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和墨尘并排走着,无人说话。
许久,温言打破了静默的场面。
“这些年,过得不好吧,抱歉。”
墨尘坦然一笑,“不是你的错,怪就怪当年抱错的护士吧。”
温言错愕微怔,两人对视,随后付之一笑。
说实话,当年温言并不想回到温家,但因为温家强硬要人的手段,他没能如愿守在“父母”身边。
这么多年,虽说他是温家的亲生儿子,但温言深刻感受到,温诚礼和整个温家人都和他有着无法言说的隔阂。
那段距离并不大,却始终无法逾越。
温言不愿意跨过去,温家人也不愿意跨过来。
温言知道,当年被送走的温陌宸、现在的墨尘,始终是温诚礼放不下的儿子,只是因为家族注重血缘关系的原因,他做出了这辈子没办法挽回的错误。
墨尘看着温言,落在他的肩头。
“不用强融,做你自己,你会有好的坦途的,墨泽。”
温言笑了,那是他来之前的本名,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恍如隔世般,温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
他叫住了墨尘,“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我们是不是有可能成为兄弟。”
墨尘低哂。“世事难料,或许因为家庭差距也依旧不会认识吧。”
温言要比墨尘少年气很多,对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抱有自我幻想主义。
“那,从这一刻开始呢?”
——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是否可以做朋友,做兄弟。
鬼使神差的,墨尘居然默认了,并没有推开温言的结交信号。
或许是那一场阴差阳错的事情,他对温言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定位。
那天离开温家,墨尘居然觉得心情还不错,抬头望天,1991年的天空突然又出现在了眼前。
一样的晴空万里下,两个人的人生都被玩笑似的调包转换。
墨尘转身看向繁华幽深的温宅,突然转回身,毫不留恋的大步向前走。
旷阔的大路上,墨尘捏着关于336的蛛丝马迹,迎着风走,一直往前走,不曾回头。
番外二
那年满树梨花落,毗陵桑家降生了一个精致的娃娃。
家中甚是欢喜,唤作桑槐遇。
——风竹散清韵,烟槐凝绿姿。
小小婴孩,灵气从小就有显现,然而母亲还没来得及看到她长大,就撒手人寰。
因为产后抑郁,加之父亲没有过多关注相反长时间忙于教育事业,母亲的离开成为了必然。
桑槐遇的成长因此一直都缺失了母亲这个身份。
虽然对父亲心里有所怨恨,但父亲待她很好,几乎是把所有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全数托付在了桑槐遇的身上。
桑槐遇的成长并没有过多的自由,家中虽然宠爱,但照旧严厉,毗陵桑家时代为教育奉献,到桑槐遇这一代,更是延续之前的传统。
偏偏长在规格之中的桑槐遇心中隐藏着叛逆因子。
她对香味有着出乎常人的感官和爱好,却在被爷爷发现后坚决拒绝,甚至将她所有的东西全部都丢了出去。
那是第一次,桑槐遇和爷爷产生了矛盾,裂缝出现,就很难修复。
虽然生活照旧,但再没了以前那种子孙和谐交谈甚欢的氛围。
桑槐遇学习领悟力极强,在大学毕业以前按着老爷子的想法,所有和教育行业搭边的证都考到了手。
但是后来,依然选择了出国,不为深造,只是想要一个空间。
在国外的那些年里,桑槐遇不是没有想过回家,相反,这样的时刻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她时常能想起小时候,爷爷会纵容的把她放在自己的肩头,做她最喜欢的一号小马,带着她在院子里颠颠的跑。
那时候的笑声似乎犹在耳畔,万家灯火的异国,她茫然不知去处。
可是她也那样的犟,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多少头牛都拉不回去,故此,她真的捱着思念在各国奔波着生活,为了理想,为了自己仅有的想要的东西。
桑槐遇的事情很快就在毗陵传了个遍,街头巷尾都时常能够听到有人对桑槐遇或指指点点或羡慕流露。
桑二小姐的名头从此独立于毗陵桑家独立存在。
桑槐遇是这么多年来,桑家唯一一个叛逆到做出实质行动来无声反抗的子孙。
桑家并不是世世代代的子孙都愿意为教育献身的,但是在她之前从没有人想或者是敢去做这样不合时宜的叛逆。
骨子里的温良顺从早就已经深入骨血,像是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了要服从家训的禁锢,让他们连自己想要什么都隐藏了起来。
桑槐遇是第一个冲破禁锢的人,大家都说她是桑家那座围城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枪打出头鸟,她吃得苦一点不比别人少。
出国最初语言不通,她仅仅能靠着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一点语言天赋,好不容易适应了语言上的横沟,生活上又有诸多的不同,外加学业压力和生活压力。
她尚且刚成年就过得像个社畜,几乎每天晚上都累得沾枕头就睡着。
幸而,她看着温温顺顺,骨子里却很坚韧,从没有因为生活的兵荒马乱而为此愤懑落泪,只是一个人一点点理顺生活的杂乱,逐渐的,开始能够得心应手。
