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与吴闻一致认为,若现在的自己穿越回当年那个年纪再让他演一遍,他身上已不可能再有那时浑然天成的灵气,故而对于那些缺点,他并不觉得有太大遗憾。
其实吴闻也是,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对于程雁听的那些演绎,从十几年前再到如今,他始终打满分。而这部电影也是他当导演至今最为满意的唯一一部作品。
《蓝色镜子》讲述的并非真的是一面蓝色的镜子,它的边框不是蓝色的,镜面更不可能是蓝色的,那这部电影极有可能就从一部文艺片转变成了恐怖片。
镜子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与这世界上其他千千万万种镜子没有任何区别,区别只在于它的主人照它时的心境。
本片的男主有着太让人悲痛的经历,他那间小而破旧的房间里放置着一面镜子,每当他照镜子时,镜子里就会映现出一个满脸忧郁的他来。
所以吴闻给这部原本命名为《总在悲伤的男孩》的电影改名为《蓝色镜子》,得到团队众人一致的认可。
冉初夏并不知道这一层故事,还是程雁听在她耳边提起的。不过程雁听并没有参与过电影名的讨论,他也是后来在听吴闻讲起这段往事后才知道的原名。
原名当然会更简单直白,看电影的观众也肯定会为了寻找答案而来,想要知道片名里的这个男孩为什么总在悲伤,不过他自己也确实会更喜欢最终定下来的这个名字,那是一面悲伤忧郁的镜子。
“我也喜欢蓝色镜子这个名字,很好听。”
对于程雁听所说的这个改名故事,冉初夏也给出了她的观点。她既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同样也是因为另一个名字太过直白,直白到让她感到压抑。
未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对于她而言,正因为她看过这部电影,并且看过不止一遍,深知这部电影所讲述的内容,她才会在只听到“总在悲伤”这个关键词时,心中便已汹涌澎湃。
程雁听笑笑,“我也觉得好听。”
两个人虽都不是第一次观看这部电影,却是首次一同观看这部影片。之后影片的播放时段,两个人都没有再发过言,都在安安静静地观影。
冉初夏比程雁听要更认真,至少她不会像程雁听那样,时不时极小幅度地偏头,偷偷去观察冉初夏的模样,自始至终她都聚精会神,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影本身。
就像两个人第一次在影院观影那个时候,程雁听也是这样,时而偷偷瞄冉初夏两眼,每一次映入他眼帘的都是冉初夏那张专心致志的侧脸。
大屏幕投出的光芒浅浅映在她脸上,她本就在微笑着,这光晕便更衬得她面部线条柔和,有好几次程雁听都因此看得入了迷,而忘记要转头。
好在冉初夏好像一直都没发现到他的注视,两个人的视线应是从未对上过。
其实那次程雁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冉初夏心里再清楚不过,她不是因为专注看电影而没有发现那道柔和温暖的视线,而是她故意装作不知情,实际上余光也多次在悄悄观察着身旁的人。
纵然余光里的那道身影十分模糊,但冉初夏只需知道,对方望向的是自己的方向,这就已经足够了。
《蓝色镜子》播放完毕,冉初夏的泪水早已无声落了满脸。她拭去脸上晶莹,转过头去朝程雁听笑得明媚。
程雁听自然注意到了她擦泪的这一小动作,知道她是将电影看进去了,才会难过到落下泪来,不由心头一动。
“不管看多少遍,还是特别难受。”冉初夏向程雁听解释,也不忘赞叹一遍,“这部电影真的太好了,大学的时候我就看了很多遍,现在看还是觉得特别好。”
望着冉初夏那双透着浓浓欣赏意味的眸,程雁听本以为她接下来将会夸赞自己一句,内心忐忑又期待。
不过,他似乎以为错了,冉初夏所夸之人完全与他无关,“吴闻导演真的好会拍啊,他真的太厉害了。”
所念所想落了空,程雁听却不觉失落,对于吴闻,他亦有太多的感叹,“是啊,当时他教了我太多东西,也是他愿意相信一个没有任何表演经验的我,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他虽在这边夸赞吴闻,但之前吴闻又邀他合作,他却婉拒了那个剧本。
一方面是这部戏三月底就要进组进行剧本的讨论,他虽在一月就已杀青,却还想再休息一段时间,另一方面是剧本里那个角色他演过类似的,于是便拒绝了吴闻。
那个角色是搜救队的一员,在地震、海啸、泥石流等一系列自然灾害发生之后,他们需在第一时间投入到救援任务中去,容不得半点耽误。
而他之前体验过一个差不多的消防员角色,所以剧本还没到手,只是听吴闻谈起男主角的背景设定,他就直接拒绝了。
“小雁听也演得很好。”
耳边传来略带俏皮的声音,就好像是故意开口说了这一句。
程雁听不由怔住,一阵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自己的名字前还有一个“小”字。
“嗯?”他将眉心微扬,丝毫没有遮掩眼中的疑惑,“小雁听?”
