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先动的心(出书版)——时年
时间:2022-03-16 07:07:10

  沈之路站在对面,手伸进裤兜摸到烟盒,想了想还是放下,抬脚过去:“别哭了。”
  白霜泪眼模糊,脸上的妆也花了大半。
  她抬头看着沈之路。赵暄和还没到,对她来说,沈之路就是唯一的寄托跟救命稻草。
  接到邻居电话时她正在工作室写稿,人不在A市,而整个工作室又只有沈之路正好还在。离家在隔壁市工作这么多年,除了沈之路,她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能倚仗,所幸沈之路没把人一送到就走,一直在这儿耐心陪着。
  “师父……”她低声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沈之路垂眼,瞧着她,抿唇不语。
  说实话,工作室里一众徒弟,他不可能每个都在意。能让他多分出几分注意力教导的,向来不过两种人,一种是赵暄和这种天赋异禀的,另一种是花足够多的钱砸进来的。
  他沈之路不是慈善家,良心跟诚心都可以明码标价的。而白霜既不聪慧也没钱,她太普通了,普通到他此刻才算认真思考了一遍这个徒弟平日里的业绩跟为人。
  可现在,她茫然无措,狠狠地揪住他的裤腿,怕他丢下她离开。他突然觉得这小姑娘有点可怜。
  好像有些良心发现。
  所以,他俯下身,轻轻拍了两下白霜哭到抖动的背脊,温和地说:“没事的,你爸一定能平安出来。”
  白霜本来挺怕他,但今天那双喜好把茶杯往人身上丢的手突然温柔了,按在她的肩膀上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
  她哭声小下去,轻轻地点了下头。
  赵暄和跟徐时被堵在高架桥上,心急如焚。
  徐时打开车窗看了下路况,扭头对她说:“起码还得十多分钟,你那朋友一个人在医院?”
  “白霜心里肯定害怕死了。怎么办,我现在过不去!”赵暄和的酒意早因为刚刚那通电话吓得消散了,此刻眼圈通红,恨不得插上对翅膀直接飞到医院去。
  “等等,她刚刚说她爸被送到哪儿了?××医院?”徐时一拳砸上手心,“不就是沈长风在的医院吗?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呀!”
  “可沈长风出差去了。”
  “沈长风出差了,但是可以打电话给相熟的同事帮忙啊!”
  经徐时一番话点醒,赵暄和再顾不上两人之间的种种了,赶紧拨号打过去,不过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
  “喂。”
  “沈长风!”赵暄和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哭腔,“白霜的爸爸被送到你们医院抢救了,你有没有朋友能过去帮帮她,我……我被堵在高架桥上了。”
  “你先别急。”
  在外地出差的沈长风连开了一整天的会议,此刻正是短暂的休息时间,等会儿还有手术方案要改。
  会议厅灯火通明,长桌旁围坐了一圈医生,大家眉眼间皆是倦色,其中一个刚准备喊沈长风看资料,就见他接起个电话才说了两句就疾步往走廊去了。
  安静的走廊里,沈长风每说一句都有回音,声音镇定又让人心安,他问:“什么原因抢救?”
  赵暄和:“脑溢血。”
  声控灯晃了两下后在头顶熄灭,四周重新恢复黑暗。沈长风却沉默了一瞬,才开口:“等会儿我跟主任刘老通个电话请他亲自去看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可我特别怕……”
  “暄和,”他轻声说,“信我。”
  挂了电话,高架桥也终于畅通了,徐时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沈长风是不是都替你解决了?”
  “他请了个主任过去看看。”
  车窗外不时掠过彩色灯牌,流光溢彩,赵暄和心里却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感一直持续到医院,她远远就看见坐在长椅上塌着肩垂头缩成一团的白霜,赶紧小跑着过去。
  “白霜!”
  “暄和!”
  两个女人在走廊里抱住,白霜没忍住再次哭出来。
  赵暄和也看见了沈之路,男人倚靠在墙上,表情寡淡,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自上次生日分别后,这次见面,赵暄和能感觉到对方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眼里没有之前那种另眼相待的感觉跟微妙的控制欲了。
  她跟他打了个招呼:“沈之路。”
  “叫师父。”沈之路把手机收进口袋,朝她俩走过来。
  “刚刚来了个老头儿急匆匆进去了。”他说,“进去前问了句谁是赵暄和,你找来的?”
