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理又抬起头。
“你以为转班就没事了?”老许沉声说:“这个事情影响很不好,学校里有明文规定,你们却当众……”
“不是当众。”陈言理认真的说:“老师,是有人偷拍,我们也是受害者。”
老许说话被她打断,怒气更甚,“你们违反校规,学校肯定会处罚,不然谁都学你们早恋,学校不是乱套了!”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恨铁不成钢的说:“出这种事你不觉得羞愧,还要狡辩。”
“我为什么要羞愧?”她不解的看着老许,“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也没有做很出格的事情。我没想过会被拍下来,也没想过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您不觉得偷拍的人更应该羞愧吗?我们……”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沉默的少年身上,“……没有伤害任何人。”
“陈言理!”陈国鑫抬高嗓门制止她,“违反校规是事实,做错就要挨罚,你还顶撞老师,我和你妈平时这样教你的?”
陈言理抿着嘴,眼圈泛红:“我没有说我没做错。可是就事论事,我是说被偷拍照片的事情,挨了欺负就得说出来……”她说的掷地有声:“这就是您教我的。”
她想起这一天里,那些若有似无投过来的目光,觉得他们很讨厌,也委屈。她不知道是谁拍的,总之她讨厌死那个人了。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她看着姜凛,他也紧紧绷着脸,眼神却带着些无奈,她就是任性又坚定,他早知道这一点。
她眼底泛红,他就很想走过去和跟她站在一起。
姜凛这样想着,就不受控制的朝陈言理走近一步,可是这时候,办公室门口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宋玉华站在门口,语气带着小心:“老师。”
好似兜头一盆冰水浇下,将他定在原地,他忽然感到恐慌,紧张,像被浪潮不由分说的卷回海里。
宋玉华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老许身上:“我是姜凛的家长。”
老许板着脸点点头,示意她进来,又将事情大概和宋玉华简略说过,宋玉华沉默的听完,在听到学校处分的时候紧张起来,慌张的问:“老师,他知道错了,能不能不处罚?他得上学的,一定得上学的。”
老许刚才被他俩轮番顶撞,气的不轻,话就故意往重说,“这个学校还在考虑。”
宋玉华立刻走过去,把姜凛拉到老许,陈国鑫和沈迪面前,拽着姜凛的胳膊说:“快点说你知道错了,好好认错,让老师解气。说你会好好听话,学校不会处罚你,你就还能上学。”
她满脸偏执,样子古怪,说的话也古怪。其余三个大人都皱起眉,面面相觑。
姜凛脸色很难看,他没有理会宋玉华,只是对老许说:“老师,我妈身体不好,我先送她回去。”他又看向沈迪和陈国鑫,对着夫妻两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艰难的开口:“叔叔阿姨,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他重复,这次是对着陈言理。
说完就扯着宋玉华想要出去,他很着急,想尽快带走宋玉华,在她发疯之前,在她让他彻底陷入难堪之前,他试图维护自己一点可怜的自尊。
宋玉华让他拉着,起先还顺从的走了两步。
陈言理虽然知道姜凛妈妈不正常,可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也忍不住打量宋玉华。
她冷不丁触碰到宋玉华的目光,就被那股阴郁惊到,下意识的害怕。
宋玉华狠狠盯着陈言理,忽然停住脚步甩开姜凛,然后指着他骂道:“我跟你说过,不要早恋!你不听话就惹出事情来了!你现在就跟老师保证,你们会分手,以后再也不联系,你只会好好上学,保证!”
她声音很大,把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甚至走廊里许多学生探头探脑,想看看怎么忽然吵起来了。
老许觉出不对劲,站起来劝道:“姜凛家长,你这就……”
宋玉华根本不听,反复让他保证,姜凛没说话,她就抬起手,朝他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晰可闻。
他被打的偏过头,仍旧一声不吭。
“怎么打人啊?”
办公室里的人都惊住,沈迪哎了一声,有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走过来把姜凛拉到一旁:“教育归教育,你也不能打孩子,这么多人都在。”老许也没料到这一出,回头瞥见外面蠢蠢欲动的学生,隔着窗户斥责:“都回去上课!”
