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站在旁边也跟着补充：“等吃完饭，客人走了，我们再送您回去。”
女人脸上难得带了些笑意，表示同意。
林京带着她率先上了车。
温离留在原地。
她把刚才看到的在女人衣服上绣着的一行数字输在自己的屏幕上，看了眼车子的方向。
之后，往远处走了两步，按下了拨通。
电话短暂的响了两声，便有人接了起来。
“您好。”
温离率先出声，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问才合适。
“你好，请问你是？”
电话那段一道苍老而焦灼的声音响起，温离也理好了自己的思路。
“请问，您有家人走丢吗？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是个气质很好的阿姨……”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我女儿走丢了，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大衣，里面是件裙子，头发有些卷翘，你是见过她吗，姑娘？”
温离说了声“是。”
之后翻了眼地图，把她们所在的位置大致描述了一遍。
老人很快表示让自己的外孙来接她。
只是电话挂断之前，温离又想了什么，便又叫了她一声。
“这个阿姨说不想见到你们家里的客人，所以可能……”
她欲言又止，总觉得这样掺和别人的家事是不对的。
电话那端的老人停顿了几秒。
之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姑娘。”
……
温离打完电话才上车。
只是坐到后座之后，她始终觉得怪怪的。
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熟悉，好像之前来过。
而且，电话里慈祥轻柔但苍老的女声，她似乎也听到过。
*
三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餐馆坐下来。
温离悄悄地把定位通过短信发送了出去，之后又在微信上和林京说了一声。
【我刚才联系过阿姨的家人了，她们说一个小时左右能赶到这里。我们到时候在路口等就行。】林京回了句【好】。
温离见状，便按灭了手机。
她抬眼去望桌子上的女人，只是于此同时，那人也往她的方向看来。
她觉得有些心虚，不知道贸然帮忙联系家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温离轻咳一声，抛开了这些思绪。
“阿姨，您好，我叫温离。”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又指指旁侧的男人，“他叫林京。”
女人点点头，有些和气。
“你们好，我叫周晴，叫我周姨就好。”
温离对她十分自然的回应虽感到诧异，但还是笑着喊了声“周姨。”
桌子上的餐都是周晴点的，她说自己在这里生活六年了，能从老板写的餐单看出来这里的特色菜。
饭桌上的她很是健谈，和之前在路边见到的时候大有不同。
就像是一个设置好的电子程序，只要不触碰到特定的按钮，她便不会有机能失控。
……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
因为有林京时不时抛出的新话题，饭桌上便很少有冷场的时候。
结束之际，温离看了眼时间，四点过半，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思考了一下，率先站起来，“阿姨，不然我们去外边透口气吧，说不定待会就遇上您的家人来接你。”
周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因为离约定的地点不算远，三个人是走路去的。
林京走在温离的左侧，温离便自然的被迫走到中间。
旁边的两个人还在隔空交谈，她却不由有些紧张。
还没有告诉这个阿姨，会有家人来接她，也不知道，她待会见到，会不会有排斥的情绪。
就这么思虑复杂的一路往前。
倏然。
林京叫了她一声，身体凑得有些近。
“那个是她的家人吗？”
温离不自在的把身子挪远了一些，这才缓缓抬头往前看。
只见在不远处，一个污泥遍布的拐角间，站着一个身姿挺立的男人。
他逆光而站，半个身体被笼罩在枯树下的阴影里。
模样虽不清晰，但能看到隐约的侧脸。
他下鄂线锋利，高挺的鼻梁露出半边。
在这个有些严寒的初冬，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
指骨修长的两只手掌随意垂落着。
一只手搭着件深灰色的素布西装，另一只，夹着根忽明忽暗的香烟。
看起来，怎么就那么廖远呢。
温离叹口了气。
她不想他这样，很不想。
第21章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辛一转过头来。
他虽心里诧异，但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把尚未燃尽的香烟按灭，之后把灰烬清理到身旁的垃圾桶里，他才缓缓地走了过来。
初冬的乡下比城市更冷一些。
树叶凋零，百草尽枯。
倏然飘荡的风拂过每一个路人的心间。
温离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手臂，把外套裹紧一些。
为什么是他呢？
她虽总期待遇见他，但从没希望过是这样的场合。
没过两分钟，那人便已经走到了三人面前。
“辛一。”
身旁的林京率先出了声，惹的温离疑惑的视线向他扫来。
“高中同学。”他笑着解释道，“也是我们30楼的顾客，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他的声音略带调侃。
温离思考了一下，摇摇头，还是没有多言。
“这是温离。”
他只当两人不相熟，又一一帮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这时，身旁的阿姨有了些动静。
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抗拒：“我不想跟他回去。”
“能不能不跟他回去？”
这两句话说的莫名所以，但在场的三人却全都听懂了。
林京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家人？”
他看向面前神色疏淡的男人，露出一点友好的笑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的很有缘分。”
辛一点点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平静的看向对面，之后回应：“姥姥在家等你，我只是个司机。”
他的话很短，但温离却很明白。
我只是个司机，送你回去，之后就离开。
温离对自己的敏感第一次感到无奈。
所以，刚才电话里的女声她觉得熟悉，是因为那是他的姥姥。
所以，这个地方，她觉得有印象，是因为不久前来过。
