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现在非常清楚。”冉初夏乖巧点头,朝程雁听露出一个大而灿烂的笑容。
夕阳西下,江水上方一部分天空被一大片的火红晕染,像是从江面上盛开出一朵艳丽妖冶的彼岸花来。
冉初夏打心底由衷感慨此情此景的绝丽,她也不是没看过落日,但在如此高耸的山顶上欣赏落日倒还是头一回,这带给她一种与其他时候完全不同的奇妙感觉。
而正因她一门心思都扑在落日上,于是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的程雁听此刻与兴奋愉悦的自己不太一样的情况,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神色也略有异样。
原本程雁听也正在沉心观赏着落日,一双深邃而狭长的眼眸中倒映出晚霞的美,仿佛那朵花也同时盛开在了他的眸中,然而他不过就是不经意地将目光下移了一下,眼里再次倒映出的便成了那条被夕阳染红的江。
车开得多了,慢慢也就能削弱恐惧,但如今程雁听很少会遇到江水,一条江猝不及防落入他视线内,他还是避无可避地陡然一怔,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好在有一只温暖的柔软小手总与他十指相扣,将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让他的反应还不算很严重。他很快又将视线移上去,没有勇气再将注意力放在那条江上。
他自以为调整得应该算是妥当了,然而情况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改善,哪怕他的目光已经远离了江面,脑子里却依旧不受控制地环绕着一些他此生都不愿再回忆起来的旧画面。
无奈之下,他只得阖上眼眸,拼命与那些骇人画面抗衡着,但他纤长的眼睫却仍不自主地轻颤着,如同蝶翼扑闪,足以可见他心中的不安感仍在肆意增长、愈发浓烈。
在这气候比其他地方都要寒冷的山顶,他额际竟开始泛出层层薄汗,一些被额边落下的碎发所挡,另有一些直接濡湿了碎发。
“程老师,你怎么了?”
恍惚间,耳边有一道清亮的关切问询声响起,程雁听立时回神,望向身旁与自己紧挨着的那个人。
他比一米六五的冉初夏高上一个头,一转头,他就看见冉初夏眨着一双漂亮的杏眸仰面注视着自己,眉心微蹙,眼里溢满对自己的担忧。
第55章 圆舞曲55
望着冉初夏那张满怀担忧的脸庞,程雁听心中那种不安感被慢慢压了下去,好受许多。
“没事,不用担心。”他朝冉初夏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看见她脸颊边被风吹散一缕发丝,只是犹豫两秒,便抬手轻柔地替她撩至耳后。
他仍记得上一次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只可惜他当时不敢逾矩,担心自己贸然替冉初夏撩头发会冒犯到她,让彼此之间的氛围尴尬到极点。
但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发生非常大的变化,他可以完全心安地去帮冉初夏做这种事。不只是这一次,以后他都能轻轻触摸冉初夏白皙细滑的脸颊。
冉初夏安静凝视着程雁听,朝他笑得莞尔,等对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准备放下手时,她反应灵敏,立刻抓住那只手。
程雁听的手很凉,凉到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下,冉初夏险些握不住他的手。
她没有说话,带着他从人群中离开,径直往宾馆房间走去。
程雁听轻声问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不继续看日落了,她只是笑笑,说不想看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雁听能想到她所说的那件“更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应该就是想问自己到底有哪里不舒服吧。
程雁听看不见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也能大概感觉到。他能感觉到自己背脊处已是汗涔涔一片,额头也有冷汗冒出,大概自己此刻呈现在初夏面前的状态很差吧。
冉初夏牵着程雁听的手走入房间,带着他在沙发前坐下。
整个过程中,程雁听始终乖乖跟着她,除了那一句外,之后几乎沉默不发一言,乖巧得让冉初夏都觉得有些奇怪,也因此更加认定自己心中的想法,程老师肯定是哪里不舒服。
两个人坐好,身子紧挨着彼此,冉初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程雁听,视线丝毫不愿从他身上移开。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不知是否户外与室内光线的区别,又或者短时间内程雁听已经有所调整,他的面色似乎比刚才好上一些。
饶是如此,冉初夏也根本不可能把心放下来。
她拉住程雁听的手,掌心在他手背上轻柔摩挲着,驱赶他手上的冰寒,同时问道:“程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就怕程雁听会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肯说,就像上次那样,于是紧接着又补充一句,“如果真的不舒服就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了,是哪里不舒服啊,我有一个医生朋友,我赶紧问问她,看能怎么缓解。”
冉初夏所说的医生,其实就是当时在《暖冬》剧组跟组的那位医生。
她在这个剧组里几乎没生过一次病,只是因为之前那次头疼才找到了这位医生,之后就为方便交流而与对方互加了微信。
而关于程雁听的上一次……这还是她昨晚找宋昕榆问出来的。若是不问,那些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或许以后都不可能知晓。
她与宋昕榆当真是一对好姐妹,有什么事情总是刚好反着来,先不提以前,就拿较近的事情来说,上一次她《破局》杀青,宋昕榆刚好进组《轻云书》,现在她新电影杀青放假,宋昕榆也在南方结束休假,开启新剧的拍摄。