  “不是,是我朋友,他在这个医院工作。”赵暄和扶着白霜重新坐下,替她把眼泪擦干净,轻声安慰,“别怕了,现在我们都来了,还有刚刚进去的那个医生超级厉害,是沈长风找来的脑溢血方面的专家,所以你爸一定会没事的。”
  徐时跟沈之路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们说话,良久两人对视一眼,又移开。
  走廊重新恢复寂静,四个人谁也没说话,一齐盯着那唯一的光源看。
  手术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赵暄和觉得白霜整个人紧绷着,她握上白霜的手,给予安慰。
  没多久,那亮了一晚的猩红,终于“啪嗒”一声熄了。
  白霜猛地站起来。
  手术门打开。
  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他将一次性手套摘了,看了四周一圈,问:“谁是病人家属哇?”
  赵暄和扶着白霜走过去。
  “我是……”白霜讷讷地出声。
  “哦,病人没事了,不过要在重症监护室住几天,后面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白霜紧绷的身子陡然松开,差点站立不住,幸好赵暄和始终在旁边扶着。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白霜眼泪唰唰唰地又重新开始流,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医生叫刘世仁,再过两三年就到了退休年纪,本来今晚带完实习生就准备回家,突然接到人在外地的沈长风的电话,那小子平常同人一句闲话不说,如今竟再三请他帮忙。
  他问了句:“什么手术?”
  沈长风:“脑溢血。”
  刘世仁当下就觉得不可思议,果然追问两句后得到个名字。
  做完手术。他虽然倦了,但一双眼转了一圈,随后问:“哪个小姑娘姓赵哇?”
  被突然点到名的赵暄和不明状况,往前走了几步,说:“是我。”
  刘世仁拉下口罩,慢悠悠地将赵暄和打量了一番,最后眼里写满满意,又重新把口罩戴上,双手背在身后。
  赵暄和好笑地问:“请问医生,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那沈小子请我来的吗?我叫刘世仁。”
  “原来是刘主任!”赵暄和立马朝人鞠了一躬,“今晚真的麻烦您了!”
  “不碍事,不碍事。”刘世仁笑意更大,看赵暄和的眼神越来越满意,忽而探头凑近了问,“跟沈长风谈多久了呀?”
  赵暄和:“啊?”
  “你俩啥时候谈上的?你家在哪儿?做什么工作的呀?”
  “刘主任您误会了。”赵暄和恍然大悟后忍不住笑起来,这个老前辈竟然出乎意料地幽默风趣。她解释,“我跟沈长风是高中同学。”
  “啊,高中同学。高中同学也好哇,知根知底的。”
  “不是的刘主任,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沈长风的女朋友。”赵暄和真心觉得这个老前辈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跟他继续交谈下去。
  刘世仁眼底一片惋惜,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连连啧声,摇头叹息说:“那你这个高中同学对他来说可是太有分量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帮忙,而且还是脑溢血……”
  赵暄和不太明白,脸上一片茫然。
  刘世仁惊讶极了:“你是他高中同学,你不知道吗?”
  “他爸死于脑溢血。”
  走廊尽头窗户开着,安静极了,这座城市彻底睡过去。
  赵暄和突然觉得有点冷,徐时他们几个去病房等了,偌大空间只剩了他们两个。
  赵暄和静默地站着,觉得这个世界不太真实,还是说她其实在梦里没醒来。不过一天的时间,她被接二连三的爆炸消息轰炸,可都比不上此刻这个令她震惊。
  刘世仁长叹一口气:“我朋友说沈长风他爸就是死于脑溢血,没有救过来。”
  赵暄和:“什么时候的事?”
  刘世仁算了一下:“高中吧,可能他刚要升大学那会儿。”
  刘世仁张嘴一开一合又说了什么,赵暄和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像被推进一场黑白默片里,四周景象远去,带走一切感官。
  故事从来有许多视角,而当年藏在背面她看不见的某些事情,天崩地裂后从冰面下慢悠悠地浮上来。
 
 
第十章 我们和好吧
  高考前一个月,沈长风请了个长假,对于这个年级榜上异军突起闯进前三的黑马,班主任还是准了,不过只给了三天。
  “沈长风,我知道你考一本并不难,但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能松懈。就三天,无论还有什么事,等高考之后说。”
  “谢谢老师。”
  沈长风从办公楼下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还在上课时间,所以整个校园都显得空旷又冷清。
  忽然,他似有所感一样抬头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顿住,喉头滚动两下后笑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女生抱胸站在树荫下,眉眼嚣张又生动,身后是大把火烧云,直烧进他眼睛里去。赵暄和既没动也没朝他走过去,她说:“你就准备这么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我就是请个病假,又不是不来了。”沈长风将手里的假条展开,远远地给她看,“就三天,还不回去上课的话,等我回来你的第二名可就不保了。”
  “沈长风你也太嚣张了吧。”赵暄和笑骂。“那我们就比一比,看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谁比较厉害!”
