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的沉默之后,太宰用一种“啊呀,你就这么不打自招了”的语气说。
织田深雪:“……”
中岛敦:“……”
虚假的森鸥外:“……”
虚假的毛子:“…………”
没错,从头到尾,太宰治都没有说出“绑架”这个词。
在之前代指犯人的时候,他使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词语,“诱拐”。
毛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旁边的中年男人也意识到了问题。没等对方说点什么,太宰又一次抢过了话语权:“当然,以孤证不立的原则,陀思君刚才那句小小的‘口误’,并不能作为绝对的证据。”
说完耸了耸肩:“不过,陀思君应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诈你吧?”
“……”费奥多尔冷冷地看着他。
而对面的沙发上,织田深雪的心情非常复杂。
可能是因为心理阴影之类的原因,她在面对这个虚假的“费佳”的时候,总有种模糊的压力感。
而现在,她的压力感倒是没有了,就是有点胃疼。
太宰甚至没再看他,转向毛子旁边的森林太郎:“你们两位,原本应该是打算去旅行的吧?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后来又取消了,所以只能在家里通宵玩游戏。”
“对,因为我发烧了。”森林太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男人,虽然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这件事应该和陀思君没什么关系,是我和我的爱丽丝玩游戏的时候,一不小心……”
他说到这里噎了一下,然后打住了话头。
然而,作为屋子里唯二的正常人(大概),织田深雪和中岛敦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爱丽丝是谁,但显然是个女性的名字。能和一个女人/少女/女孩子玩游戏,然后玩到发烧什么的……
实在发人深思。
“至于猜测你们是外出旅行,是因为二位作为有工作的社会人士,却请假连休一周,刚才还说过冰箱里空空如也。”太宰说,“会临时取消旅行的原因,十有八|九是一方出现了什么问题——也就是说,是想要确定发烧,或者说,‘其中一人出现了意外变故’这件事。”
“所以我刚才试探了一下,证明发烧的人是森先生。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退烧了,但还是因此取消了外出的计划。”
费奥多尔突然开口:“所以,我就是犯人了?”
太宰眨了眨眼:“因为,应该没有犯人会因为发烧这点小事就变更作案计划吧。也是因为这个意外的出现,你不得不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实施绑架。”
“在这些推测的基础上,只要有目的性的对这栋房子进行搜查,肯定能发现一些东西。就比如说……”
没等他太宰“比如”完,坐在他们对面的俄罗斯人,突然颤抖着笑了起来。
“我太感动了……”
接着,他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说。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很意外,包括坐在他身边的老伙计。短暂的沉寂之后,这个黑发的毛子站起身来,目光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了织田深雪的方向。
织田深雪:“……”
在被那双熟悉的紫红色眼睛注视的瞬间,少女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记忆不受控制的回想起七八年前,那个几乎让她的人生走上岔口的黑发少年;以及不久前再次重逢,对方用那种没什么攻击性的声音,对她说:
【“很高兴你能想起来,毕竟这些年来,我始终思念着您——我的‘奥吉莉娅’。”】
“给你们一个建议。还是立刻把她——杀掉比较好。不然的话,就会有多到数不清的人死掉了。”
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声线,与记忆中的音节重合在一起,在织田深雪的脑中荡起回响与共鸣。少女不受控制的抬头盯着他,大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这个人……也许他其实……
太宰的表情冷了下来:“你是谁?”
费奥多尔露出了笑容,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玩具:“我吗?我只是一个好心的俄罗斯人而已。”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一团深重的、沉闷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幻觉一般从他身后的虚空中浮现了。祂边缘的轮廓就像一层虚无的纱或雾,在虚无的空气中扭曲、盘旋着挣扎,就像一只想要挣脱蛋壳的雏鸟。
“咔”,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某种难以形容的、庞大的情绪,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倾泻而下,洪流般涌入这狭小的空间。茫然、恐惧、疑问、战栗甚至是喜悦,将大脑的每一寸沟壑填塞起来,直接扎根到名为灵魂的地方。
织田深雪的目光被迫黏在那团黑影上,感觉到了窒息般的痛苦,又分明像是幻觉。她已无法去留意其他人的反应,在徒劳的挣扎了几秒之后,濒临极限的身体终于被拖入了昏迷的泥潭。
那是……什么东西?!
