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他母亲一直对他很好,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如此蛮不讲理过。
他试图让母亲松手,却发现对方的力量竟是惊人的大,他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却起不到半点用处,母亲依旧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原本和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阴翳。
他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寒凛冽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类似的阴沉脸色,他只在他母亲与他父亲吵架时见过两回,可这次却比那两次还要令人惧怕。
到底怎么了……程雁听早已困惑不已,想问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话,就怕再被母亲训斥几句。
所幸这个时间点学生们都在上课,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不见什么人影,程雁听心中涌起的那种羞耻感也就被减轻不少。
直至来到他母亲停车的街边,她才终于松开对他的束缚,让他往后座中坐进去。程雁听乖乖照做,端坐在那里,眼巴巴看着自己母亲从车前绕到驾驶座。
车上的气氛始终沉闷得让人感到窒息,母亲越是沉默不语,程雁听就越是难受,于是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妈,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然而,他母亲始终没有说话,只依旧暴躁地打着方向盘,不断加速,恨不得撞翻眼前所有正在行驶着的车辆,只让整条马路只为自己一辆车而铺设。
那一刻的程雁听仍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狂踩油门,连闯几个红灯,程雁听母亲的车最终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口。
车一熄火,程雁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右侧的车门就被猛地拉开,随即一只手晃入他视线,将他一把拽了出去。
程雁听的头狠狠撞在门框上,他吃痛闷哼一声,却得不来母亲的半分担忧与关心,她依旧死死拽住他胳膊,带他三步并作两步向里走。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程雁听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可是看他母亲的状态,好似她已经先疯了。
直到他被母亲拽着一路匆匆上楼,在其中一间房里看到了让他整个人无比崩溃的那一幕。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平日里与母亲那么相爱的父亲,竟会赤|裸着身子与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女人待在这家宾馆的这间房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究竟都做了什么。
这还不够丢人吗?恐怕这个世上就没有比这更让程雁听觉得丢人的事了。
不仅丢人,而且荒唐又可笑。
第54章 圆舞曲54
冉初夏与程雁听都是说做就做,做事效率极高的那类人。看完链接后,程雁听直接搜索到雪鲸山官网,去那里查看明日的门票剩余。
隔壁城市一月已经连续下了十几日的雪,程雁听在官网上见识到了当时雪鲸山上的雪景究竟有多美,而那时就属于观赏旺季,很多想从山上俯瞰整座白色城市的旅客连续抢了十几天的票都没成功。
如果冉初夏与程雁听是那时候准备去雪鲸山,想要买到票估计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那边雪早已没有再落下来过,也正值春节小长假结束,大伙儿该开工的也都已经开工,全都陆续忙碌了起来,客流量便在这个时间段骤减,之后应该还会持续减小。
这个时候去其实还算合适,而且明天登山的门票也还有些剩余。买好两张登山票后,程雁听收到了冉初夏发来的一条消息,告诉他发生了一件事,需要两个人商议着来。
程雁听买登山票的时候,冉初夏也同时在预约雪鲸山山顶唯一的那家宾馆。她原本想订两个房间,结果前台告知她,目前仅剩下一家大床房,问她是否预订。
冉初夏拿不下主意,这才赶紧来与程雁听讨论。
程雁听没有意见,只听冉初夏的选择,冉初夏如果不愿意的话,他们就再想办法,或者等明天十二点之后再问问是否有人退房。
冉初夏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能犹豫,犹豫的话说不定不仅明天没人退房,一会儿连仅剩的一间大床房都没了,到时候这住宿问题才真的难弄。
尽管这将会是她长大之后第一次与异性同住一屋,羞涩难免,但她还是立刻就去订下那间大床房,付款后又回来与程雁听约定好明日几点见面。
她完全没有想到,临睡前竟还会发生这样一个小插曲,这让她无端莫名开始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的情绪就有点类似于去年她去参加金蔷薇颁奖典礼的前一晚,她亦是这样躺在酒店房间里的大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不过,这一次显然比那次还要更让她感到紧张。
次日,程雁听八点半准时来接了冉初夏离开。
冉初夏连续三日被程雁听接走,引得大堂服务员与前台议论纷纷。
之前她们就看到过一次冉初夏与程雁听一起等在大堂的情况,也曾看到过两个人一起走进来,就在电梯口徘徊,也不知道究竟聊了些什么。
一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就不免引起她们的怀疑,她们窃窃私语了一阵,最后得来相同结论——这两个人的关系必定不简单。
至于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这她们就不方便再深入去研究了,全都点到即止。
此时,程雁听的车已经驶入高速。
