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起嘴向对面的人解释:“我临毕业前还来过的,也才过几个月而已,居然完全是不一样的菜单。”
庄律森当然清楚缘由,面上仍是无辜地问:“所以还有想吃的吗?需不需要再换地方?”
陈棠苑也不想再折腾,摇摇头,照着服务生的推介随意点下几道,闷闷不乐地用双手撑住脸颊。
她遗憾道:“倒不是对他们的推陈出新有什么意见,只是这家餐厅我过去常来,到现在已经成为求学生涯里的重要部分,想不到说变就变,一点怀念的机会都不给。”
新的菜式也不能说不好吃,出品照样是合格的。只是并非熟悉的味道,好像回忆消失,味觉也随之失灵。
怕他觉得她矫情夸张,她又强调:“你不知道,我连18岁生日都是在这里过的。”
他放下气泡水,不动声色地应道:“我很能理解。”
陈棠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屏幕上是一个定位归属于港城的陌生号码。
身处异国,看到熟悉的地点名称,她没有多想,随手接起来,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一道不太熟悉的男性声音,一开口便令人感到不怀好意。
“陈小姐怎么突然去英国了?”
陈棠苑警惕地坐直身体,下意识朝四周扫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迟疑着问:“请问你是?”
“原来陈小姐没有储下我的号码。”那道男声无比伤心地叹了口长气,旋即自报家门,“我是锡兰陆家的陆司麟。”
“哦……”陈棠苑缓下神,“可是陆先生……怎么会知道我在英国?”
“陈小姐放心,我绝对没有跟踪你,只是今日同你表哥见面,无意中得知。”
陆司麟听出她语气不悦,十分正经地解释完毕,又话带委屈道:“我实在是很挂住陈小姐,那晚在舞会上才与我讲了几句话就身体不适,想不到我这么令陈小姐不舒服。”
“没有,倒也不是你的问题……”陈棠苑无语地应着,一边抬眼望向庄律森。
对方大概被她方才突然警神的样子所影响,此时正一瞬不瞬地关注着她。
她朝他柔柔一笑,示意无事发生。
陆司麟还在继续:“陈小姐,不是讲好哪天去伦敦,一定会联络我吗?”
“啊?有讲好吗?”
“我记得陈小姐很钟意我们伦敦那间酒店的中餐厅,我们近期刚好换上新菜单,不知陈小姐这次有无去试试?”
陈棠苑这才想起这家酒店恰好是陆家名下物业,立刻兴师问罪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换新菜单?”
“如今太正统的粤菜早就OUT了,我们总要不时推出些新形式先衬得上酒店的高端定位。”
陆司麟得意洋洋地强调:“我们新请的总厨可是米芝莲二星厨师,以前还在星洲为总理夫人做过家宴,相信也会合陈小姐心水。”
陆司麟热情地问:“陈小姐现在在哪里?我立刻安排人接待,或者你若不介意等,我亲自飞回去也一点没问题。”
陈棠苑回绝道:“不必了,我正与朋友在一起。”
“那也没关系,陈小姐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稍等,我让助理联系你,一定把你们招待好。”
“我又不是游客,哪里需要谁招待。”
“陈小姐这么不给机会。”陆司麟殷勤了半天,还是被生冷回拒,幽怨道,“我果然还是令陈小姐感到不舒服?”
“没有。”陈棠苑无心再与他多说,随意扯出一个借口道,“只是晚点约了其他人在巴黎见面,也不在伦敦久留,还是下次再说。”
“去巴黎?”陆司麟一愣,继续顺着应道,“OK没问题,我安排人在巴黎接你。”
“这就真的不必。”陈棠苑笑出来,“我在法国有家的。”
陈棠苑收了线。
对桌的人右手搭在台面上,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紧她的动作,神情并未缓和半分。
她点点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解释道:“没什么啦,只是一位普通朋友,我没有记下他的号码,所以差点当作坏人。”
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闪了闪,恢复若无其事的姿态:“嗯。”
陈棠苑低头专心品尝起附赠的餐后甜点,半晌,又在脑海里回忆起陆司麟那张差点让她认错的脸。
好奇心驱使下,她问了出来:“庄先生……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庄律森答得干脆又迅速,不见半分迟疑。
“怎么了?”