第75章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织田深雪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她可能再也无法醒来了。
当她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周围只有一片黑暗。
纯粹的、无光的暗。
她在绝对的黑暗中睁开眼,视线中只能看到自身的存在。仿佛她是这片空间中唯一“亮”着的生物,也是唯一能够用肉眼捕捉的东西。
她躺在一个平面上,手指只能触摸到水平的弧度,却无法分辨出软硬、温度、干湿,就像皮肤突然被剥夺了触觉。身上依然穿着昏迷之前的衣服,由于空间的构造问题,显出一种朦胧的虚无感。
织田深雪从地上爬起来,三百六十度观察一圈,又慢慢尝试着站直身体。当她的双脚刚刚踩到地面的时候,一阵难以形容的微妙抖动,突然从地面传递到全身。
下一秒,少女听到了从黑暗之中传来的……不知来源于何物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古怪,像是“咕嘟”、“咕噜”、“噗叽”搅拌在一起,或者影视作品里柔软的泥泞流淌黏着的声音,又或者某种软体动物拖拽着粘液在地板上爬过。
从相对遥远的地方出现,然后朝着人耳能够听清的地方,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逐渐靠近。
“……”
织田深雪僵在原地,几乎遗忘了呼吸的本能。
逃跑、尖叫或者其他毫无意义的猜测,在这里都是白费力气。即使不知道那声音代表了什么,织田深雪却突然理解了这一点。
然而,即使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压抑大脑中的想法。少女的视线盯着声音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残存着混沌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神魔怪异、荒诞臆想,差不多堆积成了一团。
甚至连所谓的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当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从不知远近的地方,浮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时,织田深雪呆呆的想:原来我还在呼吸。
下一秒,她终于看到了什么“东西”。
在纯粹黑暗的、只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作“光源”的地方,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涌入视线,似乎是种自相矛盾的说法。
但织田深雪确实看到了,就像是从黑暗之中流淌、蔓延过来的,仿佛是黑色的泥、或者某种柔软的漆黑生物。它们就像海潮一样逼近过来,更多的部分依然隐藏在黑暗里。
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团……一坨……一片难以形容的……不知道是不是生物,甚至不知道是有机物或者无机物的,东西。
它距离织田深雪的脚很近,边缘只要再往前蔓延一点儿,就能将这唯一的活人整个“吞”进去。剩下的部分仿佛连绵无尽的泥沼,一直消失在能够被看到、或者是感觉到的黑暗之中。
少女整个人僵成一块石像,盯着脚下漆黑的、偶尔微微起伏的不明之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像她不知道这样虚假的平静……又能持续多久。
或许下一秒,或者一分钟后,她就会被这虚无的黑暗所吞噬?织田深雪并不知道答案,也许因为恐惧,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是,她等啊等啊等,最后等到膝盖僵硬,脚底都渐渐有些发疼的时候,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织田深雪:“……”
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人类关于恐惧的那部分神经,在长时间的过度紧绷之后,最终会变成接近于自暴自弃的麻木。等到少女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疲惫到连恐惧的感觉都产生不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呼出一口气,脚下微微动了动。
噗咕叽。
几乎是同时,伴随着那种微妙的黏滑声音,几乎贴在她脚边的黑色半液体,朝周围退出去了一点。
就像是生物条件反射的动作。
由于对方的退开,原本只能站着一双脚的地面,重新空出了半米左右的一片位置。理论上是可以坐下的,不过织田深雪到底没心大到这个程度,原地稍微活动了一下,然后看着脚下的黑漆漆:
“你……要吃我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了,或许神经确实已经绷到了极点。这种情况继续持续下去的话,就算她没被吞掉或者怎么样,所谓的幽闭恐惧,也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类彻底发疯。