大概是已经过了早高峰的原因,高速上车辆不算太多,程雁听安静行驶,将车开得平稳,而冉初夏坐在副驾驶位上,始终望向窗外,看起来是在专注于欣赏风景。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看的景色,能看到的无非都是些建筑物,有居民区也有各家工厂。冉初夏是第一次上这条高速,只是觉得新鲜,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程雁听几次转头看她,看到的都只有那张被遮了近一半的侧脸,但光是如此,他已感到满足,每每都是眼含微笑重新转回头去。
第六次时,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交汇在了一起。
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冉初夏先忍不住笑出声来,轻盈的一声低笑,连同车内暖气一同飘飘然地落在了程雁听耳边。
程雁听薄唇抿成一条细线,随即他缓缓松开唇,任由冉初夏那声轻笑从他耳中一路顺着滚烫沸腾的血液钻入他心扉,让他不自觉在嘴角泛起一抹浅淡笑意。
“初夏,听点歌吧。”
他的嗓音轻柔好听,冉初夏几乎没有犹豫,立即点头,“好啊。”
一打开车载音响,独属于黄橙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就响了起来,这刚好是她一首没有前奏的歌曲,等同于程雁听一开音响就带给冉初夏一个巨大的惊喜。
原本脸上正洋溢着笑容的冉初夏猝然愣了一下,下一秒她的笑容又深了几度。
“是黄橙的歌。”冉初夏调整一番坐姿,让自己坐得更加舒适一些,同时也能更好地去享受黄橙的歌声,“程老师,你也喜欢听她的歌吗?”
“算是吧。”程雁听点点头,想了想又如实补充一句,“主要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
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听黄橙的歌,也没听过几首她的歌,单单只是因为他知道冉初夏喜欢黄橙,于是昨晚他就去下载了几首黄橙的歌,想着去雪鲸山的路上听,让冉初夏不至于会觉得闷。
往后几首歌也都是黄橙的,不止是新歌,就连好几年前的旧歌也有一些,而很快,冉初夏就听到了那首她近段时间都非常喜欢的《春花》。
关于《春花》,程雁听也有一些话想对冉初夏说。
“初一那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吃饭,当时黄橙在春晚上唱了这首歌,我看见你听得非常认真。”
回想起那晚那个时间段自己的状态,冉初夏这才恍悟过来,原来那时候的程老师注意到了她的专注,只不过她并未注意到那时程老师究竟在做些什么。
“那一首歌的时间里,你一直观察我吗?”冉初夏问着,分明还没有得到程雁听的答案,心中已开始有股暖流汩汩流动。
在她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了那个答案。
“是啊,我一直看着你,你看黄橙,而我在看你。”程雁听转头看了冉初夏一眼,随即又回正身子看向前方。
“初夏,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吗?”
程雁听并没有让冉初夏去猜自己那时候的心思,笑了笑又继续往下说,语气真诚坦然,“那时我在想,如果就让时间停留在这里,如果就这样静静看着你一辈子,那也挺好的。”
程雁听的笑容太过温柔,让冉初夏忍不住生出一种冲动,哪怕让她就此沉溺于这片深沉美好的大海里再也不起来,她也心甘情愿。
“程老师,其实我也是,我们一起的很多个瞬间,我都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就停在那些美好的一刻就好了。人生有很多不完美,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能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我很享受那种感觉,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是隔了些什么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都源自于喜欢,而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层薄纸。”
冉初夏说了很多,程雁听始终安静听着,从她的话中也回忆了很多美好的瞬间。
当他与冉初夏在一起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妙,有冻牙却甜滋滋的糖葫芦,有转瞬即逝却绚烂无比的烟花,有他一去找冉初夏就开始飘下的皑皑白雪,有冉初夏与洋洋一起堆的丑萌丑萌的的雪人,有他给冉初夏买的她喜欢喝的奶茶,有他过得不再孤单的今年春节……
原来在他的那个收藏夹里,竟收藏着这么多这么多的美好,让他一时间就快要看不过来了。
回忆至此,程雁听鼻尖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眼眶也蓦地涌起热意。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父母离开自己之后,如果不是为了拍戏,他就不应该再哭了,因为他已经长大了,没有人再会疼他,他又能哭给谁看,又能得到谁的温暖拥抱。
何况生活中也没有什么会让他感动或者难受到落泪这种程度的事情发生,他的心早该在自己母亲带着自己冲向大江的那一刻就已经凉了。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而只是眼眶微润,万分动容。
“是啊,是有一层纸,而我差一点没勇气戳破这层纸。”这亦是一件让程雁听难忘的事,他还是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太过于懦弱,若是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你哪里没勇气了,你很有勇气的,程老师,在我心里你一直很有勇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冉初夏连眸子都亮了几分,一副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憋笑表情,“一个人,敢顶着尴尬让我这个他只见过一次且是摄影外行者的人给他拍照,我就觉得这个人很有勇气。”
冉初夏憋了好一会儿,结果将话说完后的下一秒,她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当时你担心吗,会不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点不正常,是个神经病?”
