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应道，“好啊！”
“你答应得可真爽快。”幸亏那伤感只在他的眼眸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是那抹令人熟悉的狡黠，他说，“你难道不知道，情侣之间互相见过父母之后，就要开始筹备什么了吗？”
“哎？”
宋允诚哈哈大笑，张开大衣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喃喃道，“你没谈过恋爱，所以我教你：就该，筹备结婚了哟。”
……
宋允诚说，他父母因为车祸双双去世时，他不过是个小学生，只觉得天塌地陷，未来一片黑暗。幸好，有叔叔始终陪在他身边。
“我记得，父母过世后没多久，就到了学校开家长会的日子。连老师都贴心地，没有发通知给我，但叔叔还是知道了。那时候，他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他花钱给自己和女友都买了一套新衣服，打扮得体体面面的来学校参加活动和家长会，又在班主任面前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爸爸，他会对我负责到底……”
宋允诚半闭着眼睛，徐徐说着，“后来，叔叔和女友分手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竟是为了我。因为她无法忍受叔叔忽然多出个儿子，她质问叔叔，如果以后他们有了孩子，是自己的孩子重要，还是我这个拖油瓶重要？”
“你叔叔是怎么说的？”林知之在昏暗中握住他的手，问。
“不知道。”宋允诚笑了，“叔叔没有告诉我呢。但我猜得出他的回答……毕竟他们最后分手了，不是吗……
叔叔后来，再也没找过女朋友。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我把他扶到沙发上睡觉，听见他喃喃自语着：美娟，美娟，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接受允诚的吧。”
林知之闻言，无声地笑了笑。
宋允诚低头凝视着她，也紧了紧她的手心，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温柔。他说，“在父母刚去世的那几年，我常常梦见他们的身影，醒来后总是哭得不能自已。但后来，我慢慢长大，梦见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甚至会有点儿恍惚，得翻一翻旧照片才能确定他们的模样……
知之，你知道我上一次梦见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梦……”宋允诚感慨地仰起头，仿佛陷入了回忆中，“是在，一年多前的那个雨夜——
有一阵子，我的心情很糟糕。西餐厅的开业几乎动用了叔叔全部的积蓄，我从踌躇满志慢慢变得自我怀疑。
那个雨夜，我坐在餐厅的落地窗边喝闷酒，想学着叔叔的样子借酒消愁，喝着，喝着，父亲和母亲忽然就出现在我眼前……
他们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是旧照片里的样子。
他们对着我笑，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说，如果我失败了，叔叔的养老金就血本无归了，我真怕自己正做出错误的决定……
而我父母却说：没关系，哪怕真的赔光了，叔叔也不会怪我的……”
宋允诚说到这儿，忽然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他扭头看着林知之，“知之，你知道吗？当我听见父母这么说时，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卑鄙了。”
“为什么？”
“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是我的父母，那不过是我的自欺欺人。是我把自己内心深处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投射在他们身上，借由他们的口中说出来，仿佛这样我心里的压力就可以减轻一些！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卑鄙了……
于是，我对着他们说了好些个难听的话……我其实是在骂自己……我以为只要我不停地骂，他们就会消失的。
可无论我咒骂什么，他们始终站在我面前，无比包容地对着我微笑……
我难以置信，因为他们的身影看上去那么真实。我渐渐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甚至开始相信，他们并不是我酒后的幻觉……
