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捉住她的手,伸手钩住她的尾指,笑:“拉钩。”
这种幼稚的举动一下子把赵暄和逗笑了,她配合着晃动了两下手,说:“沈长风,你今年三岁吗,是不是还要盖章?”
“盖章。”
说完,他真的主动对着女生的拇指按上去。
赵暄和惊了。
此刻是下课时间,校园里走动的学生还不少,沈长风又是个话题人物,他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杵在这儿跟她对手指,而且还一脸严肃认真。
耳边,沈长风沉着嗓音似警告道:“赵暄和,你今天是答应我了的,以后要是撒手离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沈长风即使现在摇身一变成为成绩还不错的学生,但骨子里的狠劲还在。他说这话时,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告诉自己也告诉赵暄和——你不能离开了。
只是赵暄和并不晓得这个离开的意义。
在一个少年的心里,她有了分量,成了不能割舍的现在与未来,而她只当这个离开,是答应沈长风考同一所大学不毁约。
高考那两天天气很好。从考场出来的时候赵暄和感觉浑身轻松,可等那股子新鲜感过去,心里又像堵了团棉花,胀胀的,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酸涩感与怅然。
然而,不等她仔细体会,赵暄和就跟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就大学的报考问题。
“什么叫留在这里挺好的?我们养了你十多年,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了吗?”
“我不觉得A大比S大差在哪里,A大就在本市,我还可以多回来看看你们。”
“不需要!”赵母气得脑仁疼,坐下使劲地按着额角边揉边说,“我跟你爸为了你上大学,连新房子也买好了,就在S大旁边,又近又方便。等你考完就搬家。”
“搬家?”赵暄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只需要好好考试好好学习,给自己挣个好前程就成了。”
“不行,我不搬!”赵暄和拼命喊,“我在这边的朋友怎么办?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我有感情了!”
“什么感情,有你的前程重要?你知不知道爸妈为了在S市落户做了多少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赵暄和眼圈都红了,她脑子里盘旋的全是,完了,她要跟沈长风分开了。她不想离开,她想一直跟沈长风在一起……
所以,她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你才不是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自己!我知道考S大其实是你没完成的心愿,你想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傀儡,来成全你的自私自利!”
“啪——”
响亮的耳光震得赵暄和耳膜生疼,可饶是这样,她也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出来。
下一秒,她拿起书包夺门而出。
赵母气得身子直抖,心脏跳得又急又猛,她赶紧跑去房里翻出一瓶药,倒了两颗在嘴里含住。
分数出来,赵暄和考得不错,她赶紧给沈长风打了个电话,得知男生比她还要高两分,考A大绰绰有余。
一中有单独的志愿填报时间,到时候家长需要到校跟孩子一起讨论,而老师会在旁边指导。当天,赵暄和特地没告诉家里,跟沈长风两人坐在走廊里,各拿了纸笔。
教室里,家长跟学生讨论得热烈,两人就并肩坐在地上,沉默着一起钩上A大。
填完所有的选项后,赵暄和第一次生出点将叛逆摊开在日光下的爽快来,她第一次因为某个人某件事竖起铠甲来抵抗外界。
她心里乐开花。
沈长风也填完了,对着纸瞧了很久。赵暄和想起来他家长也没来,随口问了句:“你没告诉家里今天填志愿?”
沈长风说:“没告诉。”
她更高兴了,这是他们默契的表现。
她学着他的样子往后一靠,仰头说:“还有两天系统就关闭了,志愿一交就再也改不了。”
“嗯。”
把表交上去,学校会统一处理,一切似乎就这么定型了。
可第二天,赵母出去买菜回来,一到家就甩了赵暄和一巴掌,气得身子直抖:“你们填志愿了?”
“填了。”她平静极了,甚至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竟然不跟我们商量……”赵母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从烈日下赶回来,她浑身上下都在流汗,而赵暄和的冷漠跟孤注一掷更看得她心急如焚。她不明白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为何不能理解自己,自己都是为了她呀……终于她承受不住地两眼一黑,身子倒下来。
闭眼之前,她听见赵暄和慌不择路地冲她喊叫:“妈!”