昨晚她因即将与程雁听共睡一张大床房而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到很晚后还是选择把手机捞过来,往微信列表里看了一眼,从程雁听到阮倩,到最后她还是只能选择宋昕榆。
这个时间点,还没入睡的恐怕也就只剩下宋昕榆了,她不确定阮倩与闻清是否还醒着,而程雁听是她最不想去打扰的那个人。
她想让程雁听好好休息,毕竟明日一早还要来接她开往邻城,几个小时都在驾车,他实在太累了。
宋昕榆还是那副德行,早睡的行列中永远没有她的身影,冉初夏一句“昕榆你还醒着吗”发过去,没过几秒钟就有消息弹出来,是宋昕榆回了她“在”,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感叹号。
不过,虽然是冉初夏去找宋昕榆,最后却由宋昕榆“反客为主”,主动问起她一些问题来,这倒是让冉初夏完全没有料到的一点。
宋昕榆问她程雁听是不是正在追她。
而且宋昕榆问她的内容,尽管她之前就能想到之后必会被对方问起,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她不会忘记有一次,程雁听可是主动去问了宋昕榆自己喜欢喝什么奶茶。光是这一点,也绝对引起了宋昕榆的怀疑,以她那性子,能憋到现在才问,已是非常难得了。
然后,冉初夏就将自己与程雁听之间的关系告知了宋昕榆。不是谁追谁,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宋昕榆的反应远比冉初夏想象的要小,只是发来无数个“哈”字,再用语音发来一长串话,其中夹杂了她的惊天大笑声,冉初夏将声音调轻后才敢将手机放到耳边听。
宋昕榆那段话中的大致意思就是吐槽她以前不承认自己对程雁听的喜欢,结果现在还不是跟人家在一起了。
其实这当中还是有些误会的,以前冉初夏的确是崇敬多于一切,对程雁听没有任何爱。
但她并未反驳,觉得反驳了也没什么意思,索性默认,随即将话语主动权夺过来,让宋昕榆赶紧给自己讲讲发生在《轻云书》剧组关于程雁听所有的故事。
那时的宋昕榆正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追剧,毕竟明天上午她没有戏份,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
但既然冉初夏已经这样说了,她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将她看见过的能想得起来的所有与程雁听相关的情况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冉初夏。
其实在程雁听身上发生的趣事真的很少很少,他这个人究竟有多无趣,只要接触一下就能知道了,也就一张脸长得好看些,演技好了些,韧性强了些,其他个人魅力宋昕榆是真的没有挖掘出来。
冉初夏及时打住宋昕榆的话,让她将这些没有必要的累赘去掉,随后她吐槽了宋昕榆一句,问当时在得知自己试镜通过之后兴奋发来消息说要与大帅哥合作的难道不是宋昕榆她自己?
宋昕榆嘿嘿一笑,回一句“跟程大帅哥有关的事情你记得倒真是清楚啊,我都快给忘了,不过我当时又没说错,他确实很帅啊,谁不想亲眼近距离见到帅哥呢”。
冉初夏没了声。
宋昕榆看出她是不愿再搭理自己,无奈之下只能尽量省略自己的吐槽继续往下讲,给冉初夏讲了几个让自己印象颇深的事情。
一件是程雁听跟他们导演有一天因为剧本理解的问题发生了一些口角,吵得还挺激烈的,当时都把在场的其他人吓坏了。
跟别人吵架的程雁听,冉初夏尽可能努力在脑内勾勒出这样一个形象,却终究脑补不出来。即便电影里他也演绎过吵架的镜头,但现实里是什么模样,她也同样需要亲眼看见才能知晓。
宋昕榆紧接着又说,那俩人吵完没多久就和好了,然后第二天第三天接着吵,之后一段时间永远吵得不可开交,也永远上一秒翻脸下一秒就能和好,速度快到让人震惊。
后来在她与李文娜跟导演聊戏的时候,李文娜好奇问起这件事来,导演笑得完全快看不见眼睛了,告诉她们,他跟程雁听以前就这样,吵得越凶就越能证明他们关系好。
他说了,程雁听有程雁听自己的理解与执着,他也是,两个人有分歧是不可避免的,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觉得这么多年过来,程雁听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听完宋昕榆的话,冉初夏就在心里问自己,与导演吵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她可从来只有挨骂的份儿,从来不敢顶撞导演。
不过她当然也会有自己对于剧本以及人物的理解与执着,但肯定没有执着到程雁听那份上。
宋昕榆所讲的第二件事是程雁听在拍高空戏的时候曾经摔下来过,好在伤得不重,有威亚吊着带了点力,也只是身上有点擦伤而已。
虽然比较危险,但动作戏中有受伤的情况是难免的,大家都深谙这一点,也就不会喊累诉苦。
程雁听更是将这一点做得很好,那几道擦伤,尤其是手臂上的,有一小部分简直血肉模糊,宋昕榆看着就疼,然而程雁听愣是没变换一丝表情,淡然地让他们消毒涂药水,态度全程风轻云淡,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处理完伤口,该拍还是要继续拍下去,程雁听继续吊上威亚,拍摄未完的戏份。这一点,倒是让宋昕榆挺钦佩的。
冉初夏很清楚,程雁听不可能是没有痛觉神经,因而感觉不到痛意,而只是他太过隐忍,将所有的痛都咽入肚中,不肯多表现出半分。
想到这里,她一阵恍惚,心脏被揪得生疼。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宋昕榆却没给她插空的机会,紧接着又告诉冉初夏,其实这一次的情况倒还算小的,之后还有一次他被对手戏演员手中的长剑不慎划伤,直接在他多灾多难的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
听到这里,冉初夏呼吸蓦然一滞,沉默着半晌没有开口。
她又有些走神,直到那边宋昕榆“冉初夏冉初夏”地高声喊了她半天,她才终于回神,刚想要应声,喉间却突然哽了一声,想说的话便都被堵在嗓子眼处,让她无法说出口来。
“初夏,你还在吗?”
