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门口还是屈指敲门,咚咚两声。
然后放眼打量一圈,跟楼上套房的格局一样,只不过装修风格有些不同。
楼上是北欧度假风,楼下是新中式。
倒是各有特色。
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个红木镂空座椅恍惚让她想到婚礼那日,她穿着中式礼服出门时,跟父母敬茶道别时,也是在这样的长椅前面。
愣了愣,安锦摇头将回忆晃出脑外。
卧室里的热蚂蚁一听动静连忙跑出来,看到安锦那一刻眼泪汪汪,瞬间就要哭出来似的。
“老板娘您来啦,太好了太好了。”
助理高兴的直搓手,在原地盲目的来回乱转,突然停下拍下头,“您快去看看老板,他体温有点降下来了,我再去楼下买点退热贴。”
“您能不能给老板用温水擦擦身子,先物理降温。”
嘟嘟嘟跟机关枪似的一股脑说完,热蚂蚁突然变成猴子,拎起包往外跑,嗖一下就消失了。
安锦:“……”
轻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她不懂,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她会跟傅寒时和好呢?
平白创造这些接触空间,其实她不需要。
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
提步往卧室走,靴子踩在红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沉稳用力的心跳。
屋里有傅寒时身上很淡的冷香味,更多的是发酵过发闷的酒精味。
不长的这段路,相似的环境、熟悉的味道,恍惚像回到婚礼那晚。
可惜心境已不同。
站到卧室门口,她蜷了蜷手指,轻吸一口气抬手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顺着她指尖的力道缓缓敞开。
走到窗边她才发现,他是侧躺着,但是将自己蜷缩着,像刚出生没有安全感的婴儿似的,将脆弱的胸腹卷起来藏起来。
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着,只露出一张脸,可就算围成这样,他也没出一点汗。
男人陷在床上,侧躺着露出苍白的脸颊。
不知怎么弄的,下颚的伤口又往外渗血。
而他往日白皙的脸颊此时不正常的潮红,他似乎很难受,眉心紧拧着,到无法再蹙的跟深的程度。洇红的嘴唇微张着艰难地呼吸。
嘴唇也干裂起皮,唇瓣中央裂开,能看到里面的红肉。
狼狈不堪。
此时她才知道为什么助理刚刚都急哭了。
的确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犹豫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
转眸在床头柜上看到温度计,去卫生间洗了洗塞到他嘴里。
往常她是习惯测腋下温度的,不过此时他看起来很怕冷,她怕掀开被子他再着凉就不好了。
等温度计响的时候,她回身去卫生间接水想给他擦擦手和额头。
按助理说的那样擦身体是断断不能的。
即使现在还在婚姻关系,可在她心里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做这样亲密的事情,意识清醒的情况下。
酒店里当然没有盆,她找了两圈没看到,只好一起弄湿两条毛巾一起拿过去,准备换着来。
大概是他体温太高,温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没一会儿,他不老实地动了一下,毛巾掉下来。
没办法她只好把毛巾搁在床头柜上,从被子里摸出他的手掌开始擦。
擦完手心擦手背,将他骨节分明非常漂亮的大手悬在空中,让水气充分蒸发带走他身上的热意。
可能是她不断折腾终于吵醒他,男人艰难地睁开眼,看清床边的人之后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反手握住她还在忙的手,哑声问她,“萧致远今晚跟你说什么了?”
安锦动作顿住,抬眸看他。
男人眼里有浅淡的笑意,虚弱地凝望着她,眼神温柔的像春风吹过刚化冰的池水。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过去啊?”
抓着她的手来回晃晃,“是怕我打他吗?”
漆黑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乱动,搔的他眼睛有点痒,他没松手,像小朋友一样侧头往枕头上蹭了蹭,然后又看她,非常真诚地说,“我偷偷揍过他了,不会当你面动手的。”
“……”,安锦垂眼,睫毛颤抖,在他不耐地又晃她手时才掀起眼皮问他,“你什么时候揍他的?”
