,忍俊不禁,无奈摇头道:“既然如此,展某便代劳吧。”
说着,他便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拎了一只蟹,手上蟹八件使得极好,不出一会儿,那八条蟹腿、蟹黄、蟹肉便被整整齐齐地拆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那惨遭分尸的蟹,居然还被他认认真真地拼回了一个全尸……
展昭微微一笑,端起面前放着蟹肉的小盘儿,放在了郁衣葵的面前,又伸手拿起装着蟹醋的小壶,倒在小碗中,布上些许姜丝,这才妥帖道:“郁兄,请。”
郁衣葵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几分笑意,她倒是不客气,只对展昭说了一声「多谢」,就夹了一筷子蟹黄放进嘴里。
展昭坐在席间,只含笑看她,手上却是分毫不含糊,又拿了只蟹开始大卸八块。
白玉堂:“……”
白玉堂:“喂,展昭,五爷也嫌这拆蟹麻烦得很,不如这只给五爷吃了?”
展昭面容仍是平和温柔,他看了坐没坐相的白玉堂一眼,勾唇一笑,道:“外头有不少闲汉等着跑腿,白兄若是嫌麻烦,不如叫一个进来,叫他代劳?”
樊楼里都是些有钱的客人,在这里等着招揽生意的闲汉们自然也不是普通服务人员,那都是高级服务人员,拆蟹算什么难事,保准干得妥妥帖帖!
但白玉堂这般敏锐的人,自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很是奇怪地瞥了展昭一眼,道:“展昭,你都给郁兄拆了,帮白某人代劳一二又有何不可?”
白玉堂不知郁衣葵是女子,自然觉得这区别对待实在是可恨!
而展昭呢,他的心思本就朦朦胧胧的,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呢,送伞、拆蟹不过都是他的举手之劳,又何曾细细想过?
如今听白玉堂一说,顿时手上一僵,拆蟹的动作都慢了几分,眼神不自觉朝郁衣葵那边扫了一眼。
但郁衣葵却好似没听见这话似得,一手撑着头,一手用筷子拨弄盘中的食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展昭抿了抿唇,从自己拆好的蟹中夹了一只蟹腿给白玉堂,剩下的推到了郁衣葵的跟前。
白玉堂:“……”
喂你这区别对待真是太明显了!
——
破获张毓连环杀人案之后,公孙先生对郁衣葵的能力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郁衣葵就留在了书房之中处理事情。不过,开封府也不是每日都有案子,郁衣葵干的更多的还是处理以前堆积的一些卷宗。
这几日,展昭外出公干去了,而白玉堂的兄长白锦堂近日快到生辰了,白玉堂也不好在汴京再呆,急匆匆地回松江府去了。
当然,郁衣葵本身也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性格。展白二人不在,她也没觉得很无聊。
毕竟看卷宗也能看出不少东西来。比如说各地不同的习俗、本朝官员处理案件一般的手段、以及前任留下来的冤假错案等等,郁衣葵看得乐此不疲。
这日正好继续整理卷宗,其中一个几年前的案子却引起了郁衣葵的注意。
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案子,卷宗也只是寥寥数语。
上面只写着一个女子来开封府报案,控诉自己的丈夫是从人牙子手中把她买来的。
在此之前,她已被倒手买卖了几回。然而,丈夫上堂来时,却拿出了女子有疯病、喜胡言乱语的证据。
于是时任开封府尹考虑到女子有病,只判她杖刑二十,然后就让她的丈夫将她领回去了。
看上去好像没有问题,然而细想之下,问题重重。
本朝同前朝不一样的一点是,基本不存在奴隶,大宋法律明文规定不许蓄奴,仆从与主家乃是雇佣关系,而非单纯的人身依附关系,也不允许人口买卖——
当然了,法律是这么写的,到了现实中大户人家钻空子又是另一回事是了。
连奴仆都不能买卖,难道妻子就可以买卖么?自然不行,这个案件既然有涉及人口买卖的嫌疑,怎么能轻轻放过,只以女子发疯说胡话的名义打发了事?