然后，我听见爸爸对我说，‘儿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听见妈妈对我说，‘有些事有些人，既然想要，就去努力争取吧。不用担心结果，因为爸妈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一直保佑你的……’”
说到这儿，宋允诚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声音比夜风更温柔，带着些许伤感的鼻音和酒气，“他们说完后，看着我的目光移到了落地窗外的街对面。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然后……然后我就看见了，穿过雨帘徐徐走来的你……”
“啊……”林知之难以置信地呢喃一声。
“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晚是我的梦，是错觉，还是他们真的回来了……但那晚，我看着街对面默默坐着的你，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无论如何，知之……”
“嗯？”
“我真的很谢谢，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林知之的眼睛湿润了，她微微一笑，只淡淡道了一句，“不客气。”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宋允诚的眸子微微收紧了。
他忽然冲动地俯身一把搂住了林知之，紧紧圈在怀里，摸索着想要捉她的下巴……
林知之愣了下，随即在他怀里挣扎，低声抗议道，“你肯定是喝醉了……喂，拜托，我们还在车里，前面还有代驾师傅正在开车呢……”
昏暗中，两人紧扣的十指上，分别戴着一枚金戒指。
那一对兑奖而来的情侣对戒，现在终于物尽其用了。
……
第26章 二十六
半年之后。
一到暑假时节，市图书馆的少儿阅览室里又熙熙攘攘起来，例如小常客——琦琦和糯糯姐妹俩，又开始每日准点报道了。而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孩子里，却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也常常混迹其中，和他们一起翻看绘本，甚至凑在一起偷吃零食。
“好吃吗？是店里的新品哟。”宋允诚正和小姐妹俩分享着草莓芝士蛋糕。
“好吃，好吃！”琦琦吃得头也不抬。
糯糯就说，“如果蛋糕上再喷一大坨奶油就好了，上次妈妈带我们去吃了一家蛋糕店，蛋糕上有做出花花形状的奶油，好多好多，我好喜欢！”
“是的是的，我也喜欢！”琦琦举着小勺子，应声附和。
“是吗，”宋允诚认真地点点头，“这个建议我记住了，会考虑的！”
林知之抱着一叠书从书架那儿走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宋允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正放暑假呢，怎么成天泡在少儿阅览室里。”
宋允诚赶紧接过书，帮她放在流通柜上，不甘示弱地挑眉道，“我为什么成天泡在这儿，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嘛。”
林知之不禁莞尔，“不是说好了，等我下班了在门口碰头的吗，怎么提前过来了？”
宋允诚于是叹了口气，很是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道，“我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们今晚的饭怕是吃不成了。因为你妈和我叔叔，他们又吵架了。”宋允诚道。
……
好吧，对于二老的又又又又一次吵架，其实两个年轻人已然见怪不怪了。遥想着三个月前的那一次，是以宋远征送了一大束玫瑰花告终；而两个月前的那一次，是两人吵着吵着，却又不想浪费已经订好的话剧票，于是在话剧院门口碰头后默认和好；而上个礼拜的那一次……
“他们上礼拜那次，是怎么收场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林知之问。
“没收场呢。”宋允诚耸耸肩，“确切地说，这一回，是我叔叔在登门道歉的过程中，又爆发出的第二轮争吵。”
“好吧……”林知之都不知自己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听我叔叔说，是为了一本旧相册。”
“旧相册？”林知之想起来了，莫不是母亲书桌上的那一本？
“我叔叔去了你家找冯阿姨，看见了一本旧相册，那里面有很多很多你爸爸林大胜和冯阿姨的昔日合影，多到……我叔叔越看就越觉得不舒服。因为那些相片明显很被爱惜，相册也被摆在桌上，一副经常被翻看的模样。”宋允诚道。
“我知道那本相册，可那里面不仅有我父母的旧合影，还有不少其他老朋友的照片。我记得里面也有你叔叔和我母亲的合影啊。”林知之说。