傅寒时歪着头皱眉回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婚礼他来找你的时候就揍了。”
“温家人找我,我去敬酒的时候找空出去的。”
安锦回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
他看着她认真道,“我觉得他十分欠揍。”
嘴唇动了动,“我们婚礼他还敢来找你,我没忍住。”
男人有些调皮地眨眼,“没让你发现,我厉害吧?”
安锦突然鼻子有些酸,嗯了一声没说话。
可傅寒时好似突然回神似的,又问她,“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过去?”
说着好像头疼,他用另一只手敲敲头,蹙眉说,“我让助理在饭店外面等着呢,你不要跟萧致远单独走。”
“我跟你一起去。”
不知想起什么,眼睛瞬间红了,握着她手更用力,“以后我们不吵架了吧?”
颠来倒去,安锦听明白了。
原来在他的梦里,他护住她了。
好像在现实里,他真的把萧致远揍过一顿。
她感觉他有很多秘密瞒着她,原来她还好奇,后来她的好奇心就散了。
可能是烧得难受,男人掀开被子,扯开衬衫嘟囔着好热啊。
可左手还是没有松手,执拗地抓着她不松手。
弄完之后,他好像又不知怎么的有些迷糊,固执地重复,“我们不要吵架。”
又说,“助理就在门口,他怎么没看到你呢?”
“别跟萧致远走。”
“你……走得慢一点。”
一时间安锦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是她想跟萧致远走的吗?
这件事,好像也变成了他的心病。
好像很难受,另一只手紧拧着胸口衬衫薄布料,他往前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要不然我出去的时候,找不到你……”
“就差一点,我看不到你在哪……”
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安锦没动,眼神复杂地盯着俯身痛苦赎罪的男人,良久无言。
“唉。”
许久之后,安锦长长叹口气,起身想帮他把被重新盖好。可她一动,男人手握得就更紧。她一根一根地将他手指掰开,可能他实在不想,又强撑着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茫然地望着她,“老婆,我手好疼。”
安锦:“……”
嘟囔两句之后又抵不住难受,哼唧两声拽着她的手蜷缩回被窝里。
温度越烧越高,他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紧闭着眼来回翻身乱动。
“你这是何苦呢”,安锦低喃。
何苦折磨自己呢,“就这样各走各的路吧。”
高烧中的男人不讲道理,半点不肯。
安锦无奈叹气,拿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她问,“你在哪,我准备叫120了。”
“如果你离得远,就……”
直接去医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助理就跟只猴子一样从走廊蹿进来,到卧室门口踮着脚小跑到床边,蹲在安锦身边紧张地问,“老板还没退烧啊?那我们出发吧!”
瞬间出现,仿佛瞬移。
估摸助理就一直躲在走廊上呢,安锦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这段时间他已经把附近三甲医院的信息摸了一遍,有一家不错的医院离这不远。
“老板娘咱不叫120了吧?我背老板下楼,我怕120离的远来的慢,我开车过去五分钟就到了。”
安锦同意。
两个人立刻出发。
折腾一通到医院也没十五分钟,非常快。
下车就奔着急诊去了。
安锦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不由地想,最近她来急诊的频率未免太高。
这才几天啊。
发烧倒是小事,但是因为傅寒时之前受伤连续吃头孢,再加上昨晚又喝了酒失去意识,进了急诊就被扣下了。
医生护士忙碌起来,把安锦和助理撵到门外等着,节奏非常急跟前两天缝针时的闲适截然不同。
银色金属门外,两个人安静等着。
不时有医生出来探身叫谁谁谁的家属谈话,然后不一会儿那个角落就传出绝望的哭声。
本来安锦还比较放松,被这气氛带的也不由紧张起来。
一旁的助理更是不行了,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周身气氛更紧绷,安锦忍不住,说他,“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感?”
助理支支吾吾不肯放下手,眼睛都憋红了,才说,“老板娘对不起,我泪点低。”
就算不担心老板,光听着这些病人家属的哭声,还有他们来来往往绝望颓丧的神情,他都心里难受极了。
时间滴答滴答,太阳挪到天空正中央时,医生才出来探身喊傅寒时的名字。
“傅寒时的家属呢?”