就算女子真的是个疯子,那她是怎么疯的?说不定正是在这几次倒卖之中才逐渐变得疯疯癫癫的。
当时的开封府尹已因为贪污巨款被砍了头,这样心术不正之人,不认真处理辖区内的案子,也很符合常理。
这卷宗潦草到甚至只写了这女子叫梅香,男子叫王老二。至于住址,只说是租住,现在也不知道住到哪里去了。
梅香?没有姓氏,就叫梅香?
这是标准的奴婢名儿,这个梅香很有可能是从一个无视法律的大户人家被发卖出去给这个王老二的,天子脚下,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人口买卖之事,看来这户大户人家地位还不低。
这前任开封府尹很有可能就是看出了这点,才根本不欲调查此事,只寥寥数语,就把那可怜的梅香又给打发回去了。
她面无表情的合上了卷宗,拿去找公孙策。
公孙先生对她的看法也颇为认同,同包大人商量之后,便决定重新开始对此案进行调查,只是此案卷宗中写的甚是模糊,也不知道这梅香和王老二现今住在何处,调查起来也很有难度。
只凭着几行模糊不清的描述要找到人,郁衣葵还真没什么好办法,这只能依靠人海战术慢慢寻找了。
今日公孙先生这里没什么需要她干的事情,所以郁衣葵就先回家喂狗去了。
——
这日夜里,展昭外出公干回来了。
他去离汴京不远的一个县城中处理案件,今日才尘埃落定,他不欲在那处多呆,便骑着马夜奔而来,等回到开封府时,已然是三更十分,连一向以夜生活丰富著称的汴京城都已静悄悄的了。
开封府的众人自然也已经睡下了。
展昭从傍晚时分出发,直到深夜才风尘仆仆的归来,武人的身子骨,自然不会觉得精疲力竭,只是晚食随意吃了些,骑马赶路好几个时辰,此时此刻,腹内还真是觉得饥饿得很。
展昭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闭上眼睛欲睡,只可惜腹内空空,实在是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翻身起来披上外衫,出门去厨房里寻点吃的。
开封府是个人员编制很大的机构,上上下下加起来少说得有百人。因此厨房的规模也不小,平日里也会储存一些菜什么的。
可是事情刚好就这么巧!
展昭破天荒的半夜猫猫觅食,而开封府的厨房也破天荒得干干净净,连一口米汤都没留下!
展昭:“……”
展昭只好叹着气从厨房退出来往回走,恨不得把自己打晕,一觉睡到第二天就有吃的了。
路过书房的时候,他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
郁衣葵工作的桌子就在这大书房之内,她平时倒是挺喜欢在路上乱买东西回来的,杂杂地都放在桌上,实在不讲究,好在她翻看卷宗的时候不会吃东西。所以公孙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只能说,公孙先生对郁衣葵还真是蛮偏爱的了。
不,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展昭站在门口,双手抱胸、轻轻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抵不过腹内的饥饿,推门进去了。
郁衣葵的桌上散着几个橘子。
展昭眼前一亮。
他最喜欢橘子,虽然说很饿的时候吃这玩意儿好像也不太好,不过聊胜于无吧。
他与郁衣葵已然十分熟识,平日里二人互相给对方带些吃食也是常有的事情,展昭只想着第二天再帮她买一些回来,说明情况,想必她也不会怪罪于他。
剥开橘子皮之后取出果肉,展昭将其中一牙放入嘴中。
展昭:“……”
展昭:“嘶……”
天哪!好酸!怎么会这么酸!
这真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酸的……橘子……
橘子本就有酸有甜,吃到酸的倒是也很正常,这只是运气问题。可是能酸到让他整个人都面目全非……这运气未免太差!
而且,这到底是郁衣葵的运气差,还是他展昭的运气差呢?
展昭捂着嘴仔细看那些橘子,只觉得桌上的橘子们都面目狰狞如恶鬼,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郁姑娘她……想必是买了就放在这里了吧,她这个人本就喜欢吃很甜很甜的东西,若吃到酸成这样的橘子,还不得一气之下把这一兜子全扔了?