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唯一的声音只有面前嘀嘀咕咕的东西。
“咕噜。”、“咕噜。”
下一秒。从她面前的这坨黑泥上,鼓出了两个圆圆的气泡。
看起来像是气泡,或者类似眼球那样圆圆的东西,下半部分依然与半液体的本质连接在一起。它们并列出现在距离织田深雪最近的表面,只在那里出现了几秒。当少女注意到它们之后,很快又重新隐没下去。
织田深雪:“……”
等等,这是巧合吗?或者说……
“你……不想吃我吗?”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少女继续问。
“咕噜。”
三秒之后,和之前差不多的地方,一个新的气泡鼓了出来。
织田深雪:“…………”
她对着黑暗放空了好长一会儿,期间都没有见到任何新的气泡。大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转过一圈,却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少女再次低头,看向那片虚无的泥泞之中——黑暗分出了深浅,就像软体动物将身体从那里的地板上挪开。然后那些较浅的部分缓缓滑动、变形,露出越来越清晰的空隙。
在漫长的、似乎有些困难的过程之后,变成了一个有些微妙的图案。
织田深雪:“………………”
如果,如果她没眼花的话,这团黑泥似乎在咫尺外的地方,凹出了一个“:)”的表情。
非常标准的对称笑脸,中老年表情符号专用的那种。织田深雪没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去看的时候,笑脸还是那个笑脸。
不过似乎散开了一些,就像一团努力黏合成形状,却不小心把水加多了的泥。
这堪称神来之笔的场景,让某个不久前还在等死的少女当场懵逼。她僵着一张脸站在地上,盯着那张缓缓化开的笑脸,怀疑自己已经被吓出了癔症。
行吧,最后她想。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或者眼前这东西有什么打算……她总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你能听懂我的话吧?”
当那个“微笑”彻底消失的时候,少女扶着发僵的双腿,慢慢坐了下去。
然后看着自己周围咕叽叽的黑色肉泥,轻声询问。
……
……
织田深雪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当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周围依然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漆黑。不知名的生物在黑暗中蔓延着庞大的身躯,发出细微的黏连和挤压声。
少女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注视着眼前能够看见的黑泥边界。她的心情非常平静,因为结局无非是两个——
按照眼前这摊……这个不明生物的说法,这里是她的梦境。
如果这是真话,那么她迟早会在现实中苏醒;如果它在欺骗她,除了注定的死亡之外,她也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双方的交流过程极其困难,面对一个只能用“鼓起一个两个圆球”,来表示“是”、“否”的生物,织田深雪觉得自己简直在玩现实版的海龟汤。每个问题的谜底未必存在联系,更加可怕的是,有那么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是妄想,只是巧合,更甚至是欺骗。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蠢蠢欲动的打算吞噬她。现在也许只是没到时间,或者它还没玩够。
不过,她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一人一黑泥怪就这么干巴巴的交流,如果排除阴谋之类的考虑,后者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坦诚的。
比如它告诉织田深雪,这里是她的梦境,而非现实;比如它承认,自己就是她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团不明状态的黑影。
而她之所以失去意识,是因为“亲眼看见了它”,精神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这么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拥有特殊力量的生物。
或者是怪物。
它大体上是坦诚的,但某些时候例外。当织田深雪问到一些关于它“自身”的问题,时,对方会突兀的保持沉默。
也就是说,它不会像回答其他问题时,露出一只或两只“泡泡”。在少女重新提问之前,都只是像一滩软泥一样浮动着,发出本能的咕叽声。
最初的一两个问题还好,到了后来——当织田深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开始有意无意的进行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