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为了庆祝跨年阿姨特地在院子里装饰了彩灯。不远处烟花四起,在高高的空中炸出无数花火。
手机铃声响起,大概是某个人的祝福信息。许谨修拿出电话,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看到了信息。
砰——
巨大的烟花迸射出色彩斑斓的火光,漆黑的夜空被点亮。手机屏幕上那张十指紧扣的照片夺目而刺眼。
许谨修目光定在屏幕上,脖颈上的青筋陡然乍起。抬起头咽咽喉咙,木然地上了车。
关好车门,将钥匙插进去,扯过安全带扣了几次都没有扣进去。他低声骂了一句,一把甩开安全带,拿起手机拨了夏沁雪的电话。
“阿修?找我有事吗?”
许谨修动了动喉结,低声到:“阿姨,小眠在家吗?”
夏沁雪顿了顿,“她去相亲了。”
“相亲?”他好像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无意识的重复。
“嗯。那个男孩挺好的,她自己也愿意去。”夏沁雪委婉到,“老爷子刚出院,你有时间还是多照顾他吧,没事就不用过来了。”
许谨修垂了垂眼眸,沉默片刻后对她说:“您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扔到副驾驶,用力踩下油门,车子极速驶出许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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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城世纪广场中央有块巨大的电子屏。每年跨年这里都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等待倒计时。
苏彻和夏轻眠从酒店出来开了一段路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是以干脆找个地方停车,在广场走一走。
四处围满了卖东西的小商贩。棉花糖,糖葫芦,还有各式各样的漂亮发卡。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也抵挡不住气氛的热烈。
走路更是人挤人,人人前胸贴后背。防止走散,苏彻始终牵着夏轻眠的手。
“冷吗?”
她摇头,“我好像被挤出汗了。”
苏彻笑,十分自然的将她的手放进大衣口袋。
夏轻眠弯弯嘴角,翻过掌心攥住他修长的手指。见他老老实实不反抗,饶有兴致的挠挠他掌心,然后缩回手指。
反复几次后苏彻兜她一眼,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拉住她手腕强硬往腰后扣住。
“不老实,嗯?”
夏轻眠抽不回手臂,仰起脸抗议,“这样走路不方便。”
苏彻挑挑眉梢,另一只手摁住她的细腰,“那就不走了。你抱会儿我,我冷。”
他们所处的位置刚好是广场的石柱后方。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凹凸不平,苏彻不在意地靠到上面,像只抱着小兔子的大熊。
四周布满了热闹喧嚣,可这一方天地宁和又安静。夏轻眠脸埋在他胸膛,舒服地靠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抬眸看他。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之前到底在哪里见过。”
苏彻无奈地勾起嘴角:“五年前,墨白在市体育场举办演唱会。有个人撑伞陪你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都忘了?”
五年前。
墨白演唱会——
记忆慢慢苏醒,某些零散的片段逐渐涌进脑海。夏轻眠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眼睛越睁越大。
“你是那个男生?!”
“如假包换。那柄雨伞至今还在我的储藏室。”
五年前他刚满十八岁,也是从国外上学后回申城的第一年。那天家里难得发生了世纪大战,向晚词坚持要他留在国内,而苏见时考虑让他继续在外面学习。争执不断升级,他一个不耐烦就跑了出来。鬼使神差的跟黄牛买了张票,去听一个不认识的男歌手唱歌。
来听演唱会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但是那些歌他基本都没听过,所以也没什么热情。无聊之中他注意到前排的一个女孩,每一首歌都会跟着唱,但不像其他人那样撕心裂肺的嚎叫,更像小心翼翼的害怕吵到身旁的人。并且每一曲结束都会偷偷看身边的男人。
她梳着简单的马尾,侧脸柔美。眼睛特别好看,水汪汪的清亮。看人的眼神充满了爱慕与卑微。
他当时莫名其妙的就涌上一个念头——这两人不会有结果。
没想一语成谶,这想法还没落地,那男的就面无表情的提前离场。女孩儿笑意盈盈的挥手道别,继续挥舞荧光棒听歌。
一场戏落幕,他也不想继续听这无聊的演唱会。起身要走时,身后忽然飞过来一支荧光棒,不偏不倚落在她脚边。
她先是一僵,胡乱抹抹脸弯腰捡起来,回过头问他:“是你的吗?”