“这!”安锦举手,然后挤过人群过去。
医生戴着口罩瞥他们一眼,冷声开口,“病人吃头孢怎么还能喝酒呢?他都有双硫仑反应了!”
“还好他吐的比较干净,要不然严重会出现休克,他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些胸闷、幻觉的症状了?”
安锦想到之前愣一下,随后轻声嗯一声。
“还有他下颚那个伤口啊,不知道因为喝酒还是消炎不好,现在有点感染。所以他得留院观察几天,我们急诊病房就不留他了,给他转到内科病房去,一会儿你们去那看他就行。”
医生嘱咐完,转身要走时突然止住脚步,瞅着安锦和助理俩人恨铁不成钢道,“吃头孢不能喝酒啊知不知道!”
“你们都记着点,回去跟亲戚朋友也都说说,别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再急救走一圈好玩吗?”
安锦和助理被训了满头包,目送医生离去。
转身往内科病房走的时候,安锦犹豫片刻低声问他,“他怎么知道的?”
前因后果一联系其实非常明显。
傅寒时不知从哪里知道他们拍摄遇到障碍就连夜疏通关系,可能因为太急,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助理嗫喏,眼神飘忽着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实在糊弄不过去时才吐露实话。
“昨天入住之后,老板说想去看看您,看您少不少什么东西。”
老板还是不放心老板娘跟两个男人在一起,但是助理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把这句利落吞回肚子里去。
“嗯”,安锦敛神,走几步之后又问,“还有什么?”
演艺协会不可能因为一场酒就改变主意,他们肯定拿到了什么真材实料的实惠。
助理黑线,硬着头皮回答,“还有老板答应出资两千万帮助演艺协会建立一个新的青年基金……”
脚步顿住,安锦深吸一口气,“还有吗?”
怀城演艺协会真是好大的胃口!
助理立马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想了想旋即忙补充一句,“我知道的没有了。”
那他不知道的他就不知道了。
非常严谨。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内科病房楼层。
在护士台问了信息之后,助理一溜烟的跑了,说给老板买点洗漱用品和吃的去。
安锦抿唇,仿佛没有看出助理的小九九,自己往423病房走。
推开门,傅寒时安静地躺在床上。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站定时,傅寒时已经恢复不少,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见是她随即弯弯嘴唇,温声道,“你来了。”
一点不像在急诊走了一圈,自在地仿佛就是在自家卧室里一样。
“刚刚你是不是就在,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你了。”
他似乎很满足,也可能是因为发烧令他双眼亮的更加惊人,往日桀骜不逊的黑发乖顺的垂着。
“我没事儿了,你去剧组吧。”
傅寒时撑着身子靠床头上坐好,一边捋好输液管一边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事情一一嘱咐她。
“老房子太冷,最近要降温就不要住了。那里离酒店有点远,如果晚上有夜戏你不想来回跑的时候就住房车里。”
“这两天有两辆房车过去,你一辆,谢衍和卫也一辆。”
傅寒时烧得浑身发虚,脑子反应也慢半拍。
于是说话也慢吞吞的,生怕自己漏了什么。
把自己安排好的事情一一跟她说一遍。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安全,我也找了一个女安保,是郁清河之前用过的安保公司推荐的,我放公司保安队考察了一段时间,非常靠谱。”
“过几天她也过来当你助理。”
“你别生气,我本来想昨天晚上跟你商量,但是临时有事给打乱了。”
“你先用两天,如果不喜欢,我们再换人好不好?”
安锦霎时抬眸看他。
傅寒时似乎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又怕她拒绝,只能缓慢又执拗地说个不停。
趁她愣神间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还没退烧,手热乎给你暖暖。”
她的手果然冰凉,傅寒时有点心疼,继续絮叨,“你还是容易着凉怕冷,马上春节是最冷的时候,房车里有三箱暖手宝还是热贴,你记得用。”
“我不是……”想说这个。
“助理的事情我坚持,我好歹也是投资人,保护整个剧组是我的责任。你身边应该有个人能保护你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