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商场把一部分户外休闲的品牌塞进了这层，依然没能挽救空荡荡的电梯口。
而在这个只有寥寥的男性、或者成双成对的情侣、再不济带着小孩的成年女性来往的楼层，织田深雪一个明显未成年的小女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特别是她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在每一家男装店里徘徊。那张年轻而青涩的漂亮脸庞，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的茫然。
五分钟后，无头苍蝇一样在男装区绕到第三圈的织田深雪，遇到了一个熟人。
“轰同学？”
“织田同学。”
头发半红半百的少年穿着常服，手里提着一个装好的袋子，显然是买好的衣服之类。他看着织田深雪空着两只手，身边也没什么人，露出了不太明显的好奇。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店：“织田同学要进去吗？”
织田深雪看着少年的身后，就算她再怎么没常识，也能看出这家店里的顾客，基本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性。
就算织田作之助经常被人当大叔，也是那种成熟可靠事业顺遂、双臂能跑马单手能扛枪的有为大叔！
于是织田深雪坚定的摇摇头，想了想后问他：“轰同学的衣服，是在哪家店买的？”
轰焦冻看了她几秒。
织田深雪觉得自己懂了，解释说：“我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女孩的衣服好买一点，但男生的我就不太懂了。上次买了件红色的外套回去，本来是给克巳穿的。结果幸介非说是娘娘腔，气的克巳不肯穿了，还差点离家出走。”
她的表情有点委屈，于是轰焦冻想了想，提问说：“所以那件衣服，最后怎么办了？”
织田深雪哦了一声：“我把他俩拎一块儿揍了一顿，之后乖的像兔子一样，那件衣服轮流穿。”
轰焦冻：“哦。”
鸳鸯锅少年看了看面前的女生，目光在她长袖外套下面、看起来非常纤细的胳膊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移开了。
“跟我来吧。”最后少年说，“是对面的一家店，几年前我姐姐经常给我买衣服，后来就自己来了。”
“原来轰同学有姐姐吗？”织田深雪眼睛一亮，作为一个有十几个弟弟妹妹的长姊，没人知道她对兄长或者姐姐的向往，“应该很漂亮吧，因为、嗯……感觉会很漂亮？”
她看着眼前学弟这张严肃中透着靓丽的小脸蛋，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轰焦冻眨了眨眼，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回答织田深雪刚才的问题：“嗯，姐姐很漂亮。还有两个哥哥……我是最小的那个。”
原来，是四个孩子呀。
织田深雪想。
她回忆起体育祭那天中午，自己在走道里无意间听到的那段隐私。面前的这个少年讲述着他父母的故事，最后说出那句【我要以此来彻底否定他】。
“我正好和你相反，”最后她说，“我有十几个弟弟妹妹，我是最大的那个。”
“十几个？”轰焦冻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嗯。”织田深雪点点头。
少年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非常钦佩地说：“你爸爸妈妈真厉害。”
织田深雪：“……”
好像哪里不对？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然而双方都没有感到尴尬，只是非常自然的保持了安静。
两分钟后，他们走到了轰焦冻买衣服的那家店。织田深雪扫了一眼店铺风格，发现果然是青少年款。
“咦？织田小姐，……”
下一秒，从十几米外的电梯出入口那里，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
织田深雪条件反射转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稍稍愣了愣。
太宰治？
一个不是很“太宰治”，或者说，和几天前她记忆中的青年，并不那么相似的太宰治。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性，换了一件浅色的长款风衣，身材一如既往的纤瘦。织田深雪看着那有点熟悉的颜色，然后发现——织田作之助最喜欢的那件风衣，差不多就是这个颜色。
款式也有点相似。
然而，即使是类似的版型，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外形气质都全然不同。换了件衣服的太宰治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缠结经年的死寂与暮气，突然就淡了许多。
一条反季节的红围巾搭过他的脖颈，尾端落在敞开的风衣上。除了让人产生“怎么热不死你”的疑问之外，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最后，在青年挺直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眼睛。
