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并非由异能力构成的小说,至少不完全是。“书”将它作为模板,将自己的力量投入进来,甚至很可能和另外一些人,达成了各取所需的合作。
“这几天在家里,应该说,和太宰在一起的时候,我似乎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太宰用某种办法传递给我的,或是受到你的影响,所以记忆恢复了一点……”
“所以,就在刚才,我知道你是谁了。”
书:“……”
如果它能够摆出真正的表情,现在大概会有点狰狞。
织田深雪并不想体谅对方的心情,甚至笑了一下:“那么,现在该我提问了——我可以想像出你模仿成太宰的模样,但是死柄木……为什么会是中岛敦?”
这是她最大的困惑。如果没有提前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在刚才,织田深雪未必能躲过对方的攻击。
“为什么不能?”
书回过神来,不知道有意还是故意地反问。
“他没有那个演技,”织田深雪说,也懒得和书绕圈子,“虽然我一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是因为这个‘中岛敦’太像个人了。不过,如果这是小转……他自己的演技的话,我一会儿就把太宰治活吃了。”
毕竟还残留着以前的习惯,她不知不觉就念出了“小转”这个名字。少女微微停顿了一秒,但还是照常说了下去。
就算足有十年不见,对于自己昔日发小在伪装方面的天赋,织田深雪还是非常心中有数的。
“你说的没错,”书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所以他并不是演技,而是人格的投射——他并非自愿进入这个世界,因此和你一样,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我。我暂时屏蔽了他所有的记忆,灌入‘中岛敦’这个个体的意识,可以在几天内紊乱他的自我认知。虽然很快就会反弹,但也够用了。”
它说到这里,似乎还有点遗憾:“要不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承受这种力量,这个世界的人偶们也不会只是个空壳。”
“……”
听着对方这番轻描淡写的话,织田深雪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就是“书”的力量吗?
甚至于,可能是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好了,说到这里,该说说我们的事了。”大概是自认为完成了有问有答,书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女,“对于我找上你这点,你似乎完全没有感到惊讶。”
织田深雪看着眼前的非人之物,两双极为相似的瞳孔对视在一起,却分明倒影出截然不同的事物。然后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吧。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不重要。”
“……”
“我不知道太宰曾经用你制定了怎样的计划,你现在又打算做些什么。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比如说,拖延时间什么的。”
织田深雪说,用词简直坦然到过分的程度。书稍微愣了一下,下一秒就听到从耳边响起、幻觉一样的“咔啦”声。
它低下头,看到从自己心脏处绽开的,仿佛瓷器裂解扩大的痕迹。那痕迹越来越深,裂出无数道长长的口子,逐渐向周围蔓延扩展,最终遍布了它的每一寸皮肤。
从内里缓缓投射出来的,是彩虹一样七色的光点,又在融合的地方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周围的一切重新开始波动起来,空间也逐渐消解了凝固的状态,褪回它最初最寻常的色彩。
时间重新开始流淌,世界再次变得鲜活起来。在名为“书”的存在挣扎不定的视线中,少女叹了口气:
“毕竟,彭格列的十代目要掐着点子假死,也是挺不容易的。”
第83章
几天之前,黑泥状的太宰治撬开织田深雪卧室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木仓。
手木仓看起来平平无奇,样式甚至有些老旧了。少女把枪拿在手里,看着黑泥宰卸掉弹夹,里面仅有的一颗子弹掉进了她的手心。
外形只是普通的九毫米子弹,然而在屋子里的自然光下,却晕出了一层十分玛丽苏的七彩渐变色。
织田深雪:“……”
黑泥宰:“……”
除了这把枪之外,抽屉里只有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彭格列指环]几个字。织田深雪刚刚看清上面的内容,黑泥就一咕噜缠住了她的手指,然后把纸条吞了下去。
毁尸灭迹,连点渣都没留下。
少女陷入了沉思。
她和手上的黑泥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对方默默缩回了本体,走之前还舔了舔她的指腹。
