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看客厅的方向,转身上了二楼。
楼上的灯没亮,不知道他是不是直接睡觉了。
余笙揪着裙摆,默默在原地站了一会,无力地坐回沙发上,双腿蜷起,整个人缩进小小的沙发角落里。
已经入秋,晚上天很凉,窗子没有关,一股股冷风吹进来,打在她轻薄的衣服上。
从里冷到外。
她关了客厅里的灯,安静抱膝坐着,没有哭,也没有上楼睡觉。
她盯着墙角那台钢琴,淡淡的月光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像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
余笙不怪曹敬愉,人之常情,她理解。
她也不怪江述,如果她自己听到那样的话,大概也会生气。
这么多年,父母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花费多少周折,也没能让她痊愈,不能怪他们。
自小体弱,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能怪自己。
想来想去,现在这样的局面,好像也不知道应该怪谁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深,余笙一点困意都没有,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坐在那里发呆。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浅灰色的拖鞋。
她抬起头,对上江述那双深沉的眼。
江述沉默看了她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这么晚不回去睡觉,故意在这里吹风让我心疼是不是。”
余笙眼角酸涩,她努力压下这种感觉,“我怕你不想见我。”
江述又生气,又拿她没有办法,也不知道这样冷着她是在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他憋着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余笙指尖动了动,鼓起勇气,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你别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江述忽然转头。
他好像忍了很久,“我费尽心思安排你跟我妈见面,想让你们关系好一些,结果你说了什么,你跟她说从没想过跟我结婚。”
他注视她的眼睛,“那你想怎样,只跟我谈恋爱?谈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之后呢?别说你活不了那么久,可能明天我就被车撞死,我也活不了那么久。”
余笙又急又气,脸都红了,“你不要胡说!”
她太害怕这样的字眼,一个字都听不得。
江述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缓了很久,英俊的侧脸映在月光下,倔强又固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活在世上,意外太多,我不愿想什么将来,以后,能爱多久,能活多久,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想跟你结婚。”
余笙没有说话,两个人在夜色中沉默许久。
午夜一过,月亮躲进云层里,连仅剩的一点光线都没有了。
最终江述还是没有捱过她,将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温热的唇轻贴着她的额头,“对不起,不该凶你,我太着急了。”
余笙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鼻尖酸涩。
江述捧起她的脸,吻掉她的眼泪,“不哭了,是我不好,不该不理你。”
本来已经快没事了,可江述一说这样的话,余笙就有些忍不住,很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掉。
江述拦腰将人抱起,迈上二楼,将人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打开台灯,压低身子,仔细看她的脸,指尖抚了抚她的眼角,“眼睛都红了。”
余笙有点可怜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对不起。”她小声说:“我知道,你听到那样的话,一定很难过。”
江述顺势躺在她身边,把人搂进怀里,抬手关掉台灯,“不说了,先睡觉。”
这大概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江述没有睡着,他知道余笙也没睡着,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翻来覆去折腾,安安静静抱在一起,直到天亮。
早上七点多,江述下楼热药,做早餐,他意外发现冰箱里中药的数量跟昨天早上一样,并没减少,正巧余笙下楼,他皱着眉问:“你昨晚没吃药?”
余笙站在楼梯口,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嗯。”
“晚饭呢,也没吃?”
“……嗯。”
这下江述是真的生气了,“你是想气死我吗?”
其实他也没吃晚饭,但余笙怎么行。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跟她置气,一吵架药也不吃,饭也不吃,没有一处让人省心的地方。
余笙走过去,有点讨好似的抱住他,“落下一次没事的,而且我也不太饿。”
江述一边生气一边又往锅里多加了两个煎蛋。
吃早餐时,江述说:“一会换件衣服,跟我出趟门。”
余笙咬了一口面包,“去哪里?”
他低头喝牛奶,“一个朋友生日,买个生日礼物。”
“哦。”
换衣服时,江述拿着剃须刀站在浴室门口,下巴上都是白色的泡沫,看到余笙在两条裙子间犹豫不决,“白的吧,白色好看。”
余笙自然听他的话,把另一件放回衣柜里。
江述没说去哪里,余笙也没问,出了小区大门一直向右行驶,中间陆辰辙打来电话:“哥,你在哪呢?”