冉初夏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程雁听没有看错,那一刹那自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程老师,你没有听错,十六岁时的你,都还没成年呢,那不就是小雁听吗?”
尽管有些奇怪,但当这三个字从冉初夏口中被说出时,他更多还是觉得可爱与有趣。
“那现在是?”程雁听露出期待的神色。
而这一次,他又再度有了错误的猜测。
“现在是程老师啊。”冉初夏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个答案出乎程雁听的意料,不过想想真是好笑,他竟傻乎乎地以为冉初夏会说“小”的反义词,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见程雁听不说话,聪慧如冉初夏,早已猜到他的心思,“程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说大、雁——”
她刻意抬高声调一字一顿地说话,最后一个字却并未说出口,而是拉长了“雁”这个字的尾音,听来就好像她原本想说的就是大雁。
至于为什么她没有说下去,那是因为她在逗程雁听玩时,视线全程没有离开过对方,因而看到他原本平静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换神色,即便仍在浅浅地笑着,笑意中也明显带了几分羞赧。
冉初夏脑子里顿时跳进来一连串词,似乎刚好可以被用来形容程雁听——某只生长在北方一撩就会害羞的雁。
她没有将这个突然之间蹦进自己脑中的想法告诉程雁听,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点到即止,不想让程雁听因这个奇怪的称呼而感到尴尬。
“程老师,你能再给我讲讲小雁听的故事吗,虽然我从访谈里听了吴闻导演的选角故事,但他只说是试镜试出来的,还有更多细节能跟我说说吗?”
程雁听清楚,吴闻的确是这样说的,他们整个团队的人也都是这样说的,唯独程雁听自己还从未在公开场合中主动提起过这件旧事,别人若是问起来,他也会按照那个说法来说,从不展开细说。
如今冉初夏让她展开说说,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十余年来,这个秘密一直只有他们内部的人知晓。他之所以能出演这个角色,其实……跟试镜没什么关系,他确实试过镜,最后入选却是走的后门。
他低下头去,想着恐怕自己在初夏心中的形象大概是无可避免地要发生一些比较大的变化了,第一部戏自己竟是走的后门。
程雁听的沉默让房内瞬时安静下来,原本情意盎然的氛围也有了些许微妙变化。
冉初夏敏锐地感知到什么,忽将话题一转,“程老师,已经挺晚了,我先去洗澡吧。”
“好,去吧。”此时的冉初夏已经起了身,程雁听目光跟随着她抬高,他想了想,还是承诺道,“初夏,晚些时候我跟你说说我试镜的细节。”
从他眼里,冉初夏看到一片温柔深沉的大海,她点点头,转身收拾东西前往浴室。劳累一天,她可要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
夜幕已沉,冉初夏与程雁听已各自整理好一切上了床,分别靠坐在床头,一人一侧。
程雁听特意去向宾馆里的服务员多要了一床被子,与冉初夏两个人一人一条分开盖着。不过两个人此时仍靠在一起,冉初夏被程雁听轻轻搂于怀中,倚靠在他肩窝。
关于自己走后门的事情,程雁听既然已经说了会与冉初夏分享,自然也不会反悔。
他告诉冉初夏,其实在吴闻还默默无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
准确来说,吴闻是他父亲的小学及中学同学,他是通过他父亲认识的吴闻,平常会喊他一声吴叔叔。
他更小一些的时候跟这位吴叔叔会来往多一点,等到他十几岁时,吴闻就以导演身份火了起来。
只不过那时程雁听对于电影没什么太大兴趣,也就不关注电影圈里的情况,吴闻火不火都与他没有关系。
后来有一日,吴闻联系到他,说他近期正在筹备一部电影,主角是个十五岁的小男孩,程雁听很适合,所以问他要不要来参与试镜。
程雁听起初是拒绝的,他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演戏方面一窍不通,也就没必要丢这个脸。
但吴闻说了,要的就是完全没接触过表演的非专业新人,他希望程雁听可以尝试一下,或许这一行是适合他的,他也能给自己的未来找到新出路。
认真听完程雁听的讲述,冉初夏也已经明白了他所谓的“走后门”是什么意思,不过,在还没听完故事之前,她还不能轻易认定这完全就是走后门。
“然后你就去了吗?”她问。
程雁听摇了摇头,“我在认真考虑过之后,还是决定不去,因为我很清楚自己不行,我不可能演好。”
原来,即便是业界公认的专业好演员,也曾有过自我否定的时候。
不过,如果当时换作是冉初夏自己,她在完全没有接触过表演之前,也绝对会像程雁听当时那样对自己没有信心。
“后来,吴闻导演又来找了我一次,和我聊了很久。我当时想的是,他找了我两次,好心想帮我,我再拒绝他就太不合适了,所以我去了,后来,试镜通过的消息还是吴闻导演直接来我家通知我的,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话说到这里,程雁听无奈地笑笑,眼里的意思好像是在告诉冉初夏:初夏你看,我真的走了后门吧,其实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优秀。