赵母突然晕倒是心脏问题,这些年一直靠着药物控制,平常根本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赵暄和是从医生口里知道这些的。
她每天按时去医院送饭,再拎着保温瓶回去洗干净,医院那边请了陪护,她却不放心,基本每天间隔着过去陪床。
在赵母眼里,这才是她记忆里的懂事聪明的女儿。
志愿填报截止,赵暄和没见过沈长风一面,也没联系。终于,在学校张贴出最后报考通知的当晚,沈长风在她家门口堵住了她。
夜色里,男生一身寒气,而这些都敌不过他眼里深不见底的厌恶与憎恨。
他抓着从学校宣传栏上揭下来的通告丢在她面前,冷冷地问:“什么意思?”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长风,戾气十足,凶狠得像要把人撕成两半。
赵暄和把纸从地上捡起来,垂眼,轻轻说:“对不起。”
“对不起?”沈长风气笑了,“原来都是骗我的。赵暄和,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我不是……”她猛地抬头,可沈长风眼里满满的不信任让她好似被一把锐利的匕首刺中,她翕动的嘴唇缓缓抿上。
赵暄和把腰板挺直,在夜风中,与他对峙。
两天之前,她为了他不顾一切地与母亲对抗,最后把人气进医院。可现在,他什么也没问,不问缘由,不问她肩上的压力,不理解,不体谅……
一瞬间,她心里压抑多天的不甘跟愤懑全涌了上来。她冷笑一声,用从未有过的倨傲语气一字一句地道:“是啊,我是个骗子,你讨厌就讨厌吧,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最后那句,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说完后转身就走。
可沈长风拉住了她,她侧头。
赵暄和的手背被抓出一片红,火辣辣作痛。
她讥诮道:“怎么,还要打我一顿泄气?”
沈长风固执地盯着她:“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不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学行了吧,你放开我。”她口不择言,“我真的特别烦,拜托你最近别来找我了行吗?”
她猛地挣脱开,果然,手腕上有了一道鲜红的掌印。她看了原地一动不动的沈长风一眼,越看越委屈,越看越生气,红着眼扭头就走。
“赵暄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她没搭理,撑着满心满眼的火气还加快了步伐。
“你刚刚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吗?”
家里客厅的灯亮着,是父亲下班回来了,等会儿还得去医院陪护。
于是,她狠下心说:“是啊!”
沈长风一言不发。
“别让我再看见你。”
最后,她听见他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感官,赵暄和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刘世仁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说:“待在医院那么久了,你赶紧回去歇歇吧。”
不知不觉,已是凌晨四点,徐时跟沈之路已经各自回去了,白霜在病房陪床。
“沈小子的事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呀。”刘世仁走前不忘叮嘱,“他性子又倔又硬,明面上看什么都能扛能顶,不搭理人,其实就是个纸老虎!要是知道我告诉了你这事,为他打感情牌,那小子不但不会感激,还能记我个把星期仇什么的……”
赵暄和勉强笑了笑,应下。
刘主任走后,整条走廊更空荡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沈长风丢了画笔拿起手术刀的原因,这个看似刀枪不入冷面冷心的男人,其实比谁都要情深。
赵暄和揉了揉眼,抬脚往外走,可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眼朝前方看,然后,缓缓伸手,擦掉眼前一片水泽,哽咽地笑开,说:“沈长风,我们和好吧。”
沈长风接完电话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许久,里头的人等不及出来催他:“沈医生?赶紧进来吧,我们的讨论会要开始了。”
沈长风这才回神,然后一贯冷静从容惯了的神情忽而裂开一丝缝隙,他转向那人仓促道:“帮我请个假,我要回去一趟,不用等我了。”
沈长风撂下这句,连外套都没拿,直接坐着电梯下去开车。
从Q市到A市,沈长风开了整整三个小时,连夜赶了回来。
他满心想着,赵暄和肯定哭了,她从来不是个硬气的性子,平常也只敢在熟悉的人面前霸道不讲理,俗话说的窝里横。