“啊,没什么。”陈棠苑也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太多,摆摆手,“只是突然间有些好奇罢了。”
他换了自己关心的话题:“陈小姐迟些要去巴黎?”
陈棠苑茫然地眨眨眼:“咦?没有呀。”
他解释:“方才无意听到你在电话里讲。”
“噢,没有,只不过随口一说。”
陈棠苑望向窗外洇湿的城市。
伦敦纬度高,海洋性气候,全年盛行西风,夏季里昼长夜短,白日可以一直亮到夜里九点也无需点灯。本该是最惬意的季节,各种大型户外社交活动、赛马日、野餐派对都会扎堆在这个季节里举行。
可惜来得不是时候,照过往经验判断,这细雨大概要下得没完没了,潮意隔着玻璃扑面而来,连餐后四处走走的兴致都被浇灭。
倒真让人想避往海峡对岸的法兰西。
她自言自语道:“不过,讲完还真的有点想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讲笑的意思,顺应着她的想法认真接话:“那就去。”
陈棠苑握住甜点勺的手一顿:“啊?”
庄律森朝她笑笑,又重复一遍:“只要陈小姐想去,我们就去。”
好像当初在港城时那样,无论她突发奇想要去哪里,他都可以陪她。
大抵是被他的嗓音里析出的迷情所蛊惑,陈棠苑起了一丝心动。
可是才搭乘长途机千里迢迢落了地,不是不累的。
她没有回话,重新望向窗外。
又坐了一会,庄律森召来服务生埋单。
身着高级制服的值班经理走过来,客气询问道:“我听下面的人讲,这位小姐一直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不知对最近新换的菜品评价如何?阁下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提。”
他话音才落,又注意到坐在桌前庄律森。
餐厅经理在这间酒店服务了许多年,换过好几个岗位,也曾与庄律森打过几次照面,对这位不可说的陆家人在酒店里搅出过风浪也略有耳闻。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对庄律森出现在这里无比震惊,不知该不该出声问候,踟蹰片刻,又被对方漠然的神色劝退。
“很有特色。”陈棠苑敷衍道,又问,“不过,我很想知道以前那位主厨去了哪里?”
“他……”
经理在庄律森满含警告意味的目光里逐渐消音。
他记得酒店高层早就嫌中餐厅的定位不够大气上档次,在伦敦各种食评人口中被归为只比唐人街略高几筹的传统粤式酒楼。
适合大厅里游乐的散客上来填充饥饿,适合思乡华人祭祀五脏庙,却成不了食客蜂拥打卡的网红场所,远不及酒店旗下的西式扒房、怀石料理高端精致。
李大厨对自己很可能被降职、架空的消息略有耳闻,私下焦虑过无数次。但不知为何高层又迟迟不见动作,拖到半年前才将新方案完全定下,迅速请来首位摘下米其林二星头衔的粤菜厨魔,在媒体上大肆宣传。
而李大厨也顺利过档至梅仑集团的新酒店,传闻待遇比这里更好,供子女继续在英国读书绰绰有余。
难道不是眼前这位的手笔?
陈棠苑还在等待回答。
经理十分醒水地装傻:“我也才入职不久,倒是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他回归正题,将一张类似支票的长方形票据放在陈棠苑面前,解释道:“不知道有没有给两位带来不愉快的体验,这是赠予二位的免费兑换券,可以到楼下的娱乐场兑换筹码。”
陈棠苑扫了一眼兑换券上的数额,惊奇道:“服务倒是好了许多。”她又后知后觉地去关注价目:“价钱也贵了许多。”
陈棠苑看了一眼时间。
时候还早,她朝他晃晃那张轻飘飘的兑换券:“下去试试彩运吗?”
“陈小姐对这些感兴趣?”
“反正是免费的呀,输赢都无所谓。”
他笑:“这个想法有点危险。”
如果不懂得见好就收,免费的就能成为最贵的。
她也笑:“我知道,‘赌徒输光定理’对吗。”
“其实我还从未进去过,先前一直没有达到年龄,所以有点好奇。”
陈棠苑规规矩矩地解释,随后漾出笑容:“不是还有你在这里,反正你会看好我的,对吧?”