  风扬起女生的裙角,落日余晖下美得不像话。沈长风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疼,他眨了眨眼,等敛下眼帘,又成了平日里那个不可一世的恣意少年。
  “好哇,沈哥跟你比。”
  等沈长风终于把女生送走,四周又重新寂静下来。他站了会儿后抬脚默不作声地往校门外走,打车去往市里最近的一处公墓。
  明明是盛夏,整个公墓里却有点阴寒,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兜头罩下来,勒得人呼吸不畅。而有的人,在夏季死去。
  照片是普通的生活照,上头的男人发福了不少,至少比抛弃他跟母亲的时候胖了很多,看来在重组家庭中过得不错,可即使不错,不还是死了吗?
  沈长风靠着石碑坐下来,摸着上头男人的脸,突然笑了一下:“老沈,你想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还是得下去陪我妈?怎么办呢?”他突然发狠,一拳打在碑上,癫狂地大笑不止,“有钱又怎么样?有了新老婆又怎么样?钱跟老婆还不是马上要跟别人跑了!”
  他踹了一脚:“你怎么死得这么容易!你不是最狼心狗肺吗?你给我滚回来把你那些烂东西给我拿走!”
  “我不需要你的钱!我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咆哮得狠了,沈长风嗓子里全是铁锈味,可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哇,砸呀,恨不得将面前的石碑连根拔起才解气。
  力气慢慢流逝,这一场发泄走到尽头,他抬手去擦额角的汗,却在脸上摸出一手湿润。
  纸呢?他又满地找书包,但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终于,他扛不住地摔坐在地,发疯般地哭喊出声。
  沈长风此刻清楚地意识到,没人会应他了。
  这个男人再不会从地下钻出来,在他生日那天偷偷买了蛋糕送到学校,即使被他当着面塞进垃圾桶,也不会开着车远远跟在他后面,讨得他的冷嘲热讽……如今男人把痛苦如数全加诸到他身上。
  谁都没饶过谁。
  从日落坐到夜深,公墓管理员日常巡视,寻到沈长风面前,手电筒照了下石碑上的照片,再跟沈长风说话时,语气柔和不少。
  “回家吧,时间到了,明天白天再来。”他抬手拍了拍男生肩膀,叹了口气。
  沈长风木着脸从地上捡起书包离开。
  这三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等三天后沈长风再出现在班上,已是模拟考试结束,他没赶得上。
  赵暄和果然拿了第一,名字冲到榜首,可这次后头跟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下课路过那儿,扯住身旁男生的衣角,突然问:“为什么不来考试,你说过以后我俩并肩第一第二,把榜单占到高考为止,这话是谁说的?”
  沈长风轻笑了下,反问:“那你要跟我考同一个大学吗?”
  赵暄和猝不及防地愣了下,随后支吾道:“这……这我还没想好呢,你想考哪个?”
  她是真的没想好,最近爸妈正围绕她考哪个学校吵得不可开交。
  沈长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眼神让赵暄和下意识地垂下眼,故作淡定地说:“我不太了解,你说出来我参考参考。”
  “我想留在A市,我报A大。”沈长风第一次用坚定的语气试探,他留意着女生的表情,既期待又害怕。
  所幸女生只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点头说:“嗯,A大挺不错的。”
  沈长风立马笑开,半开玩笑道:“那就跟沈哥一起吧,沈哥继续罩着你。”
  “可我……”赵暄和想起来家里那两位的施压,但目光一触到沈长风,她就不忍心了,一咬牙,点头,“行!”
  沈长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许久不说话,用一种淹没一切的眼神望着她。
  赵暄和敏锐地察觉到异样,抬手在他面前晃着:“沈长风,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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