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他又梦见了自己四岁的那个下午,被狗撵着跑的名场面。
而这罪魁祸首郁衣葵呢……她倒是睡得很好,一大清早,就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睛!
愉快的郁衣葵小姐一眼就看到了差一点儿就快从床榻上掉下去的展昭了。
再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难道是我半夜睡觉不老实,把展昭挤到这里的么?
她挠了挠头。
不应该啊,她平时睡相也挺好的啊!
但是展昭显然是不可能自己莫名其妙非喜欢睡床沿的,所以……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答案即使再离谱,也是真的。
郁衣葵非常愧疚地接受了自己的确是个睡相很差的人这个事实。
展昭看来昨天是没睡好的。
按照平时醒来的点,他这会儿早行了,然而今日,他却仍窝在那里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眼下还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乌青……
展昭既然没起,那郁衣葵显然也是不能起的,她百无聊赖地又躺下,准备睡个回笼觉,却没睡着。
手边又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解闷儿的玩意,郁衣葵闭眼闭了半晌,又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开始观察起展昭来了。
毫无疑问,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鼻梁挺拔、棱角分明,其实这样的线条是很冷硬的,可他的眼睛却有一种「女相」,或者说是一种柔和而清澈的气质,将他身上那种武人的英武和冷硬之气给冲淡了许多。
这样的男人,也难怪那莲花娘子念念不忘,时隔多年,还要回来把他囚禁起来,只为了得到他。
唔……说起来,他在汴京应该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才是吧?
郁衣葵很难得地在脑中八卦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嫌疑对象,再想一想展昭的年龄……
恩,他这个年龄的古代人,大都已成亲了吧。他迟迟不肯成亲,难道是……
难道是也想把自己一辈子专心致志的奉献给破案的事业?
这样一说,倒是挺能说得通的。
她若有所思。
展昭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得突然,郁衣葵正好与他面对面,郁衣葵倒是没什么,相当正常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但展昭显然是被惊了一跳的,差点从床沿上掉下去,还好他身体素质好、反应敏捷,这才稳住了身子。
他揉了揉眼睛,道:“郁姑娘……”
声音里还带了一股子懒懒散散的微哑,还带了一点点口齿不清,倒是显得年纪小了几分。
郁衣葵毫无诚意地道歉:“啊……抱歉抱歉,我昨天把你挤到床边了。”
展昭无奈地笑了一声,道:“不妨事的。”
那就起床?
二人起来,早起洗漱收拾的东西都已送了进来。
二人倒是很有默契,郁衣葵刷牙,展昭帮忙递牙粉,郁衣葵洗脸,展昭站在旁边,非常及时的把毛巾递给她。
往常起来之后,展昭会练一会儿剑,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并练不了,所以早饭过后,两个人就无所事事地坐在炕上,郁衣葵翻着话本子,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干果儿盘子里翻着,显然是有点无聊的。
的确如此,无聊那是真的无聊。
展昭自然看出了她的无聊,便道:“郁姑娘,闲来无事,我们出去逛逛也好,这陷空岛的景色也很是不错。”
郁衣葵无可无不可的应了。
二月份的南方,同二月份的北方不同,汴京的树木光秃秃的时候,南方已有了绿意,今日天气仍是湿冷的,展昭嘱咐她带上暖和些的披风。
郁衣葵早习惯了他的细心,随意的应了一声,顺手捞过了自己的披风,二人相伴而出,在这偌大的陷空岛上慢慢悠悠地晃荡了起来。
陷空岛的二月,可比汴京二月的景色要好上一些。陷空岛很大,卢家庄只占了陷空岛的一部分地。然而剩余的地方,却也没有什么无关人等。
这也很好说,陷空岛毕竟是一方武林势力,而不是寻常的富商豪门。
自家的势力范围之后,当然只能有自家的弟子,闲杂人等,怎能随意出入?
这倒是也正好方便了展昭与郁衣葵。
展昭一直觉得他们这样若是被旁人看见了,难免对郁衣葵的名声不好。
如今这岛上这样大,却没什么人,正好可以随便逛,不必担心被人看见。
二人逛着逛着,便离卢家庄远了些,郁衣葵似乎比较喜欢来外头走走,不喜欢在那屋子里呆着,展昭也就由她去了。
若是回程的时候她走不动,那也简单的很,他轻功很好,大不了直接带着她回去便是了。
只是走到一处荒凉地,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野狗……很多野狗……
这些野狗都围着一个地方打转,二人上前一看,野狗们一哄而散,只留下一直被啃得白骨森森的……手臂……
二人顿时一惊。
陷空岛上,竟是死了人的?