他的心在她俏丽的笑靥里软成一缕柔风。
“嗯。”
*
进入赌场前果然被值守在入口处的安保人员抬手拦下,示意出示证件。
陈棠苑取出护照递过去,又开玩笑问:“我看起来还不到21岁?”
那位人高马大的德裔安保低头检查过她护照上的年龄,摇头笑道:“至多17岁。”
陈棠苑从出纳处换来两枚镶着金圈的绿色筹码。
大厅里客人很多,却很安静。亚洲及东欧面孔占去大半,却都默契地遵循着英国人的绅士作派,低声细语,神情专注,全然没有拉斯维加斯那种活跃热闹的气氛。
人群里隐隐约约飘来各种乡音,身穿暗花红马甲的荷官专业地切着扑克,灵活的手指翻得飞快。
陈棠苑看得眼花也没研究出其中门道,小声嘀咕:“看不懂。”
她逛过一圈,满足了好奇心,最后随意挑了一桌最简单的押大小,将筹码放上去。
她仰头朝庄律森道:“好啦,试一试,如果可以赢到去巴黎的车票,就去巴黎。”
荷官按下电动按钮。
透明色盅里,几颗骰子欢快地甩动起来。
曾经有人说,在面临难以抉择的事情时,可以抛个硬币来决定。在硬币抛起那一刻,心中也会得到答案。
陈棠苑在听到骰声摇响的这一刻,心中其实也有了答案。
起初也不过是想来见他一面,吃餐饭,在没有太多人认得他们的异国街头悠然闲逛一下。
可她不剩多少时间。
这样自在的时刻有一秒算一秒,她不想浪费。
既然伦敦天气不好,索性换个地方。
她想同他去巴黎。
骰声停止。
陈棠苑没有直接看结果,而是望向他线条硬朗的下颌,轻声问:“我赢了吗?”
电子屏上开出数字“12”。
摆在圆圈里的筹码被荷官机械地推回来。
他的气息近近地萦绕她身畔,嗓音落在她头顶。
“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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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来了来了!陈小姐!!你把我的心也赢走啦!!】
【竟然等来了更新哈哈哈哈
陈小姐!你把我的心也赢走啦!】
【陈小姐!你把我的心也赢走啦!】
【快乐!!!要有进展鸭!!!】
【终于等到更新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庄先生快上!!!别让你无耻弟弟有丁点机会!】
【等了这么多天能不能出篇长点的嘛……期待巴黎啦】
【撒花花】
【撒花】
【啊啊啊终于更新了,巴黎是不是有进展】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好看!终于更新啦】
-完-
第56章 、午夜巴黎
◎夏日最后的玫瑰。◎
去到圣潘可拉斯车站时刚巧赶上当天的最后一班列车。
那位中年售票员连多犹豫几秒的机会都不给,坐在小窗子里温馨提示道:“余位已经不多。”
与来英国时同样冲动,一日间辗转几个城市,连行装都来不及收拣。
直到双手空空地上了车,陈棠苑才想起巴黎那幢房子的钥匙并没有带在身上。
——就算带了也不可能无端端领着一个男人住回去。
“是不是太匆忙了。”她翻转着手里的车票,“今晚要在哪里过夜呀……”
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话讲得似乎过于惹人遐想。
好像某种摆上台面的明示。
陈棠苑加紧补充:“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起来又像越描越黑。
她神情局促,坐立不安地梳理起自己脸颊的发丝。长发撩开,可以瞥见她耳后的一小片皮肤都泛出樱润的粉。
他突然很想恶劣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里装作听不懂,问她是哪个意思。
但她一定会觉得他轻佻,然后跑得飞快,像在森林里无意间撞上捕猎者的小鹿,慌张地躲回她认为安全的屏障里。
他还没有找到时机将心迹宣之于口,他们也远不到可以随意调情到地步。
他保持住正经人的姿态,体贴地安排道:“梅仑在巴黎也有很不错的酒店,如果陈小姐不介意,可以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