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油油的,刚浇过水,阳光落在上面,每一片叶子都在光芒里舒展。
——连它们都比自己有生命力。
他这样想着。
下一秒,就看到松萝的盆栽旁,冒出一只白皙的小手。
闪现一下就消失了。
动作很快,像是不太能够到桌子上的台子,要跳起来才能借力,靠着那一步的弹跳,迅速抢走松萝盆栽旁的药瓶。
谢长昼:“?”
他直觉被桌子挡住的应该是个小孩,但又看不见对方。
挣扎了一下,稍稍抬起身子,刚想往那边看看——
桌子旁,慢吞吞地探出一颗毛绒脑袋:“你在看我吗?”
谢长昼愣了一下。
孟昭比他晚生十年,那年也就四五岁。
小小的女孩,皮肤很白,眼睛黑白分明,漾着一点无辜的水光。
她个头就稍比桌子高点儿,齐刘海,穿黄白格子的公主裙和白色小皮鞋,乌黑柔软的长发用一条姜黄的发带编成两条小麻花辫,在耳后挽成空心发髻。
发带尾巴长出来一小节,软软地垂落到肩膀,构成小小的结扣。她每往前走一步,那短短一截就跟着轻晃一晃。
她从头到尾透着被爱的气息。
一看就是那种,体面又活跃,被家里所有人捧在手心,连每一套衣服的穿搭都为她考虑好的小女孩。
谢长昼猜到她是谁,想提醒,开口又有些艰难,嗓音哑得不像话:“那个……不能吃,不是糖豆。”
孟昭看看手里的药瓶,转头看他:“那这是你要吃的吗?”
谢长昼说完那句话,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些不对劲了,不敢再开口。
孟昭明白了,乖乖放下药瓶。
她垫着脚将药瓶放回桌上的小台子,转过来走几步,靠近看他:“你怎么了?”
谢长昼唇角发白,有点虚弱地笑笑,一只手抬起来碰碰自己的左边胸膛:“这里有一点毛病。”
“啊。”孟昭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张脸都小小地皱起来,“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谢长昼在心里笑,想跟她说,没事,我明天就会好。
我平时也不常犯病的,就只有这么一次。
但他困倦,没力气开口,记忆也无法连成完整的一段。
只记得那天,后来,是孟老师扔下电话,折身回来背着他去医院。
他走在路上,脑子里迷迷糊糊地,一直在想——
以后。
要是孟老师有点什么事儿,他得赴汤蹈火,去给他办了。
这么一趟下来,谢长昼在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
他这病是先天性的,但先天心脏有问题的人非常多,他从来没犯过病,此前也没人拿这当回事儿。
出一次问题就不得了,爸妈哥哥妹妹还有两边的老人,每天轮流来看他,反反复复地叫各种专家来给他做检查。
他烦不胜烦,感觉病房里时时刻刻站满了人,没病都要被查出病来。
他逃离医院、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故作不经意地,拍拍前排课代表:“哎,孟老师办公室里那小孩儿,是他女儿吗?”
的确是。
那年她还叫孟朝夕。
人生如蜉蝣一梦,朝夕生死,孟老师有孟老师想求的“道”。
但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在办公室见过孟昭。
孟老师那阵子风口浪尖,正评职称,本来还想往上升。
上头突然接二连三收到匿名举报,一开始说他“知情不报,明知学生心脏有问题还让他参加长跑,不拿生命当回事”,后来说他“好几次把女儿带到办公室,上班时间养孩子”。
谢长昼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后。
孟老师也入院了,女儿已经长大。
提起往事,他在窗前浇花,笑着摆手,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遗憾:“哎呀哎呀,就一直教书,不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