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路诗去上海参加了一个美妆品牌的新品发布。
公司给她配了助理，造型上特意请了明星化妆师来操刀，张姐则作为经纪人帮她挡住记者刁钻提问，又集训她的标准话术，贯彻宗旨就是她正处于流量爆发期，多少人都恨不得拿着显微镜满足自己的窥探欲，言多必失，张姐点头的问题尽快用废话文学搞定，张姐摇头的问题，礼貌微笑保持神秘感。
接连几场活动下来，路诗和化妆师Mike愈发默契，熟了也会闲聊不少圈里圈外。
这日是北京的活动，Mike翘着兰花指在路诗身后摆弄低发髻，助理小瑶正拎着下午活动的礼服过来：“裙子烫好了。”
Mike嗯了一声，斜过眼珠又转过视线：“诗诗呀，你们老板对你可真够上心的。”
每次造型都得三五个小时，路诗正闭目浅眠，迷迷瞪瞪的拧眉：“老师看出什么了？”
“老师就不跟你拐弯了，网红圈大热的博主我也见过不少，说到时尚资源，除了头部的那几个，剩下的再怎么突然爆火也不会刚开始就参加一线品牌的活动，更别说你这一场场的大牌高定礼服，好些个新款连当红明星都难借的到呢……”
明星参加活动借礼服这事，路诗倒是多少知道，当红的、和品牌关系好的，当然能先挑先选拿到最新最好看的款。
对于礼服、高定，路诗确实了解不多，有些居然是在其他时尚博主的解读中知道自己身上的小众高定竟然比一线大牌都贵的咋舌。
到底是太年轻，以为自己正是当红炸子鸡，品牌赞助是理所应当，经由Mike一说，稍微理性分析就知道其中脱不开于邵阳的暗度陈仓。
话正说着，梳妆台上手机屏幕亮起，路诗掀眼抓过。
闻旭：晚上几点到？我去机场接你路诗勾下唇角，二月将过，扣除过年的那几天，她和闻旭在一起的天数，屈指可数。
刚开始的几场活动，闻旭是陪着她的。每次造型三五个小时，他就坐在一旁等着，路诗参加活动进场，他就在车里或者酒店等着。
闻旭虽然嘴上不说，但路诗总能感觉到他并不喜欢这种名利场，有时恍神望向他，总觉得自己把一个喜欢星辰大海的男人圈在了一方不自在的土壤。
再后来路诗就以公司要求为由，外出参加活动就再没提过闻旭陪同的事儿。闻旭问她是不是公司不允许，她明白他是在说于邵阳，故意绕过关键点笑着安慰道：“你把助理的活全干了，小瑶很有危机感，很快的，五月到期我就自由了。”
思及此，路诗抿唇指尖轻点：12点半左右，这次休息三天那头很快回复：好的，给老婆做好吃的活动结束，路诗回酒店卸掉浓妆，助理小瑶已经帮她收拾好行李，她从包里拎出一只黑色口罩带上，便跟在小瑶后面出了房门进入电梯。
电梯门刚打开，路诗看着眼前的男人莫名熟悉。
“路小姐，于先生在车里等您。”男人说着，拎过小瑶的行李箱：“我来吧，这边有个后门。”
小瑶一脸很懵的表情，路诗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于邵阳的司机。她正寻思这般操作所为何事，兜里的手机叮铃响起。
路诗捏起手机，果然是于邵阳。
路诗清清嗓子：“邵阳哥……”
于邵阳打断她：“晚上我也去江城，和你一个航班，现在还早，去我妈那吃个饭吧。”
“…哦，哦，那好吧。”人在北京，刚好也有时间，是该看看于母的。
“怎么样？最近还适应吗？”
路诗在后排坐定，于邵阳正手肘撑着脑袋转头看她。
“挺好的，没什么不适应的。”路诗回道。
于邵阳倚在靠背上，双腿换成交叠的姿势，拎起身侧的平板划拉几下：“二十天左右，涨粉翻倍，很多剧主动找到公司，真的不考虑吗？”
“邵阳哥，你打算帮我到什么时候？”路诗对上他的目光：“这些大牌活动还有高定礼服都是你安排的吧？”
于邵阳将平板搁在腿面，抱臂凝着她好整以暇。
路诗眼神扫过前座的司机和小瑶，整理了几秒措辞：“我在选公司的时候比较了很多，亚星已经算是江城为数不多更注重内容的公司，签约的时候也让老师帮着把过关的。”
“所以呢？”于邵阳眼眉微挑。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亚星的资料，这几年运营良好，从商业角度看，你收购的公司是个潜力股，现在背靠于氏，它应该能打通很多渠道，成功孵化出更多摇钱树。所以，收购亚星，你做的不是赔本买卖。”
于邵阳唇角微扬：“我是商人，当然不做赔本买卖，也多亏你，让我注意到这家公司。”
路诗缓慢的点了下头，抬手撩了下额前的散发：“这样最好。”
“你在为我操心呀？”于邵阳弯唇笑开，眨巴下眼，注视着她：“你担心我因为你才冲动收购一家公司，万一赔了自己会很愧疚。”
“对，”路诗思虑几秒：“我只能靠想象收购一家公司需要多少天文数字，万一赔了又会损失多少天文数字，你对我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是我认识几年的大哥哥，说一点不在意未免太铁石心肠。”
“别想太多，你现在是公司的摇钱树，资源花在刀刃上无可厚非，你赚的每一笔钱，公司都跟着进账，这也不是亏本买卖，哪天你离开了公司我再继续给你资源……那时候再谈愧疚吧。”
路诗侧目看他，男人表情诚恳，目光坚定。她点点头，答了一声“嗯”。
车子进了一片别墅区的大门，蜿蜒行驶了几分钟，在一栋白墙灰瓦的中式建筑门口停下。
于母已经在门口等着。
路诗从车上下来，于母一瞬眉眼笑开：“可算来啦，路上堵吗？”
“有点，北京哪天不赌呀。”路诗微微笑着，像十几岁那样，熟稔的挽上于母的胳膊：“阿姨身体还好吧。”
于母笑着点头，于邵阳招呼司机和小瑶也跟着进来。
几句寒暄，保姆已经将菜陆续端上了桌。