江述打了一把方向盘,拐进另一条路,“什么事。”
陆辰辙:“你家老爷子电话都打我这来了,你怎么不接他电话?”
“我有事,你不用管他。”
陆辰辙:“办完事你赶紧回家一趟,老爷子好像知道嫂子的事了,找你呢。”
江述直接挂掉电话。
余笙转头看他,“你公司很忙吗?要不中午或者晚上再去。”
江述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没事。”
没有多久,江述放缓车速,慢慢靠边行驶,像是要停车,余笙对这边不太熟,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商场的样子。
江述把车停到公共车位,下车后绕到另一侧,替余笙打开副驾驶的门。
余笙左右看了看,“这是哪里,你不是要买礼物吗?”
江述一声不吭,牵着余笙迈进一个周围都是黑色栏杆的院子里。
余笙抬起头,看到那栋楼的牌匾——
岳城江南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她有些慌,拉住他的手,“江述,你想做什么?”
江述没松手,两人拉扯至民政局门口,余笙反应很强烈,“江述!”
他终于停下脚步,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我要和你结婚。”
余笙已经很急了,“你不要冲动。”
“余笙,到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冲动吗?”
余笙止住不断挣扎的手,怔怔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江述薄唇紧抿,一双眼已经泛红,紧紧盯着她:“余笙。”
他克制胸中不断翻涌的激浪,“我活了二十几年,一向守规矩,我不争,不抢,只拿我应得的,我活得安逸,也无趣。”
“跟你在一起以后,我承认,我常常担惊受怕,怕你发病,怕你离开我,怕你在某一天忽然不再睁开眼睛,怕很多东西。但我很幸福,也满足,我从没这么满足过,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以后的日子里,不能没有你。”
“余笙。”他握住她的肩膀,眼眶湿润,一滴泪应声而落,“我想为你踏出舒适区,不管以后结果如何,我不后悔。就算你只能活一天,你也得是我江述的老婆,这辈子,我不会娶别人,你也别想嫁别人。”
出入民政局的,要么喜气洋洋,要么愤怒解脱,站门口哭的,独一份。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但两人好像都看不到似的,面对面站着流眼泪。
余笙哭得不成样子,“可是,如果我——”
江述已经不再避讳那样的字眼,“如果你比我走得早,我会为你伤心,然后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好好生活。”
“你家人不会同意的。”
“跟你结婚的是我,不是我家人。”
余笙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最后,她勉强说了一句:“那……先不办婚礼。”
江述拉着她就往里走,“随你。”
今天大概不算什么黄道吉日,登记处人不多,但每一对都幸福甜蜜,只有他们两个一脸严肃,格格不入。
排到他们时,江述拿出两人的证件,第一个签字,轮到余笙,她迟迟没有下笔,江述也不催,耐心在旁边等着。
工作人员看了眼江述,又看余笙,踟蹰着说:“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言外之意,你要是被胁迫,可以向我们求助。
余笙回神,看着纸的另一侧,江述的名字,“没有。”
她没再犹豫,很快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民政局出来时,阳光明媚。
余笙抬起头,用手中的红本挡在眉间,遮住刺目的光线。
做出决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现在浑身轻松。
江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子,在她面前打开。
是一只比日光还要耀眼的钻戒。
好美。
余笙笑意伴着泪珠,有点窝心,带着哭音:“你还给我买戒指了。”
江述低着头,认真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没有正式求婚,直接就把你带到这里,如果连戒指都没有,你不是要唠叨我一辈子。”
他手不太稳,戴得磕磕绊绊,余笙破涕为笑,“你紧张吗。”
“嗯。”他也笑出来,“是有点紧张。”
戴好后,江述执着她的手看了半天,“很美。”
余笙说:“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阳光下,江述低头吻住她。