于是织田深雪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颗子弹是什么了,大概。也因此而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仅仅几日之前,地下世界传出过一个令无数组织震动的消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彭格列,在与新兴的敌对家族密鲁菲奥雷谈判的时候,首领十代目被射杀在了谈判桌上。
作为意大利黑手党中的老牌势力,彭格列至今已经传位了十代,家族史超过百年,同盟的家族中几乎没有比它更加悠久的。而密鲁菲奥雷作为新兴的黑手党家族,崛起和扩张的速度简直像是开了挂。
它甚至吞并了与彭格列同时期的基里奥内罗家族,因此达到能与彭格列相抗衡的地步。
有小道消息说,密鲁菲奥雷的首领白兰杰索,之所以能对彭格列如此步步紧逼,与沢田纲吉毁掉了“彭格列指环”有直接的关系。
彭格列指环,是彭格列家族堪称核心的证物,也是其作为领袖家族重要的武力基础。身为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沢田纲吉做出的这种选择,引发过无数的争议。
有人嘲笑他心慈手软、懦弱无能,根本不适合做个黑手党;也有人认为他深谋远虑,是个干大事的人。
这些黑手党内部的消息,作为普通女高中生的织田深雪原本并不清楚。直到几天前她的老伙计们纷纷掉马,在那场几个人的私下会谈中,他们并没有避着她这个外人。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能说是“外人”了。
而这颗躺在她手中的特殊子弹,就是“彭格列指环”融合之后的产物。
并且在几天之后,首映式上与敌人对峙的瞬间,织田深雪用那把特制的手木仓,将它射进了“书”的心脏。
同样是“世界基石”一样的存在,“七的三次方”和“书”,就如古时候传说故事里的矛与盾。
按照沢田纲吉的说法,摧毁彭格列指环是他自我任性的选择;而将它交给港黑首领,以此对付另一方敌人,只是物尽其用而已。
在两种力量的抗衡之中,“书”化身的人形裂开无数狰狞的缝隙,被凝固了的世界在一点点恢复正常。当书外壳的最后一部分也变成碎片的瞬间,织田深雪后退了半步,用力扼住了旁边伸过来的那只手腕。
是死柄木弔。
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事物一样,蓝白头发的青年恢复了自由,本能的试图崩坏一切靠近他的活物。
然后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接着一别一转,三下五除二把他揍趴在了地上。
死柄木弔:“……”
青年被怼的半跪在地上,混乱的视线看到少女垂落的裙摆。他的神志恍惚了片刻,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沉默。
书就在他们半步之外,整个身体已经变成了皲裂的泥偶。那些蜿蜒在它身上的痕迹,像是深入肌理的裂痕,又仿佛透入灵魂的交错封印。
只有白色的光芒依然在它的心口处闪耀着,逐渐扩张开来,将它整个身体包裹了进去。最终它收缩成手掌大小的一个光团,在空中漂浮了几秒,彻底的扩散消失了。
织田深雪看了那边一眼,把注意力调转回来,解下自己缠在右臂上的绳子,把死柄木弔暂时绑住了。
“虽然你自己很快会意识到,不过还是多说一句好了,”织田深雪一边给绳子打结,一边对面前的青年说,“我封住了你的个性,所以别挣扎了。这个空间马上就会破碎,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想一想之后该怎么认罪。”
好歹也是被通缉的“敌联盟”首领,这点牌面还是有的。
死柄木弔看着她,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然而织田深雪的绑人水平启蒙于自家老父亲,又经过男友的升级改版,可以说达到了专业级的水平。
不是她自夸,就是太宰治被绑住之后,解开也要花费十几秒。
搞定一个人的少女用一只手按住对方,掉头去看另一头的舞台方向。当她在刚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书”的化身,而非真正阻止个体使用异能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层原本笼罩在周围的屏障,悄无声息的碎裂开来。
重新开始作用的个性,在视线中织成一片罗网,每一根都是关于未来的可能。
消失的不仅是书,也包括那些被它捏造出来、没有自我意识的个体。整个放映室只剩下三个半人——死柄木弔被捆得动弹不得,织田深雪站在他身边。而十几米外的舞台上,费奥多尔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表情难以捉摸。
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后退了半步——
躲开了一根直冲他要害的触手。
“真是危险,太宰君竟然还有意识啊。”他的脚下微微一停,然后又向后大跨越了几步,“或者应该说,是书的问题……”