二人对视一眼,已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悚。他们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去,企图寻找这尸体的其他部分。
此地人烟稀少,因此冬日里的雪还积在地上,没完全化掉,郁衣葵走到一处陡峭之地时,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在地,展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却不想,二人脚下却忽然松动了下来,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地面骤然陷落,二人顿时坠下。
展昭厉喝一声:“郁姑娘!”
电光火石之间,展昭一把搂住了郁衣葵的腰,一个勾爪从他的左手手腕处飞出,勾在了地面的一块石头上,只是那石头上似有积雪,勾爪勾不牢靠,只片刻之间,勾爪滑落,二人又开始急速的下坠!
展昭一只手紧紧地揽住郁衣葵,运起轻功,尽力蹬住这洞窟侧的石壁,只是这洞窟竟生的十分奇怪,口小肚大,侧面的石壁弧度就像那投壶用的壶一样,难以攀上。
展昭虽然轻功极高,但面对这种石壁,又带着一个不会轻功的人,也难以逃出了。
但他的轻功却也不至于让两人结结实实地落地,他蹬了几脚石壁上凸出来的石头,总算缓冲了些力道,落地的时候只趔趄了一下,怀中被他护着的郁衣葵倒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立刻问道:“郁姑娘,你怎么样?”
郁衣葵停顿了一下,才说:“没事。”
展昭的注意力放在了这古怪的石洞里。倒是也没太注意到郁衣葵刻意压制的语气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对劲。
这石洞并不大,构造却很是奇怪,只要调进来,可以说是很难从这入口走出去。
但这石洞侧的石壁光滑,似有人工痕迹,他细细地回想起刚刚掉下来的感觉……这竟似是个机关!
既然是机关,那就一定另有出路,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莫名其妙地掉进陷阱之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因此十分镇定。
只是怕郁衣葵头一回遇到这种话情况,于是出言宽慰道:“郁姑娘,这乃是陷空岛的一处机关,既是机关,必有解法,即使今日我们找不到出口,卢庄主也会来寻我们。”
郁衣葵:“嗯……”
展昭终于注意到她的语气不太对劲了,他下意识地朝她看去,却因为这漆黑的山洞仅有几点微弱的光芒而看不太清楚她的脸。
展昭道:“郁姑娘,你怎么了?”
郁衣葵没说话。
这诡异的洞窟,漆黑的环境,自然而然的激发出了郁衣葵抗争了十多年也没抗争过去的……幽闭恐惧症。
第50章 05
——
客观公正的说,郁衣葵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
她是自小生活在一个家庭暴力非常严重的家庭的孩子。
如果她不够坚强,可能早就疯了,或者成为和绝大多数不被父系家族爱着的女孩一样,嫁出去换彩礼给她的人渣爹拿钱喝酒去。
她足够坚强、足够冷静、又足够聪明。在十六岁的时候,把自己收集到的、她的人渣爹靠开赌场谋生的罪证交给了警察,成功的把她的人渣爹送进了监狱,又拿着她家里的积蓄去上了大学。
等她爹从监狱里出来,准备找她算账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有相当影响力的侦探了,顺势把当年他把母亲家暴致死的事情翻出来,一个暴击又把他暴回审判席。
但是,一个人在童年的时候总是弱小的,而在童年之时留下的阴影,有极大的可能性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的。
郁衣葵的幽闭恐惧症就影响了她很多年。
因为这个,她从来不会选择坐电梯,也从不去什么密室逃脱。
但今天这个……也不是她能避免的了的。
这洞窟上头的开口很小,因此阳光也透不进来多少,里头黑压压的,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壁,逼仄的要命,一下子就触发到了郁衣葵的恐惧点。
这种恐惧不单单只是心理上的,而是一种强烈的生理反应。
她浑身僵硬,呼吸困难,手脚冰凉,甚至连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展昭问她的时候,她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郁衣葵浑身僵硬,杵在原地,连脚都迈不开,展昭有一瞬间的惊愕,立刻唤道:“郁姑娘?郁姑娘?”