刚刚电话里,赵暄和强装镇定地把事情讲清,可沈长风知道,她不行的,她会哭的。
对朋友她一向掏心掏肺,她肯定要担心害怕死了。
一到医院他就狂奔上去,正好遇见做完手术出来准备回家的刘主任。
刘世仁死盯着他吹胡子瞪眼:“看把你急成什么样子了!结果竟然人还没追到?组织表示对你十分失望啊!”说完,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看这样子,手术应该是顺利的。
沈长风奔向赵暄和。
走廊上,赵暄和又哭又笑,同他讲:“沈长风,我们和好吧。”
一句我们和好吧,让他的防御轰然倒塌。
这么多年,他们从不是分道扬镳,也不算破镜重圆,他们只是因为误会吵架了,跟学生时代任何一场幼稚好笑的吵架一样。现在,她向他伸出手,主动求和。
他忽然有些站立不住,各种疲惫山崩似的压了上来,赵暄和的一句话,竟然让他生出从未有的脆弱。
可他愿意妥协。
在名为赵暄和的战役中,他在自己的碉堡上插上白旗,他愿为她无条件投降。
许久,沈长风轻叹一口气,哑着嗓子笑道:
“好。”
第十一章 我会向你走来
赵暄和跟沈长风的恋爱谈得毫无准备。赵暄和一旦拿这个说事,沈长风就能完美地反驳:“什么叫毫无准备,我都准备七年了,还不够久?”
这么一讲,还挺有道理。赵暄和歪在男人怀里,把苹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沈长风因为逃了上次的调研会,人家直接告状告到院长那里,沈长风被批了一个晨会不算,还有五千字的自我反省书要写。
男人长手越过她,把人圈在怀里在电脑键盘上敲得飞快。
赵暄和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得直抖,差点从他腿上滑下去。
沈长风赶紧捞住她,往怀里又塞了塞,示威般地在她屁股上来了一下:“好好躺着,别乱动!”
赵暄和乖乖地不动了,拿手戳了戳沈长风的下巴,笑问:“你猜我刚刚在想什么?”
“不猜。”
赵暄和也不管他,自顾自道:“我想到,写检讨这事可是你的拿手活儿,每个星期的晨会都能在广播里听到某沈姓大佬的大作!”
沈长风眼皮子也不抬,又给她屁股来了一下。
“所以五千字对你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好吗!灵感不要来得太快哦,倚马千言,下笔如有神!”
“赵暄和,”沈长风垂眼,对上怀里傻乐的女人,警告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做什么?”
“躺在我的腿上,挑衅我。”
赵暄和僵硬了下,随即弹起来,抱着枕头闪到沙发另一边。
沈长风瞥了她一眼,继续去写自己的检讨。
可没多久,他感觉衣角被人扯了一下,赵暄和跪坐在沙发上,垂眼小声地对他说:“沈长风,对不起呀。”
其实他也感觉到了,赵暄和这几天偶尔会情绪不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他把电脑合上,转身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捏,问:“对不起我什么?”
“填高考志愿那件事,”她特别小声地说,“其实,是我妈被我气得病倒了,送进医院后我才知道她心脏不好,她一直想我去S大,我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她却对另一个人自私了。
她欠他一个“对不起”。
如果再倒回到高三那年,她一定会好好同他讲那些话。
“我接受。”沈长风将人重新揽进怀里,在她头顶印上一吻。
“虽然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但我也有责任。我把你当了救命稻草,所以见不得一丝一毫的背叛。”
那晚他跑到她家,拼命求她一个答案,连少年满身傲气都放下了,扯住她的手用他并不熟悉的卑微姿态留人,即使方式不对。
赵暄和稍稍留意一些便能发现他的不正常,一定能把他从晦暗沼泽中拉出来。
他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却被她猛地一把推出去。
“以后我肯定对你特别特别好。”她轻轻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沈长风摁住她的脑袋,将这个吻加深,他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却又无限柔情。
一周后,白霜父亲的病情稳定,白霜特地请众人吃了个饭。
沈长风以赵暄和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沈之路面前的时候,赵暄和还小小地紧张了一番。还好沈之路挺给面子,只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