四人围坐在大圆桌旁，小瑶左顾右盼，眼神里都是豪宅很哇塞的感觉，自家主子真是好命，认识这号好哥哥，上赶着捧居然还想推辞。不李姐呀，不李姐。
于母问了奶奶情况，一边又起身给路诗夹菜，路诗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要自己来。
于邵阳扒拉了一口米饭，悠悠道：“平时我妈这没什么人，房子大太冷清，难得有人来看她。”
于母啧下嘴，还是以前那样拧眉拍下大腿：“住再大的金窝银窝都冷清，为啥嘞？”于母看向路诗又移过目光到于邵阳脸上：“没人气呀，你赶紧给我生个孙子就热闹了。”
路诗微微一笑：“邵阳哥得把嫂子接过来，经常异地还跨着国可不好办。”
小瑶耳根一动，原来这位哥哥是…已婚人士呀，难怪主子拒绝。
于邵阳看路诗一眼，没接话，垂首夹菜。
司机埋头吃饭，更是没有任何存在感。
气氛瞬间冷凝了几秒。
“嗨。”于母幽幽叹口气，她是个不会拐弯抹角的直爽性子：“过年去美国这几天，就是做什么代.孕的事，这豪门儿媳妇我连面都没见过，现在可好，连生孩子都不用自己生，孩子生下也是她们杨家的后继，才不会抱来我这老太婆这。”
“妈！”于邵阳冷声打断：“吃饭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里面很复杂。”
路诗端过茶杯若有所思呷下一口，安慰道：“阿姨，您别着急，邵阳哥还这么年轻，大胖孙子又不是只能生一个。”
于母敛笑正色，咽下一口牛肉，望向路诗：“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不懂他们那些弯弯道道，但有一点我可很清楚，我这儿子从小到大，就喜欢你一个，哪回从美国给我打电话都问问诗诗送他的球鞋还在不在…”
“妈。”于邵阳扫了一圈尴尬的在坐，顿住筷子：“吃饭。”
于母嘿嘿一笑：“好，不说，吃饭，吃饭。”
一行人托运了行李，上了飞机。头等舱的位置，于邵阳在路诗身旁坐下，小瑶和司机往后面去了。
机票都是公司给定的，掌握路诗的行程对于邵阳来说轻而易举，她也懒得在这种问题上纠结。
“我妈的话，你别……”
路诗扣上安全带，不假思索的打断：“邵阳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和你在一起全是因为你现在已婚的状态？”
于邵阳勾了下唇：“你说，还能因为什么？”
“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二岁，初中三年，根本就还什么都不懂，你对我来说就是哥哥这样的存在，两家相处的好，你和阿姨对我来说就像是亲人，我会在意你，并不是男女那种喜欢，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飞机起飞，上升的过程轰隆轰隆，嘈杂得耳膜鼓起，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冷固成一帧冰冻的画面。
机身平稳后，于邵阳瞄了眼路诗又收回视线：“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我又不着急，等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名正言顺的才有资格听你的答案。”
路诗拉开桌板将杂志摆上去，忽然偏头看他：“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什么样？你忘了吗？回过头来想想，连我自己都恶心那样的自己，那时候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于邵阳崩了下嘴角，神情肃穆，扯出一个没有喜悦的笑：“因为那时候我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不同的是你的契机对女孩很有恶意，我的契机需要更多的隐忍……”
第43章 休战歌
身旁的路诗已经放平座椅，侧着身背对于邵阳缩在薄毯里，仅露出素净的侧脸和如瀑的长发。
她眼睫阖着，呼吸均匀起伏。阅读灯的暖光洒在她的面孔上，茶色刘海发着光，白皙挺秀的侧颜被勾勒了一圈金色光晕，朦朦胧胧，像极了记忆中她贪睡的每个午后。
于邵阳收回目光，双手交握在腹，耳畔响起女孩娇嗔的笑语：“邵阳哥，差不多得了，开学我就是初二了，暑假作业新老师收上去会替初一的老师检查吗？还不是一堆废纸卖了出去……”。
于邵阳撇撇嘴，捏着笔杆敲在她头上：“今天你能骗过老师，明天你能骗过高考吗？”
女孩嘟着嘴眉毛快要拧成麻花，小手揉着脑袋：“这期末我可是全班第二名，这些作业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都是掌握过的知识点了！”
“那好，我初中的书都还留着，要不教你预习初二的语数外？”
女孩一瞬后倚摊在板凳上，抬臂将手捂在嘴上，眯着眼睛打出一个大大的哈欠，看看窗外又将手腕上的电子表亮在他眼前：“呦，两点半了，是时候午休一下了。”她迅速起身几步飘到沙发旁，扑腾一下便弹跳上去，两脚相互蹬搓几下，鞋子掉地，眼睫紧阖。
也是这样侧卧的蜷缩姿势，不过那时她会特意学出一种哼哼猪的打鼾声把他逗笑，紧接着会一本正经的喃喃：“我已经睡着了，现在我在说梦话，咦，我的枕头和毯子去哪了?”