从黑暗之中传来的,只有郁衣葵带着颤抖的呼吸声,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深不见底的黑暗,看到了黑暗之中她的脸……
她神色不好,脸色惨白,似乎在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整个人都处在惊恐之中。
她的这种表情,展昭只见过一次,那就是在调查东安侯府时,她被关在棺材里的那一次。
看见郁衣葵这样子,他立刻急了,什么也没想,上去就用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道:“郁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却还是杵在那里,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展昭不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但心里却紧紧地揪了起来,他吐出一口浊气,试着安慰道:“郁姑娘,没事的,我们去坐着休息一会儿?”
她还是不说话,整个人僵硬冰冷得好像是个死人一样。
展昭只犹豫了片刻,就伸手上去,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是不知道怎么样安慰一个陷入了恐惧之中的人的,心里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小时候他被狗撵着跑之后哇哇大哭,母亲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细细地安慰。
他小心翼翼地把郁衣葵搂进了怀里,伸手没有和她缠在一起的手,回忆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他轻轻地拍着郁衣葵的背,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一些。
男人的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清香。这味道并不重,因此只有在极其近的距离之下才能闻到。
这味道似乎带着一点点竹子的清香,被他的体温蒸得温热,轻柔地把郁衣葵包裹了起来。
他抱着郁衣葵,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轻轻道:“郁姑娘,没事,没事的,有展某在。”
郁衣葵忽然发起抖来。
她几乎从未享用过这种温柔的滋味,展昭这个人……太温柔,简直是太温柔了,他的怀抱是炙热的,可这种滚烫却不会灼伤人,也不会让人觉得被入侵。
不,其实他的确是在一步步的入侵她的生活的,只是这种入侵太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以至于她竟然一直毫无反应。
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展昭的怀中。
展昭立刻紧紧地抱住了她,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一处干燥的角落,慢慢地坐了下来,把她搂入了怀中。
郁衣葵的头靠在了展昭的肩膀上。
被这样子拥抱时,她似乎终于没那么难受了,开始有了些小动作,整个人都往展昭怀里缩了缩,一声不吭。
展昭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他也没有说话。
他今日既然敢上手抱她,又抱得这样紧,就已经做好了心意暴露的准备。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事情既已经发生了,他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否认之态,去为了一些根本不重要的脸面去否认他对她的感情。
但……说话的时机不是现在。
他抱着郁衣葵,靠在石壁之上,静静地等她放松下来,郁衣葵不停地往回缩,好像是只猫儿一样,要把自己团成一个毛团似得。
她这种样子……还真是有些少见。
展昭有些无奈,却又觉得有些新奇。郁衣葵平日里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又胸有成竹的样子的。
忽然之间,露出了更脆弱、更真实的一面,展昭在心疼的同时,竟还有些别样的感觉。
过了半晌,展昭忽然带着笑意开口道:“郁姑娘,你再缩,也没法子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
郁衣葵浑身一怔,立刻又不动了。
展昭:“……”
不,这不像猫,这分明就很像那种受惊的兔子,会忽然一下浑身僵硬的啪叽一下倒地,感到安全之后才会重新窸窸窣窣地动起来。
他又让她受惊了?
展昭没法子,只好闭上嘴,伸出手慢慢地拍打着她的背,企图让她再次放松下来。
过了半晌,郁衣葵忽然一下子把头埋进展昭怀里了。
展昭浑身一震,脑袋里第一个想法是:她要是听到我心跳这么快怎么办?
然后他又很是无奈地笑了,他慢慢地放松下来,手臂却还紧紧地搂着郁衣葵不肯放开。
既然已经决心不再掩饰,心跳的快些,叫她听见又有什么不好呢?
人口中的言语是会骗人的,可是心跳不会。
他坦坦荡荡地抱着郁衣葵,安静地等着她的状态好一些。过了半晌,郁衣葵开口道:“展……展昭……”
展昭道:“嗯?”
郁衣葵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抱歉。”
展昭道:“为何道歉?”
郁衣葵沉默了半晌,道:“忽然失态,抱歉。”
展昭忽然也沉默了。
半晌,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郁姑娘,你……你其实不必如此。”
郁衣葵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