所以，除了那双极其相似的眼睛，阿姨嘴角的那颗痣也和那人长在同一个位置。
所以，大概率他明明是她的家人，却被她当作是不喜欢甚至极度抗拒的客人。
……
也正是她突然就懂了前因后果，才变得格外难过。
周晴依旧很抗拒：“他们会送我回去，我不想和你一起。”
林京也顿住了。
对她的排斥不名所以。
只能尴尬笑笑：“辛一，要不，让阿姨坐我们的车？你在前面带路。”
辛一“嗯”了声，之后便转身朝着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看到这一幕，温离觉得很心酸。
她和林京把周晴送到车的后座上，思考了一下，还是和她道了个歉。
“阿姨，关于贸然联系您家人的事实在不好意思。”
周晴冲她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
温离一顿。
为什么对她这个陌生人就能没关系，对自己的亲人却不行呢。
她坐在车椅上不由叹了口气。
车门关上，有了启动的趋势。
温离却倏然打断。
她身子往前座探了一些，开口询问：“林老师，我能不能坐前面那辆车？”
她语气很坚定，不是询问的意思。
林京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侧身把车锁解开。
“去吧。”
温离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的走了下去。
在目光可及的不远处，安静停着一辆深灰色的车。
司机静默的靠在那里，似乎在等一个有缘的乘客。
也似乎，他根本不需要乘客。
温离鼓起勇气，走上前，敲了两下车窗。
车子很快传来解锁的声音。
她神色自然地拉开车门，坐到了后排。
“那辆车的音乐我不喜欢，想坐这辆。”
这个理由是温离突然想到的。
虽然有破绽，但不至于因为这个破绽被赶下车。
好在司机没有质问的兴致。
轻轻“嗯”了一声后，便启动了车子。
车窗半开着，隐约有些疏淡的烟味混着清冷的檀香传来，她偏了些头。
有种闯入他人领地的不自在感。
车子安静的向前开去。
好一会儿，温离才想到话题。
于是，她开口：“我们今天是到这里来拍外景的，就是拍一些暴雨后的农村田地。”
辛一握着方向盘的手短暂停顿了一下。
“我今天到这里来是看望一个家人，刚才你也见到了，就是这个家人。”
他一副有来有往的礼貌模样，语气淡然，似乎就像在平静的做一个天气预报。
温离摸了摸自己湿润的手心，有些藏不住心思：“那你会觉得今天的探亲旅程很糟糕吗？”
辛一抬眸，在后视镜里和她对上视线，之后又快速移开。
他摇摇头：“还好，习惯了。”
温离努力忽略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轻声回应：“我也觉得还好，这个地方之前我来过一次，也习惯了。”
这话说的自然，看不出一丝安慰和同情的痕迹。
本身也不带有同情的痕迹。
她拿出手机，开始找自己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虽然是个上车的借口，但是也要好好圆。
“你有喜欢听的歌吗？”温离身体稍微往前探了一些，“还是，你开车的时候，没有听音乐的习惯。”
刚好走到十字路口，红灯，60秒。
辛一转过头来，随意道：“选你喜欢的就行。”
温离：“那我选个安静一点的吧，放松一下。”
辛一“嗯”了一声。
不多时，车里有音乐响起。
是毛不易的《平凡的一天》。
歌词里写“这是最平凡的一天……”
所以，辛一，可以不难过吗？
因为，这只是最平凡的一天。
*
车子到底目的地时，已经接近下午六点了。
温离远远就看到门口有个翘首以盼的老人的身影。
她率先下了车，上前打招呼。
思考了一下，还是顺着辛一的身份，叫了声“姥姥。”
按照最近的相处，他们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
温离安慰自己。
老人大概是认出她来了，开口问：“你是我们一一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吗？”
温离一时梗住，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跟在身后的辛一轻咳一声，解救她：“这是上次和林雨一起来拍宣传片的温离，您见过。”
之后，他又补充，“也是下午跟您打电话说见到她的女孩。”
老人了然笑笑，伸手抹掉自己的眼泪。
“今天多亏你们了，姑娘。”
温离讷讷的摇摇头，认真解释：“阿姨说她想到外边透透气，不小心就走远了，没有大事。”
老人摸摸她皙白的手，和善的语气里全是感谢。
不多时，走在后面的车子也开了进来。
温离不自觉的转过身去，想先看旁边的辛一。
只是骤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身体挪远了一些。
挪到屋檐下的角落里，阴影掩盖，如果不注意，似乎就能忽略掉他的存在。
她移开视线，却没有跟着老人走上前去迎接。
趁着不远处的人正在交谈寒暄，温离走到辛一身边，把声音放轻了一些：“我们回去吧，天已经晚了，之后开车不安全。”
不能让他看出来其实她是怕他再在这里待着会更不开心。
温离只能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再晚的话，我们领导今天回去肯定要不高兴了，因为他超级讨厌加班。”
辛一：“……”
刚刚走到她身后的林京：“……”
礼貌的告别之后，温离便跟着林京走了出去。
只是照顾到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的原因，她脚步放缓了一些。
稍微落后他几步。
走到门口，老人叫住她。
声音有些低：“姑娘，我们一一是个好孩子。”
温离虽觉得这话有些突兀，但也能理解。
毕竟这才是她印象中的家长的样子。
像她的爸爸妈妈平日里对待她的方式那样。
“我的女儿很好，是最好的孩子。”
……
她点头肯定：“我知道，他很好。”
虽然满身冷意，但他很好。
……
温离站在两辆车前踌躇了一些，还是选了前面那辆。
只是，在上车前，她率先去和后面的司机打了招呼。
“我要跟着领导回趟公司，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
辛一一只手臂正随意地搭着窗户。
闻声看了她一眼。
他眼眸依旧很深，只是此刻多了些回甘的亮意。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转暗，气氛便和煦起来的缘故。
他点点头，声音清哑：“那我直接回家。”
……
一路上，灯光闪烁，满城喧闹。
温离坐在后座，却不是很有欣赏的兴致。
从昨天到今天，她亲眼看到他被自己的家人用语言伤害了两次，而且，每一次，都毫无反击之意。
仿佛，他觉得，他们那样的对待都是正常的，是无所谓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几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和他的家人有关。
明明，高中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