她眼睛红得像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像无法承受重量,一眨眼又要掉泪珠。
“嗯。”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接了过来。
她坐回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听歌。但他却因为不断回想她回过头的样子,无法聚精会神。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连哭都要哭得小心翼翼,像怕打扰了谁一样。
心里莫名涌上不舒服的情绪,他翻遍了口袋,找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脸侧,“天很冷,别哭了。”
女孩儿没有回头,只是缩了缩肩膀,伸手接过纸巾。
后来她提前离场,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也走了。从体育场出来就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风雪中。
雪花落到她身上然后被风吹走,她的帽子被吹掉,雪糊了一脸。她就干脆仰起头,去看雪落下的样子。雪在她睫毛上凝结成霜,盈着清冷的眼色,奇异地增添了一抹冷艳。
他当时解释不了自己的做法,只凭下意识走到她身旁,用手里的伞挡住寒风。
那天他们两个躲在一把雨伞下走了很久,除了最后的一句再见没有任何交谈。
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那句再见如今成真了。
夏轻眠全部记起来,喃喃到,“其实……在房车那次我梦见过这个场景,只是看不清脸,没把你和撑伞的男孩联系起来。”
苏彻听了眉眼一弯,“原来你早就对我日有所梦了。”
“你少臭美。”
调侃归调侃,他又何尝没有梦见过她。梦境各式各样,青春期又是某些方面的敏感时期,有时醒来被褥濡湿一片。
梦得多了,闭上眼都是她清晰的轮廓。所以那日在酒店她扑进怀里时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十——”
“九——”
广场上乌压压的人群开始跟随电子屏倒计时。夏轻眠从苏彻怀里退出来,不约而同看向大屏幕。
她两手圈在嘴边,用力喊出:“三——”
“二——”他笑着加入大部队。
“一!!!”
砰砰砰——
绚烂的礼花在头顶炸开,整个广场被银树火花笼罩。相识的不相识的人们喜气洋洋的互道“新年快乐”,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喜庆的气氛感染。
夏轻眠仰起脸,正撞上苏彻幽深带笑的眼睛。
“苏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女朋友。”
……
零点一过,广场里的人瞬间少了很多。两人跟随人流一同往回走,道路两旁的小商贩仍旧坚守岗位,不放弃一丝商机。
苏彻揽着夏轻眠肩膀,指指那些闪光发卡,“给你买一个戴吧。”
夏轻眠摇头,“还是我们一人一个好了。”
说完就过去询问价钱,苏彻拒绝的话只好咽了回去。他挠挠眉梢,边走边合计怎么把这事儿躲过去。
没等开口,夏轻眠笑眯眯地拿着两个发卡回来了。
“你低头。”
苏彻张张嘴,聊胜于无地抗拒两秒,然后弯下腰,像只等待撸毛的大狗把脑袋伸过去。
夏轻眠掰开发卡,将“干饭人”戴在他头上,接着把“相信光”给自己戴上。
对视片刻,都笑了。
“光要奔着家的方向前进了。”她说。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约会?”他问。
夏轻眠挽着他的手臂做思考状。这时身旁忽然跑过去几个打打闹闹的男生,他们哄闹的在抢一个礼盒。奔跑打闹间有人将礼盒高高抛起,掉落途中礼盒的棱角意外刮到夏轻眠脸颊。
“嘶——”她疼得闷哼一声。
那几个人没注意,仍旧继续追逐。苏彻沉下脸,伸手勾住罪魁祸首的帽子。
“喂,你撞到人了。”
那男生不耐烦,胳膊用力一挥,“你谁啊?抓我衣服干嘛?!”