转着的笔杆悠悠停住，就知道会来这句，这拙劣的小套路在他这里却总是屡试不爽，他起身进卧室拎起她的枕头和碎花夏被，边走出来边展平，待到人立到沙发旁，女孩一脸得逞的笑，眼弯弯的：“呀，梦到邵阳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于邵阳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第一次见她就介意自己的寒酸开始，那个夏天帮着母亲做了不少农活，晒黑了几个度，翻过手心是不少粗糙的黄茧，背心破洞，裤子膝盖鼓包泛白，对比眼前这个蓝色娃娃领连衣裙的可爱姑娘，自己本能般羞愧埋头，偏偏垂首的目光又砸在裂口的拖鞋上，脚趾缝里泥泞脏污实在难堪到浑身不适。他抬眼瞄她，刚好碰上她打量自己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迅速蜷起脚趾，往拖鞋里面缩了又缩。
高二的暑假，于邵阳和路诗，还有她班上那个叫小胖的同桌一起去水库摸鱼。
水库上游太深，他们知道轻重，一路顺着水流往坡下走，泄洪的浅水溪边，他们将鞋子脱在岸上，卷起裤管，手抓渔网准备趟进小溪。
路诗将将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折过身，光着脚丫几步到一双白色板鞋边，她俯身拎起，扭头喊话：“小胖，你的鞋这么贵不知道往后放放呀，小心水漫过来就飘走了！”
小胖正撑着膝盖聚精会神寻找鱼苗，随口一句：“飘就飘呗，这鞋我多得是。”
“啧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双鞋六七百块一点都不当回事。”路诗拎着那双鞋在于邵阳面前晃晃：“三叶草的板鞋就是好看。”
于邵阳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那鞋子摆在了更远的岸上，心里跟着翻腾，他见班里有人穿这样的板鞋，却没想到一双鞋要赶上半个学期的杂费。
那天水库泄洪，着实不少漏网之鱼，三人满面丰收的喜悦，一会捞住一条就往岸上的大红桶里运，小胖站在水溪中央掐着腰，另一手抹一把额上的汗：“一会我们去镇上的夜市，让老板处理一下，烤鱼吃。”
“带回家也能烤呀，去夜市还得花钱。”路诗回他。
“张亮烧烤，你们没吃过那家？他配的料香的很。”小胖砸一下嘴：“我出钱，只管去，绝对包你们满意。”
话正说着，于邵阳勾唇一笑，渔网提起，兜住一条中等个头的鲤鱼，他大手扎住渔网防止鱼再弹跳出来，快步抬脚，水花跟着哗啦溅起，几个跨步来到岸边的红桶跟前。
移出扎口的手，将鱼倒进了红桶，他一手杵着膝盖，另一手点来点去数了两个回合，大大小小十多条了。
人正要转身返回小溪，余光里被什么白色的东西刺了下眼睛，他回头去看，红桶偏上的位置，规规矩矩摆着的三叶草板鞋宛若高贵的白天鹅，在夕阳的照射下每一片羽毛都美的发光。
他走近一些，站在红桶边仔细端详了片刻，回头看了下正在专注逮鱼的两人，确认没有关注自己这边，鬼使神差的拎过一只“白天鹅”垂首看了少倾，接着轻轻搁在土地上，俯身屈膝手上配合，脚探了进去，小胖人胖脚也大，差个三岁他穿进去居然不大不小，鞋带胡乱系了一把，他抬脚左右看看，果然，如路诗所说“三叶草的板鞋就是好看”。
十月，于邵阳生日，于母做了一桌子菜。
他收到了惊为天价的三叶草板鞋，路诗送的，和小胖那双一模一样。
这礼物让他的心情很拧巴，那天捕鱼她应该是看到了他的奇怪行为。
被喜欢的人关注，这时候的少年理应激动溢于言表，可这份关注的时间、地点出了问题，偏偏在他自卑心作祟的丑态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