外面学生一哄而散,办公室里气氛凝滞。
陈言理急着想推开沈迪拉着她的手,可是沈迪不让她上前,她是医生,她能看出来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异常,更不会让陈言理靠近一步。
宋玉华满面通红,眼神疯狂。
姜凛转过脸,抬起眼睛,刚才急切的慌乱已经消散,变成冷漠的平静。
“我不分。”他一字一顿的说。
第39章 藏星
想摧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算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把他最想隐藏的,最难启齿的隐秘,清楚明白的展现在他的同学,师长,恋人眼前,再让他被迫站在所有人惊鄂的目光下接受审视。
宋玉华混乱失常的尖叫,对着他拳脚相加,他一声不吭的承受。有一瞬间,他自己也不清醒,轻微的耳鸣封闭了他的感官,心里充斥丛生的戾气,叫嚣着,让他用同样阴郁疯狂的方式保护自己。
众人都被宋玉华的疯劲惊的愣住,忘记要拉开她。陈言理最先甩开沈迪,跑到他身边,她使劲推开宋玉华,握住他的手,着急的看着他脸上被指甲划出的伤口。
她的手冰凉,像是浇醒他的冷水,是镇定剂。
陈国鑫跟着反应过来,拨开束手无策的一众老师,想拦住宋玉华,却发现她力气奇大。两人拉扯时,宋玉华抄起老许桌子上的烟灰缸,出乎意料的,狠狠砸向陈言理。
“他不听话!是被你带的!”
姜凛本能的挡在陈言理身前,烟灰缸重重的砸在他额角,然后“咣”的掉在地上。
这下陈国鑫再没留余力,用制止犯人的方式强行按住这个疯子,老许也上前帮忙,两个男人按着,宋玉华终于没法再动手。
陈言理嘴唇一张一合,他起先没有听清,陈言理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就轻轻拍他的脸,“姜凛……姜凛……”
鲜血顺着姜凛的额角滑落,他清醒过来,她的声音,宋玉华的声音,走廊上低低议论的声音,一齐涌进他耳里。
“陈言理。”他眼睛里浮起茫然,看着她。她点头,轻声问:“还好吗?”
“对不起。”他低声说。
陈言理难过的抿着嘴角,刚才忍回去的眼泪落下来,卷着衣袖擦掉他脸上的血,“你不要道歉。”
他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
这情形已经超出老许能控制的范围,他没想到找家长竟然找个疯子来,闹的内外哗然,收不了场。陈国鑫皱着眉,沈迪打电话给医院精神科,陈言理一直跟那男孩站在一起,沈迪看见就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谁也顾不上今天来学校的初衷,她也没有再去拉开他们俩。
少年少女并肩站在重重目光之下,像是在无声的对抗。
甚至老许都闭嘴不说话了。
陈国鑫的脸色很难看,且不说早恋本身就不对,就算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有清醒的自我选择的能力,他也不能接受女儿和这样家庭的男孩在一起。
陈言理娇生惯养,从没吃过苦,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
这场闹剧的最后,120过来拉走了宋玉华。
一周后,姜凛转班。
*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林屹安还等着听下文呢,这闷葫芦又沉默了。姜凛没再提他那早死的妈,只是自言自语的说:“高中那会学校里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但老师,同学,她爸她妈都拦着。”
“但是……”他像是陷入回忆里,无奈的笑了笑,“她特别倔。”
在所有人都说他妈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对他指指点点时,也从来没有松开过他的手。
所以最后只能是他主动离开。
林屹安续上一杯酒,见他神色,摆明是余情未了,就撇撇嘴问道:“她倔,结果你跟她说分手?”
他沉默,然后说:“我只会耽误她。她跟我在一块,没遇上过好事。”
这种双方父母都反对的,的确很难有好结果。林屹安点点头,一寻思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前头说是两人因为他妈分的手,可他妈几年前就过世了。难不成这里头还有点联系?
可姜凛没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那是他绝不想再回想起的人,他这二十四年的阴影都来自于那个女人,不想再提及任何跟她有关的话。
恰好唐思冉敲门进来,面无表情的对林屹安说:“林公子,您那女伴让我问问您,她得等到什么时候?”
林屹安摆摆手:“让她自己回去。”
得亏他先前还想给姜凛和小模特搭根及时行乐的线,扭头来个天仙似的前女友,那一比真是没法看,连带他自己眼光也挑剔起来,就让唐思冉出去应付。
唐思冉习以为常,目光在姜凛身上停留一瞬,犹豫片刻,就关门出去。
知道他和那女孩不欢而散,唐思冉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这对她而言,并不会有太大改变,但是谁还没点自欺欺人的本事?只要姜凛还单着,她就还有机会。
*
陈言理第二天下午就回了江州,她是八月中旬要去公司报到,还有大半个月时间。她准备回江州待一周,就回临安找房子安顿下来,等着上班。
临安到江州,高铁不过半小时。沈迪和陈国鑫到高铁站接她,直接去吃晚饭。
沈迪早早定好安坪路附近一家知名本帮菜馆的位子,陈言理兴致高昂的看着熟悉的江州街景:“在伦敦可把我馋坏了,那吃的都是什么呀。”
沈迪戳她脑门:“让你留在国内读研究生,你非要跑出去,现在知道家里好了?”