乍一看上去，就像那种在大学里死读书不出门，读的昼夜颠倒三餐不继，以至于气虚体弱娇无力的书呆子。
也就脸还能看了。
织田深雪想，今天怎么老遇到熟人。
等等。
她和男人隔着十几米对视，突然意识到：对面那个其实不怎么熟悉的青年，好像似乎大概……是她新上任的男朋友？
而且，从横滨跑到了靜冈？
“织田同学，那是你的朋友吗？”
旁边轰焦冻问，看着织田深雪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微微皱了下眉。
没等织田深雪点头，或者太宰治走过来，另一个沉重很多的脚步声，从相反一侧的拐角迅速接近。
“焦冻，你真的在这——”
火焰英雄安德瓦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在下一秒转过了走廊，明显是奔着轰焦冻来的。可能因为在这种公共场合，他多少收敛了身上的焰气。
至少第一眼看过去，那两撇火胡子没那么明显了。
男人的目标非常明显，却看到儿子正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当他看清女生的长相时，安德瓦的表情瞬间发生了某种……极其丰富的变化。
他停在了两人面前，刚好挡住了织田深雪和自家男友的视线交流。
“你是织田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安德瓦对织田深雪说。
“呃，轰……叔叔？”
织田深雪看着眼前的壮硕男子，从表情到内心都非常茫然。完全没想到仅有一面之缘的火焰英雄，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看了轰焦冻一眼。发现对方没什么别的反应，就重新看向面前的男人。
安德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轰焦冻。最后放下了抱在胸前的胳膊，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之后单独和你们说的。现在既然遇到了，也许没必要继续拖延下去……”
安德瓦的眼神在四下扫了一遍，确认除了十几米外的一个陌生青年，暂时没什么人接近这边。
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甚至微微俯下身，声音难得出现了几分踌躇：
“焦冻，你、你们不能在一起，她……是你外甥女。”
轰焦冻：“……”
织田深雪：“……”
十几秒的沉默后。
轰焦冻：“…………？”
织田深雪：“？？？？？？”
第27章
——你们不能在一起，她是你外甥女！
织田深雪发誓，这是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听过的最……最刺激的一句话。
刺激的她差点没当场去世。
顾客寥寥的商场走廊里，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未成年六目相对。无论是织田深雪还是轰焦冻，都是一脸面部表情跟不上内心情感的凝固状态。
火焰英雄安德瓦站在走廊中间，将近两米的海拔，让原本很宽敞的走廊显得有些拥挤。他低头看着一高一矮两个小家伙，心情非常复杂。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认为）不懂事的叛逆儿子；而旁边那个的小姑娘，是……
从血缘上来说，其实可以算他的孙辈。
就算按照年龄来说，也是和儿子在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某中年男子几十年来兢兢业业，难得冲动这么一回，说完的瞬间就有点后悔了。
在死一样的尴尬与沉默之后，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安德瓦看着和自己只有一半相似的儿子，最后还是转向拥有似曾相识的白色头发、与灰色眼睛的女孩：
“我想，你应该不记得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吧？”
他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加重了“亲生”这个词。
轰炎司与轰冷的结合，是一场仅仅为了生下出色的后代，而缔结的“个性婚姻”。
轰焦冻的母亲轰冷，原名闲院冷，出身于一个人口众多、本身却已经没落的家族。作为家族中拥有最纯粹的“冰”个性的年轻一辈，她在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当时已是NO.2英雄的轰炎司。
整整八年之后，轰冷怀上了他们的第四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轰炎司心心念念、唯一完美继承了“冰”与“火”双重个性的后代——
轰焦冻。
就在轰冷怀孕的一年里，出过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因为她娘家的一件“丑闻”，当时二十六岁的轰冷差点动了胎气。
轰冷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是同辈中比较受欢迎的那个。而在比她小一辈的孩子里，有一个叫闲院遥的小女孩，几乎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闲院遥是当时的闲院冷长姊的女儿，因为家族人口众多，实际年龄只比她小九岁。