展昭皱眉,苦大仇深地盯着那些橘子,慢慢地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躺在床上,久久觉得自己的牙隐隐发酸,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清早,早市刚开门时,他就匆匆赶去熟识的果子铺,再向老板确认了三次纯甜并严谨地试吃了一个之后,他买了二斤橘子。
又趁府中大多数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书房,把郁衣葵的酸橘子们全都没收,换上自己买的甜橘子。
他还很严谨地还原了原始摆放位置,确保万无一失,以防止郁衣葵看出有异。
至于这些酸橘子怎么办……
他自己是肯定吃不下的,不如……不如拿去喂郁家的狗?
御猫被自己的危险想法逗得忍俊不禁,摇着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顺手把自己手里的橘子塞给了迎面而来的赵虎。
不行,不能这么对郁衣葵的狗,还是给赵虎吧。莫名其妙被投喂了的赵虎:哇展大哥给我吃橘子诶!展大哥人真好,嘿嘿……)
第26章 11
——
但是这一天,郁衣葵却没有准时准点的来上工。所以也没吃到展昭特地挑选的甜橘子。
因为她在街上和人打起来了。
她一大清早起来,先去外头的早食店想吃点东西,不过今日她起的比较早,所有就绕路走了另外一条以前没怎么走过的民巷。
这条民巷位置比较偏僻,里头多是一排排设计的连排民房,里头住的也都不是汴京本地居民,多以码头上的力工、路上抬轿的轿夫以及在汴京做小生意的商人为主,十分鱼龙混杂。
正吃着呢,郁衣葵就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粗俗的叫骂声,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只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根本没几个抬头看的,好似十分习以为常,也无人去管那被打的女子。
再看那路中间,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怒骂倒在路中间的一个女人,他骂得极其难听,什么「婊子」「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贱东西」之类的话都骂的出口。
而那女子,枯瘦如柴,浑身打着摆子,被打得满头血,也不大哭大喊,表情木木的。
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郁衣葵皱了皱眉,放下碗就欲出去,一旁却忽然有个人拉住了她,原是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说:“小伙子,你管人家闲事干嘛!”
郁衣葵回过头,目光平平地看着那喝茶的中年男人:“你见过很多次了?”
中年男人就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年轻人,人家家的事情你又不清楚,管闲事小心把自己管进去!看你面生啊,第一次来?那就对了!这妇人叫我说啊,早点打死了事了,那男人家还能留她那么久都挺好心啦!”
郁衣葵:“你觉得把人打成那样是好心?”
中年男人恼羞成怒:“你看看你,说话什么态度!劝劝你还不听了!就你这身板,还学人家英雄救美,高屠户一拳下去,把你牙都给打崩了!哼!”
从很久很久之前,郁衣葵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她就发现中年男人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说教的一群人——而且他们的说教通常也没什么营养。
郁衣葵懒得理这人,并无视了他说的没有营养的话,只从中截取到有用的信息——高屠户,就是此刻正在行凶的男人。
那高屠户高高壮壮,满脸横肉,而郁衣葵一个女人,身高虽然不矮,但体重肯定比这高屠户要轻上不少。
但她也不是那种靠一腔热血冒进的人,那高屠户身边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郁衣葵绕到那高屠户的背后,忽然冲了出去,一条胳膊直接从后头上去绞住了高屠户的脖子,然后骤然用力!
这是柔术之中「绞」的技术,弯曲手肘,使得小臂与大臂形成一个V型结构,并用这个V型结构死死卡住对手脖颈两侧,使血液直接停止流向头顶,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制服对手,是非常良好的以小个子克制大个子的格斗技巧。
巴西柔术本身就是一种以地面控制技巧为主的格斗技,特点就是以柔克刚。
虽然肯定对付不了展昭、白玉堂这种不科学武林高手。但对高屠户这种不通武术、只是满身呆肉的壮汉来说,再合适不过!
片刻之间,高屠户的脸就憋得通红,他整个人动作笨拙的要命,徒劳的乱抓,却抓不住躲在他身后的郁衣葵。
郁衣葵算着时间差不多,先是伸出另一只手一巴掌抽到高屠户脸上,然后猛地放开他往后一拉。
高屠户大脑一片空白,踉踉跄跄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骤然回过神来,看见面前那个年轻、苍白的黑衣少年,那黑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冰冰的,叫高屠户忽然发起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