看着程雁听这副略微有些丧气的模样,冉初夏掀了掀唇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只有两个字从齿缝间轻轻吐露,“傻瓜。”
她真的觉得程雁听就是个傻瓜。
何必妄自菲薄呢,那时候吴闻导演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没有多久,他何必自砸招牌。的确是他喊的程雁听来试镜没错,但选择程雁听,却不见得是走后门。
就像吴闻导演在宣传这部电影时常夸的那样,虽然是新人,但程雁听是个很有灵气的小演员。而事实也证明如此。
他演得真的很好,他的那些特写镜头,哪怕不说话,哪怕不做任何动作,仅是那双被浓浓哀愁填满的双眼就拥有强大的感染力,让观影者也跟着那双眼而悲伤。
只是这些冉初夏都没说给程雁听,只以一声傻瓜结束了话题的讨论。
等程雁听眼里逐渐浮现困惑,想要寻求一个理由时,冉初夏却带着自己的被子一同往旁边空位上挪了挪,边躺下来边说:“程老师,今天已经太晚了,我准备先睡啦,晚安。”
程雁听只能眼巴巴看着冉初夏躺平掖好被子并连眼睛也一起闭上,到头来却没有得到那个答案,甚至于连自己的疑惑都还没来得及提出,似乎一切就都结束了。
注视了冉初夏至少长达五秒钟的时间,同一时间程雁听眼里的无辜也持续了相同时长。
在知道自己今天势必无法解开这个谜团后,程雁听终于垂下眼眸,关上房内所有的灯,在屋内陷入到一片黑暗中后也随之躺了下来。
与冉初夏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一躺下就阖眼,而是目视着天花板,回味着冉初夏刚才那声傻瓜。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冉初夏说自己傻瓜,可每一次听到,他心中都不由泛起一阵甜蜜。因为他知道,傻瓜不是吐槽。更不是嗔怪。
他以为自己今天会如往常那样难以入眠,即便入了眠也依旧睡不好觉,但今天与之前都不一样。
或许是知道身旁有个女孩相伴,他在不知不觉中静静睡去,没有做噩梦,没有任何不适,一觉安稳睡至天亮。
尽管原因不同,但与他同床的冉初夏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这是她在成年之后第一次与异性同床,与二人之间隔不隔被子无关,他们终究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没有其他情绪,单单只是紧张。
不过,这样的紧张感很快被消匿于这片昏暗的夜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耳边传来另一个人安稳平和的轻浅呼吸声。
这声音让她心安,让她也在昏昏沉沉中逐渐睡去。
许是因为爬山带来的疲惫,又或是因为晚上他们之间的温馨小趣事,两个人在前一日晚上都忘了设定闹钟,到第二天都是自然睡醒。
只不过那时太阳早已升起多时,两个人也就失去了赏日出的机会。好在二人这一觉都睡得舒适,再加上有冉初夏这个乐天派在,他们心中的遗憾也就并没有那么强烈。
正如冉初夏所说的那样,无论日升日落,以后他们都还有很多次机会,生活对他们很友好,允许这次的错过,允许以后的共赏。
下山时冉初夏与程雁听坐了缆车,从山顶一路向下,欣赏景色的同时,冉初夏也仔细看了看昨日他们登上来时走的这条路。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开车过来,行李箱放在了山脚停车场的车中,上来时只带着小包与装了一些必备品的袋子,如此一来爬山时也就轻松不少。
下至山脚下,二人开车到冉初夏新订的那家酒店,准备再去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逛逛。
冉初夏提了那个她在别人的旅行攻略里看到的江上竹筏,程雁听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却仍立刻答应下来。
其实若他视线不往江中瞧,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况且江水带给他的也只是一种紧迫感与眩晕感,除此之外也都还好,他坚信自己可以忍受。
所幸一切事物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在上筏之前的那段时间程雁听的确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但等到上了筏子,坐在那两把竹椅上后,那种难受的感觉也就得到了舒缓。
由撑筏人从这头划向另一端的整个过程中,程雁听始终看向江面以上的那片空间,视线自始至终不沾江面,这样也就避免了那片江给他带来的心慌与不适。
在那之后,冉初夏程雁听去了野生动物园,又去了海洋馆,看了猩猩老虎,看了水母海豹,实现冉初夏很久之前就想去这两处地方但总是没机会去的愿望。
当然,她还有许许多多想去的地方,许许多多想做的事。这些都被她列入待班清单。等着有朝一日与程雁听一起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