“把你自己准备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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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阿述和阿笙
第022章
回家的路上,余笙坐在副驾驶,一直在看自己的戒指。
对着阳光反复看,还连同结婚证一起用手机拍了好几张,她的手很漂亮,白白净净,都不用修图。
江述偶尔看她一眼,目光温柔,嘴角会不自觉漾出笑意。
红灯时,他单手控制方向盘,空出一只手去牵她。
余笙转头,“所以你早上是骗我,还说给人买生日礼物。”
“我没有骗你啊,我确实要去取一个礼物。”
他话音落下,余笙忽然发现,现在这条不是回家的路,“我们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路程很远,大约半小时后,江述把车开进郊区的一个艺术园区里,这里有很多独栋小别墅和一些大平层,多数作为工作室使用。
江述把车停在一栋房子前,花园外的木栅栏上挂着工作室的牌子。
是个很小众的服装品牌,只做高端私人订制,价格昂贵,还要提前预约。
江述推开玻璃门,让余笙先进去。
整个一楼都是工作区域,落地窗边是超大的工作台,台面凌乱,各种工具,尺子剪刀,铺着半成品衣料,后面一整面雪山霞光色的墙壁上挂着几件成品女装。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站在工作台前,长发拢起,扎了一个低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身上套了件条纹围裙,正低头翻看一本厚重的书。
听到门口的声音,她抬起头,好像不记得见过江述,陌生的语气,“您好。”
江述牵着余笙走过去,在工作台对面站定,“您好,之前你通知我来取衣服。”
他把单据递过去,女人看了一眼,又翻了翻平板电脑上记录,“江先生。”
“对。”
她放下手里的书,“稍等。”
余笙环视四周,看到墙角有个一米多高的大鸟笼,金丝边框,里面摆了个大白鹅玩偶。她挽住江述的手臂,“这里还挺别致的。”
“嗯,据说是岳城最难预约的一家高定。”
余笙笑起来,“那你约了多久?”
江述算了算,“找了朋友,一个多月吧。”
这里专做女装,他要送礼物的应该是个女性朋友,提前这么久就开始准备,大概跟他关系也很好。
余笙小小地“哦”了一声。
江述瞥她一眼,嘴角隐着笑意,没有解释。
那个女人很快拎着一件环保纸袋出来,她看了眼余笙,随后对江述说:“那边试衣间,哪里不合适可以改。”
眼睛太毒,只扫一眼就看出这衣服的尺寸是按余笙的身材定制。
“多谢。”江述接过纸袋,牵着余笙往试衣间走。
余笙有点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人带衣服一起被他推进布帘里,“试试看。”
江述为她定制了一条白色长裙。
余笙有很多白裙,江述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一袭白裙,那时她发了病,晕倒在花园中,白裙圣洁无暇,散在花丛中,像童话故事里坠落的精灵。
这条裙子是江述亲自设计,选了最顶级的面料手工缝制而成,薄如蝉翼的纱,轻盈舒适,领口点缀了几颗粉钻,低调又衬她。
余笙穿着裙子站在镜子面前时,江述看得入了神。
这个美丽的女孩,从今天开始,成为了他的妻子,从今往后,他们两个的名字像云江岛寺庙里的许愿牌一样,紧紧挨着,再也不会分开。
他多了一个称呼,也多了一重责任,余生的路不再迷茫,有了更明确的方向。
余笙脸庞红红的,脸上都是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尖轻轻拎起裙摆,原地转了一圈,看起来好像特别喜欢。
江述走到她身后,手臂从她身侧穿过,环住她的腰,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之前提供尺寸时,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你的资料。”
余清山疼爱女儿,给她的都是最好的,曾在这里为她定制过衣服。
“不过他们的数据没我的准。”江述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慢慢摩挲,“这里比几年前瘦一些。”
裙子很合身,江述提供的尺寸没有错。
他指尖所到之处灼热难耐,余笙按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他一本正经,“我眼睛好使,手也好使。”
她脸红了红,“乱讲。”
“你忘了那次你送我出岛,那么远我都看得到你。”
余笙咬着唇,“为什么要送我裙子?我还没有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