听不见冉初夏回复,宋昕榆就又问了一遍。
一个“在”字冉初夏还是可以勉强说出口的,她闷闷应了一声,在心中告诉宋昕榆自己还在,没有离开,更没有睡着,她一直在安静认真地听着。
“在你倒是回个话嘛,搞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但我又觉得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听程雁听的事情睡着呢,而且还是这种事……而且你知道吗,那场面我本来是不愿意回想的,为了你我拼命回想起来。”
宋昕榆看似是埋怨了一句,但紧接着又似想到什么,将话锋一转的同时语气也轻松了起来,问冉初夏,“怎么,是不是听到心爱的程老师受伤,所以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冉初夏没有吭声,宋昕榆就当她是默认了。她没有再继续描述程雁听被长剑划伤后的情况,也是担心自己会加重冉初夏的心疼。
当时鲜红刺目的颜色流了一地,在地上汩汩汇聚起来,那场面对于演员而言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毕竟她们拍摄古装戏很多时候用到的血浆量可比这多得多。
但正因为那些是剧组特制血浆,与人血不存在任何联系,也就没什么吓人的,可那时落在地上鲜红一片的可是真真实实从程雁听体内流逝的血液,宋昕榆因此才会觉得无比骇人。
除了吵架与受伤这两件难以避免的事情外,还有一件比较严重的事就发生在剧组杀青那天。
宋昕榆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给了冉初夏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当时她将坏消息刻意说得没那么严重,其实就是不想冉初夏过于担心,但她又告诉冉初夏这里有个人为工作把自己累垮了,也是有心想看看冉初夏究竟会不会为程老师担心。
说起来还挺矛盾的,但宋昕榆当时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将事情告诉了冉初夏。
听到这里时,冉初夏心中已隐隐开始觉得不对。
那件事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她也记得,不止是杀青那日,后来有好几日程雁听的感冒一直都好不起来,等自己杀青那天才差不多终于好全。
宋昕榆告诉她,其实那天程雁听发烧发到人昏迷了。
当时他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看剧本,等到他助理陈小玄去喊他时,却发现他早已不省人事,躺在沙发上晕了过去。
不过等他醒来后,他坚持要继续拍戏,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坚持要将杀青戏拍摄完毕。
宋昕榆说到这里,明显对程雁听的行为存着很大不满。
那些不满原本都被她压在心底,如今碰上冉初夏之后就开始大口吐槽,说什么她并不认为程雁听的这种行为是所谓的敬业,当时他的脸色都那样了,就不该继续拍摄,万一真出了事该谁来负责?
她后面说的那些话冉初夏全都听不下去了,那时她的大脑中就只剩一片混沌,满脑子充斥着程雁听受伤与生病这两件事。
就是在这样一个夜里,宋昕榆给冉初夏讲了几件事,也终于让她知道在《轻云书》杀青日那天在程雁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回到此刻,冉初夏一双明眸仍在紧紧注视着程雁听,恨不得透过对方这双深邃的眼将他完全看穿。
程雁听垂了垂眸,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等他再抬眸时,他眼里的复杂情绪早已被掩盖住,就只剩下满目笑意,“初夏,我真的没事,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最终还是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冉初夏,主要也是这件事说来话长,同时这也是只他一人知道的噩梦,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与冉初夏平静讲述自己过往的经历。
“怎么会头晕,是着凉了吗?”程雁听说得不以为意,冉初夏却仍在为此而紧张着,更何况,程雁听刚才那么明显的一次低头,她也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