织田深雪看着他,没有回答。
事实上,如果当时不是书说的那句“怪物是有弱点的”太过突然,她未必能在那个时候及时反映过来。
对于好心的俄罗斯人来说,大概就是“猪队友实在是人生不可规避之历练”吧。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在操作一台年久失修的游戏机。”】
她再次想起自家男友说过的话,以及另一件似乎无关的事——太宰治在打游戏的时候,虽然技术菜的一比,但织田深雪也不是什么带人躺赢的大佬。
可是,在他们玩的十几把游戏中,两个人从未输过哪怕一回。
傻子都能想到,他肯定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就像这次一样。
之前一直徘徊在费奥多尔后方的黑泥,在“书”被束缚着消失之后,终于拿回了身体的一部分控制权。他将那边的毛子逼退到接近后台的地方,两个人你来我往进行了一番礼节性互殴,最后双双毫发无损。
没办法,作为黑泥的太宰治身躯过于庞大,并且显然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就像让一个巨人低头去捡一颗豆子,这颗豆子除了滑不留手之外,还自带滚动技能。
织田深雪蹲在原地,一手扣着试图挣扎的死柄木弔,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她的目光专注到眼都不眨,在紧绷到太阳穴都感觉到刺痛的时候,终于扯断了视线中衍生出去的某根“线”。
于是费奥多尔脚下一滑,啪叽摔了一跤。
魔人:“……”
黑泥:“……”
半分钟后,黑泥如法炮制绑起了毛子,很快将对方提溜过来,丢在了织田深雪面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最终谁都没有试图说什么。就连黑泥都安静了下来,趴在白发少女的身边,就像是拥抱住了她一样。
“书”已经被封印了,这个空间很快就会消失。虽然没人知道它会被封锁多久,又是否会在长时间的沉寂之后,重新诞生出相似的东西。
这是必然会发生在“未来”的事,就像许多人都听说过“书”、听说过“七的三次方”。它们或许是自然的造物,或许源于人类的欲求,又或者是另一种生命的表现形式。
如同异能力,如同个性,也如同火炎。
那是永无止境的对立,是自然的交替更迭,是更加广大而未知的东西。
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不稳定,一切都笼上一层朦胧的光。织田深雪看到黑泥的身躯变得模糊,然后她重新低下头,盯着面前排排坐的两个人。
个性依然在发挥着应有的作用,丝线一样将他们缠绕起来。费奥多尔周围的线条始终紊乱到令人眼花的程度,虽然他本人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织田深雪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书里,按照对其他人的了解,从这里出去之后,外面大概已经有了等待接应的人。
甚至是她被送进书里这件事,以及太宰让她一个人离开,或许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事。
她永远都不算是操棋执子之人,或许只能选择自己成为黑子或白子,落在自己应该走完的地方。
“深雪,”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发光,包括织田深雪视线中的自己。那个俄罗斯人突然开口,在摇摆的世界里,他的声音摇摆如被切碎的残片,“……你真的认为,你已经摆脱了‘过去’吗?”
那双眼睛在光影中模糊了色彩,落在少女的眼中,只有嘴角上扬处清晰的光影。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多年前亲手塑成的第一件泥偶,一个未完成的……半成品。
第84章
织田深雪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了熟悉的脸。
她下意识想叫对方的名字,目光落在此人的衣服上,然后又转回脸上。
“……太宰君,能让我起来吗。”
最后,她慢吞吞地说。
太宰——不是她的狗币男朋友,而是被十年火箭炮交换到这个世界的太宰,有些新奇地看着她:“欸,织田小姐能直接认出来啊。”
织田深雪反应了一下:“有人认不出来吗?”
太宰耸了耸肩:“有很多人,我没有刻意伪装哦。”
织田深雪:“……”那就还是伪装了呗。
两个人半尴不尬的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少女转头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是在侦探社的长沙发上。
“从你进到书里开始算,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两个小时前,你、死柄木和费奥多尔从书里出来,那两人被警方带走,然后我们把你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