陈言理说:“我当然知道家里好,这不就是出去见见世面吗?”
陈国鑫说:“你看新闻,国外有一天太平的吗?你妈天天在家担心你,早就该回来。”
陈言理小声嘀咕:“已经回来啦。”
她大学毕业准备留学,最反对的就是陈国鑫,当警察的职业病,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安全,尤其是国外。陈言理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他。
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因为早恋,因为她的不听劝,父女俩快一年没好好说话,后来姜凛离开,她又跟丢魂似的,还求过陈国鑫帮她问问姜凛的下落,把陈国鑫气的狠狠教训了她一回。
高三她把精力都放回学习上,父女俩的关系才渐渐和缓。
沈迪又问起她工作的事情,“临安的发展的确比江州好,你要是想留在临安,过几年我和你爸给你在临安买个房子,婉婉也在那,也能照应你。”
“我刚回来呢,先工作,别的不着急。”
说起英年早婚的林婉婉,沈迪又念叨起她的终身大事,“我有个同事的儿子,也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学的计算机,也准备回临安工作,前几天……”
陈言理立刻举手投降:“我还没到二十四岁,不至于要相亲了吧?”
“不相亲,那你倒是好好找个对象。”沈迪叹气:“谁能想到我把你生的这么漂亮,还得愁你找对象的事情。”
陈言理不说话,沈迪一提这事她就这幅消极对待的表情,夫妻俩无奈对视,也不知她这死心眼是随了谁。
“好了,先吃饭吧。”陈国鑫把车开进停车场,打着圆场:“她刚毕业,慢慢来吧。”
第40章 藏星
沈迪和陈国鑫工作忙,她就独自待在家里倒时差,盛夏暑天,外面树叶子都没精神的耷拉着,她也懒得出去逛。
点完外卖,她就窝在沙发里,找了部口碑很好的喜剧片打发时间。
微信发来一条语音,是林婉婉。
“华林投资不是在嘉北中心吗?在七号线地铁口,我给你找了几套沿地铁线的房子,你看看。”
她刚听完语音,聊天页面就不停往上翻,都是租房信息,陈言理点开最新的一个,看了眼价格就退出去,打了个视频过去。
林婉婉接的很快,跟她同样不修边幅的窝在家里,镜头里乱糟糟的头发和两层下巴,张牙舞爪的。“有喜欢的没?”
她叹气:“你这月租都赶上我一个月工资了啊。”
林婉婉自有道理:“你不懂,过日子首先得住的舒服,否则你再挣钱也是白搭。”
“没事,咱有钱,就得住好的。”
“那是你。”陈言理说:“我没有钱。”
“那要不然我把江周和赶出去,你来跟我住。”林婉婉说:“我看他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来咱俩每天吃喝玩乐,双宿双飞,多自在。”
她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江周和的声音:“您能不能别当我面说?”
陈言理哭笑不得。
林婉婉没理他,问陈言理:“那你说个预算,我再帮你留意留意。你过两天来咱俩一块去看看。”
陈言理点点头,“我想一下,也不着急。”
恰好外卖敲门,她就挂了视频。
林婉婉那边,她收起手机,腿往茶几上一伸,敲敲手里另一部手机,对江周和冷笑一声:“说说吧,您微信里这位卖茶叶的,哪位仁兄啊?”
江周和两眼望天。
“那天晚上在158我就看出来了,你那戏演的我都不稀得说你。”林婉婉用他手机把茶叶兄的微信推给自己,还不忘骂他:“合着你俩在我眼皮底下暗通款曲呢?狗东西当年还死不承认,你个叛徒!”
“什么暗通款曲。”江周和摸摸鼻子,“别乱用词……你加他干嘛?”
“我干嘛?”林婉婉翻个白眼:“那当然是骂他了,不然我还跟他叙叙旧?”
“他也不容易。”江周和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轻点骂。”
林婉婉发了好友申请,对方没有立刻同意,她就顺手点开姜凛的头像,他的信息里没有朋友圈选项,她熄掉屏幕,把手机扔还给他:“不过高三他人没了,我还挺欣慰的。他那妈多疯啊,也就我的言言傻乎乎的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