生活之余,她也没有忘记过自己出来的初心,是为了看看世界,为了自己的理想,她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独特的调香师。
对于香味她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在国外的那些年,她四处走访,拜访了很多调香界的大师,也吃过很多闭门羹。
但她全都付之一笑,从没有因为挫败而否定自己来这里的意义。
有一段时间,她一度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
那是她永远都不会遗忘的过往。
那是一年冬天,格外的冷,比之前她在美国的任何一年都要冷。
街头全是圣诞节的氛围,麋鹿和雪花昭示着每个人的欢乐,唯独没有桑槐遇的欢乐。
圣诞节的晚上,她一个人龋龋独行走在街头,眼泪无声的顺着腮边隐入衣领。
那天,她查出患有脑膜瘤。
那年她尚且才21岁。
桑槐遇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患上这样的疾病。
但是医生的解释宽泛而机械:有因为曾经所受过的头部外部创伤加上磁性性激素的原因而导致这一病变的因素。
最初桑槐遇并没有想到要去医院,只是某天她头痛恶心呕吐的程度极其的强烈,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当天就去了医院。
检查很全面,出报告也很迅速。
桑槐遇挎着包,行尸走肉般走在街头,迎面有卷发小男孩走过来,可爱又绅士的祝她:“merry christmas!”
她捏着小朋友给她的圣诞花环,笑出了她这二十多年来最难看的笑容。
医生说,脑膜瘤并不全是恶性的,如果是良性的,只需要手术治疗和放疗治疗就能够治愈。
具体的还需要在她决定手术之后才能知道。
她第一次觉得后怕,还没来得及做出点什么,就有可能会离开这个世界,真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那个晚上,她站在窗边看着高楼之下的车水马龙,突然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某个瞬间也很想知道,爷爷在家里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很健朗,爸爸是不是还在教育岗位上兢兢业业,姑姑有没有找到男朋友,小表妹今年的考试好不好,有没有得到厚厚的大红包而开心的已晚上睡不着觉……
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桑槐遇谁也没有通知,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就确定了做手术的最终决定。
住院的时间里,她始终是一个人,从各项指标检查,到挂水再到日常生活,桑槐遇的探访表里始终空空如也。
因为手术需要有人签字担保,桑槐遇在手术的前两天终于崩溃,她哭的难以自抑,在医院的楼道里,感应灯全数熄灭,她一个人啜泣着。
“哭什么,医生说了成功率不低。”
表哥桑尧站在她身后,缓缓蹲下,一下一下不熟练的拍着桑槐遇的肩膀。
桑尧的到来是桑槐遇没有想到的,她红着眼眶,以为自己在做梦,只是看着却没有说话。
这场手术,桑槐遇在桑尧的陪伴下,剪去了一头浓密长发,看着镜子里的人,她一时间分辨不出真假,也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整场手术耗时不短,桑槐遇感觉自己在鬼门关犹豫驻足了好久,就差一点就要跨过那道界限了。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信念,医生说她的求生能力极强,好几个惊险的关头都熬了过去,手术最终顺利完成。
虽然主治医生的技术高超,留下的疤也不明显,但看着镜子里瘦削的人,桑尧一个大男人愣是红了眼眶。
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在自己来之前,这个向来温顺的妹妹是怎么熬过那煎熬的时刻,怎么做到自己一个人去医院检查,接受检查结果,住院,然后接受各项检查抽血那一堆繁杂的事情,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也没有人说话。
曾经看到过一个关于孤独的排行榜,其中占据榜首的顶级孤独,就是一个人去医院。
桑槐遇一个人来医院做手术,他没办法想象。
桑尧看着桑槐遇头上的那道疤痕,从那天他就清楚地确定,桑槐遇想做的事情和想成为的人,她一定会很快就做到的,并且能够让所有人从此都哑口无言。
桑尧不善言辞,但是从小就对这个妹妹很宠爱,现在又多了敬佩,他对桑槐遇心服口服。
如果不是因为桑槐遇朋友的告知,他想,他这个要强的妹妹真的很有可能自己一个人经历这场不小的手术。
那次手术经历,桑槐遇永世难忘,她感谢桑尧,感谢医生,也感谢自己。
她在麻药产生作用的前一秒,脑海中最后出现的不是别人,是妈妈——
以及15岁那年在迪拜被绑架认识的那个男孩。
他不羁又落拓的说:“在做成要想要做的事情之前,绝不妥协,包括神。”
所以,桑槐遇告诉自己,绝不和死神妥协,她还没成功,还没见到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