“有是有，但……”宋允诚叹气着，“但据我叔叔所说，从数量上看，他大大地输给了你爸爸。”
“所以，他俩又一言不合吵起来了？”
“是啊，所以我得早点回去。我真怕回家一开门，又看见桌上的空空如也的酒瓶和沙发上的一醉不醒的痴汉。”
“那我也得回家照应着……”林知之扶额，“我也怕我妈又开始做黑暗料理，或者半夜三更洗衣服拖地，整宿整宿地瞎折腾。”
是啊，虽然他俩都笃定着老两口的吵架就像感冒一样——不用管它，七八天就会自愈的。但这七八天的过程还是颇为难熬，尤其是宋远征还在良性肿瘤的复查期呢，一吵架就赌气喝酒，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好吧，来不及了，我叔叔估计已经喝醉了。”在开车先送林知之回家的路上，堵在红灯前的宋允诚抽空瞥了一眼手机，无言以对道，“我叔叔居然发微信给我，叫我从摩登午后带两瓶红酒给他！真是醉得不轻了！”
林知之想象着宋远征在家发酒疯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估计今天在我家，宋叔叔想必了受了不少委屈吧。”
“看来这次，还得我俩插手一把才行，不然这七八天的自愈期也非得闹出一场病来。”宋允诚感慨着。
宋允诚的脑子转得也快，他把方向盘一转，径直去了一家眼下最红的摄影写真艺术馆，下单了最贵的情侣艺术照套餐。店员着实惊讶于他的爽快买单，于是殷勤地开收据之余，不忘夸赞几句始终在一旁笑而不语的林知之，“您女朋友这么漂亮，拍出来的效果一定超赞！喜欢的话，记得婚纱照也来光顾我们家啊，我给你们打折呢！”
“哦？”宋允诚也不解释，还顿时来了兴致，“你们店里还有婚纱照？”
“当然啦！”店员闻言，忙不迭拿来了婚纱照的宣传单，往他俩手里各塞一份。
宋允诚接过，竟真的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林知之哭笑不得地推了推他，说，“想什么呢，先把正经事儿办了再说。”
“也是。”宋允诚把广告单塞在口袋里，又把情侣写真的收据交给林知之，“你带回去交给冯阿姨，就说是我叔叔定的，把这几年没拍的都补拍了。”
“就你主意多。”林知之点头笑道。
……
回家之后，果不其然，厨房的垃圾桶里又多了些被煮得破衣烂衫的水饺。林知之收拾了碗筷，赶紧陪着笑脸把收据双手递上，“妈，这是宋叔叔定的，说想和你一起，把这几年没拍的合影都给补拍了！”
冯美娟端坐在沙发上正敷面膜，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惊喜和一丝怀疑。她扫一眼价格，“哟……还不便宜呢。是宋远征那老家伙儿定的？”
“是呢是呢。”
“知之？”
“……好吧，”林知之讪讪笑道，“是他侄子揣摩了宋叔叔的意图，先一步去定的。妈，下单不退的，为避免浪费，你俩可得笑容灿烂地去拍了哟。”
冯美娟闻言，终于绷不住笑意地接过了收据。
林知之赶紧挽住她的手臂，“妈，你不生气了？”
“好吧，不生气了，”冯美娟连忙止住了嘴角的笑意，又伸手把面膜四角按服帖，“不过，我可是看在准女婿的面子上才消气的。”
“什么准女婿啊……”林知之撇撇嘴。
“你们给林大胜送新婚礼物的贺卡上，不是写了嘛：准女婿宋允诚。那张贺卡，林大胜还一直留着呢。上次他还问我，知之和宋允诚发展得怎么样啦，进展到哪一步了？”
“你怎么说的？”林知之瞪大眼睛。
冯美娟瞄了她一眼，“照实说呗，说他的傻女儿被吃得死死的，结婚是迟早的事儿。”
“妈！”林知之急道，“你胡说什么呢。”
见她急了，冯美娟却笑吟吟地转了话题，“明天陪妈去逛街吧，既然要拍写真照，买些新衣服总是需要的。”
“写真馆那儿有服装可以供你挑选。”
“我可不想穿人家穿得旧哈哈的衣服，”她微微皱眉，盘算着碎碎念，“还得再买几盒面膜，鞋子也去看一看吧……”
……
“于是，那天我陪着我妈整整逛了一天的商场，从衣服鞋子买到帽子耳环，还有面膜，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几天后，在少儿阅览室里，林知之正向大龄儿童宋允诚吐苦水呢。
宋允诚拍拍她的肩膀，“是啊，拍写真那天，我叔叔瞧见冯阿姨那几个随身大包，都惊呆了。他只是从写真馆那儿挑了套西装穿上，随后就是冯阿姨不断地穿衣服变装又变妆……我甚至听见店员在偷偷说，这哪儿是情侣写真啊，分明是百变贵妇和她的管家嘛。”
“真的？”林知之乐不可支地扬眉道，“那天我上班没时间陪着去，真是可惜了。”
“的确可惜，”宋允诚道，“冯阿姨那天神采飞扬的模样，看得我叔叔都两眼发直了，做管家也心甘情愿……叔叔甚至还私下对我说，他觉得哪怕是在以后我和你的婚礼上，他的美娟也一定会是全场最美的……这话听得，我可不服气了。他的美娟固然漂亮，可我的知之也不差啊！”
林知之听了，不禁脸色微红。
宋允诚就自顾自道，“我还和叔叔打赌呢，说我的知之穿上婚纱，绝对不输任何人。我们俩一时兴起，就赌了一瓶酒——就是摩登午后最贵的那瓶红酒，一直放在展示柜里的非卖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