闲院遥出生的那一天，她的母亲因为长辈坚持顺产吃了很大的苦头，一度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儿。当时只有九岁的闲院冷第一次有了小侄女，隔三差五上门拜访，反而开始学着怎么照顾一个婴儿。
她长得和我真像啊。
不到十岁的女孩抱着襁褓里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想。
因为基因的显隐性特征，白发灰眸的遗传本身就相对稀少。虽然闲院冷并不是家族中唯一的一个，但和她类似的头发和眼睛，全家上下还不到一只手。
何况除了头发和眼睛之外，闲院遥和轰冷的长相也差不多。
这一点，随着闲院遥一天天长大之后，逐渐成为了所有人都认同的事实。
明明只是小姑与侄女的关系，两人之间那种源于血缘的奇妙相似，甚至到了走在一起，会被看成是亲生姐妹的程度。
因为这些原因，直到闲院冷十八岁出嫁、改名为轰冷之前，她和闲院遥之间的关系，几乎像是亲姊妹一样。
轰冷嫁人的那年，闲院遥只有九岁。对于家族内这近乎于交易的联姻，她实际上并不怎么了解。
年幼的女孩唯一的认知，就是从那一年之后，就越来越少见到自己的“冷姊”了。
无论是轰冷的婚姻，或者之后长辈们有意无意的隐瞒，都像是潜伏在地下的雷|管。它爆发在闲院遥十六岁的某一天，同样长成少女的闲院遥，意外得知了轰冷嫁人的真相。
并且在父母的聊天之中，察觉到了“冷姊婚后并不幸福”这一点。
然后，那个正处在人生中最冲动时期的女孩，干了一件至今为家族所诟病的事——
她和当时的男朋友、一个比她大几岁的社会人士，私奔了。
这事儿闹得有点大，消息没能瞒下来。当时怀着轰焦冻的轰冷，从自己的姐姐口中证实之后，因为情绪激动而晕了过去。
至于“私奔后的闲院遥经历了什么”，即使以安德瓦搜集到的信息，也没能彻底扒个清楚。
毕竟，他是NO.2的英雄。
他们只能根据闲院遥私奔后写给轰冷的几封信，了解到她早婚早育、生了个女儿这件事。女孩有和她一样的白发灰眼，一样笑起来能看到酒窝。
由于那个男人也姓闲院，婚后闲院遥没有改姓。而他们女儿的名字，在闲院遥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中，是这么写的：
【那家伙已经取了至少三百个名字，居然还能说出‘这个名字不够好，我再想想，肯定有更配得上我女儿的名字’这种话。
我已经开始发愁，等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要怎么做信息登记这件事了。】
“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安德瓦喝了口杯子里的咖啡，简单地说。
他们已经换了个地方，是商场顶层的一家咖啡店。店里的消费偏高，人不算多。加上单独隔开的半封闭式包厢，非常适合聊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虽然信息不多，但各方面综合起来，也足够做判断了。就算相貌不足以成为证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闲院家，进行DNA鉴定。”
除了文学作品里常见的“99%”之外，非亲生旁系之间的血缘关系，也是能通过鉴定判断的。不过准确率相对没那么高，也不容易辨别具体的身份。
织田深雪没说话，也没人能从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她此刻在想什么。安德瓦想了想，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
“无论怎么说，焦冻，你们必须分手。我其实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和异性|交往……虽然也到这个年纪了，但是——”
“抱歉，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就在这个时候，从包厢侧面的出入口那里，响起了一个男声。
等织田深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走了进来，然后坐在了她的位置旁边。青年冲着对面的男人微微倾身，是个晚辈对长辈的礼节。
然后他抬起头，露出有些歉意的表情。那张戴上眼镜后正经了二十分的脸，简直是标准的三好学生有为青年。
“请原谅我不请自入。因为深雪酱的父亲打了电话过来，说联系不上他女儿。听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所以不得不过来打扰。”
织田深雪愣了一秒，低头翻出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电话。
但那一瞬间，少女突然福至心灵——她看着手机，脸上露出了“完蛋，没听到电话”的表情。
轰焦冻看了看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完全没看懂。而安德瓦皱起眉，双臂习惯性的抱在胸口，用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扫视着面前的青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