程雁听觉得冉初夏一定产生过这种想法,因为就连他自己,当时也暗自懊恼许久,觉得自己有毛病,一定吓坏了冉初夏。
“还真——”冉初夏刻意拖长尾音,在程雁听神色越发不安的时候又紧接着来了一句,“没有。”
从程雁听的神色来看,他非常关心这件事,因而让冉初夏不由生出一个想要逗他玩玩的念头,而她显然也成功逗到了程雁听。
他那副仓皇紧张的模样再一次呈现出他骨子里所拥有的但并没有那么常见的可爱,冉初夏不禁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像程雁听这么傻乎乎,却又可爱得让人恨不得想要将他一把搂进怀中,狠狠揉他脑袋的人呢。
“初夏。”
冉初夏暗自遐想之际,程雁听正色轻唤她一声。
若是可以,程雁听很想望着冉初夏的眼眸对她郑重说出后面那番话,不过他现在仍在开车,并不能受情绪所扰,也不能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去。
“其实我当时还挺后悔的,后悔与你说话。我不太会与人交流,突然在后台跟你说那些,也都是厚着脸皮冲动说出来的,那时的我很想认识你,结果蠢到找了个那样的借口。”
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件事实,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才有了明显的起伏。
冉初夏能听得出来,他是真觉得他自己愚蠢,可她并不这样认为。
“程老师,你不蠢,你只是傻。”
看着程雁听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冉初夏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逗到了这个傻兮兮的人,她再次强忍笑意,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一字一顿,每一个字仿佛都掷地有声,“你是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大傻瓜。”
程雁听仍是一脸木讷,用了比较长的时间才终于消化冉初夏这句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如春风一般笑着,用冉初夏的话来形容便是温柔又可爱。
事实上,冉初夏并没有想过,在前往邻城的路途中,程老师竟会与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话,而自己同样也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将一些憋在心里有一阵子的话说出来,她相信程老师会豁然开朗更多。
至于程雁听最后与她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后悔”,什么“厚着脸皮”,还有什么“蠢到找那样一个借口”,这无疑是这个早上最让她讶异的事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晓程雁听当时的内心世界,她至今仍旧记得程雁听那时表现出来的模样,那么的气定神闲,那么的泰然自若,谁能料到他的内心活动竟会如此丰富。
并且,他竟还曾经后悔过与自己搭腔,后悔与自己说那些日后会将他二人在无形中紧紧牵引起来的话。
有句话冉初夏没有告诉程雁听,只默默藏在了心中。
她想说,她要感谢程雁听的“厚脸皮”,感谢程雁听的“冲动”,感谢那日西城湖畔老天爷给他们制造的相遇机会。
若是没有这一场偶然间的邂逅,也不可能会有程雁听的“冲动”,更不可能会有他们之后的故事。
于是,冉初夏首先感谢的便是缘分,其次她想感谢的,是她与程雁听彼此都遵照了自己的内心,没有让彼此成为有缘却无分的一对陌路人。
黑色车辆还在高速路上行驶着,黄橙的歌还在车厢内回荡着,而冉初夏也满怀笑容,继续欣赏着窗外风景。
许是心境受到了影响,一切原本非常普通的景色现在映入她眼中,好像全都成了让人看着就不由得上扬唇角的绝妙美景。
车抵达邻城之后,程雁听与冉初夏先去找地方吃了顿简单但又吃得很饱的午餐,休息片刻后继续出发去雪鲸山。
下午他们一步步爬台阶登上雪鲸山,在宾馆收拾好一切后,也正好赶上在雪鲸山顶看一场绝美的落日。
观赏落日的游客三三两两不算多,但在这不算宽阔的山顶上,这点人其实就已经有些拥挤了。冉初夏与程雁听没占到第一排的最佳观赏位置,就只能站在人群之后。
所幸这个位置也能看得清落日,只是稍微有一点人影遮挡。
程雁听觉得自己这个观赏视角应该更好,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松开与冉初夏紧牵着的手,在冉初夏有些懵然地情况下让她与自己换了位置,重新与她牵好手后才问:“这样是不是能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