苏彻松开手,凉凉睥睨他,“我说,你撞到人了。”
他身高腿长,狭长眼眸冷下来时利如刀刃。左耳上的钻石耳钉闪着微光,说话的时候甚至嘴角带笑。头顶的发卡在强大的气场烘托下仿佛从“干饭人”,变成了“干死人”。
这气场哪是毛头小子能比的。刚还闹哄哄的几个人全部安静下来。
“是我没注意。”那男生摸摸鼻子,对夏轻眠说,“对不起啊姐姐。”
她忍着疼道:“算了,下次注意点。”
“行了,你们走吧。”苏彻冲他们抬下巴,几个人回神后一溜烟跑了。
夏轻眠拉住他的手,“我没事,别生气了。”
他没吭声,只是垂眸仔仔细细看她脸颊上的划痕。夏轻眠仰着脸,乖乖让他检查。
目光无声在他脸上流转,这一晚心头发胀,被填得满满当当。
“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去海市你接我那天,我撞到头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个表情。”
整个人瞬间变凌厉,眼底被戾气填满,懊恼又自责。
“是么。”他轻声说,“我当时也想这么看看你有没有事,怕你以为我是臭流氓。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
“可以光明正大的检查了?”
苏彻拇指温柔地扫过那道浅红色划痕,低声说:“是可以光明正大心疼了。”
—
“我家到了。”
“嗯。”
夏轻眠看了看他,“那我进去了?”
苏彻顿了顿,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有路灯坏了。”
“坏好久了,不过不碍事。”她解开安全带开车门,手腕被拉住。
“太晚了,我送你进去吧。”
夏轻眠唇角忍不住上扬,“好啊。”
小区是十多年的老小区,由于地段还行所以治安一直不错。她天天走惯了并不怕,可谁会拒绝被男朋友送呢。
两人牵着手慢悠悠穿过小路往里面走。路灯昏暗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映在斑驳的雪地上。
到了楼下,夏轻眠停下脚步,“我到了。”
“嗯。”
两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动。经历了两个月分别后重遇,这个夜晚对他们而言太过特别。
最终还是夏轻眠开了口:“今天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你明天可以给我打电话吗?”
“好。”
苏彻勾唇,抬头看向万家灯火,“最后一个问题,能告诉我哪一扇是你家的窗户吗?”
夏轻眠指着某一处说,“五楼,贴着红窗花的。能看见吗……”
夏轻眠转过头,炙热的气息贴近,下一刻她的唇被衔住。
她怔了怔,檀口微张,放任他掠夺城池。
四周安静下来,呼吸间只有对方的气息在游走。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一瞬,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又灭了下去。
“我看着你上去。”苏彻轻轻摩挲她柔软的唇,声音嘶哑。
“你路上小心。”她呼吸仍有些不稳。
再难分难舍下去要磨到天亮了。夏轻眠冲他摆摆手,然后小跑着进了楼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彻在原地站了几秒,兀自笑了声,一脸魇足地转身离开。
夏轻眠一路小跑,身体里的亢奋因子好像越跑越多。在二楼的转弯处停下脚步顺了顺呼吸,不由自主地摸摸嘴唇。
然后,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这么开心。”
突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声控灯亮起,皮鞋声清晰地回荡着。
夏轻眠看见许谨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目光清冷,表情在昏黄的光下有点莫测。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
许谨修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透着寒气,深黑眼眸定在她脸上,目光晦暗不明。
“夏轻眠,如果我把你不喜欢的地方改掉,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他声音很低,像在询问,仿佛又在哀求。与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男人相差甚远。
夏轻眠怔了怔,像不认识他似的看了良久。然后,十分认真地摇摇头,“不愿意。”
胸腔猛地一缩,绵长的痛在许谨修心头蔓延。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回到你身边。”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因为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人需要经历才成长,而那些经历或多或少会影响到性格。十五岁之前,夏轻眠受父亲蒋风来影响,每日活得心惊胆战,慢慢养成胆小卑微的性格。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别人遭受排挤。
十五岁以后到了许家,她喜欢上许谨修,他耀眼得万丈光芒,体内的卑微因子爆发,她主动将自己摆在低处,连薛映朵一再的找茬也忍气吞声。慢慢她发现自己变成了讨好型人格,已经没有自我可言。
但跟苏彻在一起完全不一样。很开心的同时她逐渐恢复了自信,最重要的是他让她知道了自己配得上别人的喜欢。
她可以被人放在心尖上,不必在泥里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