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舟尧挡住她的去路,打了一个手势,八个太监抬着四口红木箱子走上前。
他道:“殿下,皇上交代了,后宫无女主子,不便接待女眷,特命老奴将殿下遗落在宫里的东西送过来。”
“这是要把本宫赶出宫?”叶静婷难以置信道。
葛舟尧面带笑容,语速不急不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已经开府了,纵观历朝历代,宫里不曾给开府的公主保留寝宫。”
之前没有清理是因为闲置无用,李霄懒得理会而已。
她还没成亲不是,叶静婷气得浑身打颤:“此事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要告诉外祖,新帝苛待她,让言官上书申饬。
离开皇宫,叶静婷直奔鲁国公府告状。
鲁国公挑眉:“新料子赏给谁了?”
“这我倒是没问,谁知道李霄赏给了哪个贱人!”叶静婷气呼呼道。
鲁国公心中有了思量,转回话头:“葛总管说的没错,你已经开府了,住在宫里于礼不合,宫里也没有短了你身为嫡长公主的份例,言官找不出上书的理由。”
叶静婷挽上鲁国公的手臂,鼓着脸蛋,委屈至极:“外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鲁国公轻声安抚道:“婷儿莫气,这件事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叶静婷疑惑地看着他。
鲁国公继续道:“这天下是叶家的,李霄要么不娶,只要松了口,中宫的位置只能是你的,由你来延续叶家的血脉,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那批料子定是赐给女子,想来,离那一日不远了。”
叶静婷不确定道:“李霄会愿意吗?我每次进宫他都不肯见我。”
鲁国公摇晃着脑袋,一副胸有成竹之色:“会,他会求着娶你,如果他不娶你,就换个人坐那个位置。”
李家篡位却不想背负骂名,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很多人都在等着娶他外孙女。
叶静婷歪头靠着鲁国公的肩膀露出笑容:“那我就等着他跪下来求我。”
*
翌日早朝,李霄已经做好准备与鲁国公一系就寝宫之事拉扯一番。
鲁国公一开口却是另外一件事,他要举荐一位前朝旧臣去赈灾,同时监管受灾地域修复堤坝之事,理由是此人此前曾数次领这一类差事,经验丰富。
李霄暗道,经验当然丰富,由他经手的土木构筑,不出两年就会损毁,再由他去将功补过,如此反复。
事前得他授意的辅国将军举荐了一位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随之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他自然偏向自己人,这件事由此演变成前朝旧臣和新君的较量。
下了朝,李霄一脸阴鸷阔步走在前面,葛舟尧抱着一叠奏折吭哧吭哧跟在后头。
回到龙临宫,李霄脱掉繁复的朝服,换上轻便的常服,抬脚走向殿外。
葛舟尧跟了几步:“皇上,折子还没批……”
李霄头也不回:“朕觉得头晕目眩,要出去透透气才能好。”
葛舟尧叹气,皇上在他面前的表演越来越不走心了。
不过这也不怪李霄不尽责,李家的皇位是用刀剑打下来的,李霄才二十出头,朝里面的多是德高望重的文臣,有人别有居心,有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新君难以胜任,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日日跟在李霄身边看得最是分明,角度的关系,偶尔还能看到朝臣跪伏后,唇角那抹没有掩去的鄙夷。
李霄将整个皇宫踏遍了,不曾发现第二个如质子宫那样的隐蔽之处,感到无趣至极。
这皇宫,这宫墙之内,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而已。
不知不觉走到了晴澜宫。
晴澜宫的宫人早已习惯了李霄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如果没有特地告诉他们要禀报一下,皆是福身摆一个动作就当作是见礼。
叶静枫每日的时间安排很固定,这会儿正在抚琴。
“铮——”
碧空之下,一雨水落入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泛着金光的涟漪,紧接着有无数的雨滴坠下,水波越来越强烈,如同煮沸了一般,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浪花,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在天地之间席卷,浪花越翻越汹涌,越翻越高,水天相连。
在琴弦上跳跃的手指猛地滑动,随之缓和了速度。
雨势逐渐减弱,狂风卸去了劲道,浪花回落,水面慢慢恢复平静,一缕金色的暖阳透过云层倾洒在水面上,待乌云散去后,一切恢复如初,水面没有一丝波澜,宛若一面明镜。
李霄胸中的郁结随之散去,心境奇异地变得平和,好似在狂风暴雨中接受了一场洗礼,有一种畅快之感。
从这日起,李霄不再反反复复逛园子了,一下朝就直奔晴澜宫,听上两曲,再回去批复折子。
有时候端坐在椅子上,有时候翘着脚斜躺在塌上,有时候闭着眼,有时候一瞬不瞬地看着叶静枫的动作,像极了茶馆里不着调的宾客,越来越随性,就差一盘嘎嘣响的瓜子。
无人知晓残缺的琴谱究竟缺失了什么,只能凭借自身的悟性一遍遍尝试,选择一个最合适的。
叶静枫偶尔会询问两个宫婢的看法,李霄借着宫婢之口给出意见。
无论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风浪,晴澜宫里总是一片和谐宁静。
*
半月后,李霄照例来到晴澜宫,却没有听到琴音。
常甸解释道:“司制房将新衣送过来,殿下正在内殿试穿。”
李霄勾起唇角,在外殿坐下来,噙着老父亲的口吻:“那朕就等着看朕的公主穿新衣。”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司制房的绣娘们手上没有别的活,全员上阵,日夜赶工,短短半月,从里到外赶制了三十套,全都试过去也是个麻烦事。
内殿里时不时传出司制和两个宫婢的夸赞声,
“殿下穿这身真是太美了,像仙女下凡。”
“这个颜色真是太适合殿下了。”
“我觉得殿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
李霄抿了一口茶水,闷闷道:“好看倒是出来给朕看看啊。”
很快发现了不合身的,
“殿下酥/胸丰盈,这件短襦胸口太紧了,要调整。”
“殿下腰肢纤细,这条裙子太宽松了,要调整。”
“殿下这身段,奴婢平生未见,那些绣娘定是想不到才会照着尺寸做错了。”
李霄顺着她的话想象出了画面,喉咙滚了滚,正欲起身,只听司制又道,
“也不知什么样的驸马才能配上我们殿下这般妙人。”
李霄顿住,他的公主在宫里头好好养着,还需要驸马?
“吱吖——”内殿的门敞开。
司制和两个宫婢还在忙着整理衣服,叶静枫折腾了大半天等不急先出来透透气。
她梳着一头雅致的凌云髻,额心点着金色的云纹花钿,双颊浮着两簇粉红,穿着一条白色收腰拖尾拽地长裙,外罩浅绿色的纱衣,婀娜的身姿显露无疑,扶着门框跨出门槛。
没有人搀扶,也没有盲杖,走得很慢。
李霄怔怔地看着她们口中所描述的仙女向自己走来,一步,两步……踩着拖地的裙摆,蹦了两下,向一旁歪倒。
“……”
李霄回过神来,扑过去当了肉垫。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鼻尖缭绕着帝王专有的龙涎香,叶静枫手掌撑着李霄的胸口,弱弱问道:“父皇?”
“嗯。”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男主解释一下,李家并非蓄意谋反,从藩地杀到京城,清剿了反贼上位,比较突然,男主从小到大长在藩地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人设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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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以武力上的位,手里有兵怕啥啊,大不了杀一批换一批新的上】
【我一直想男主家做了皇帝为啥还要尊前朝皇帝为君,就是说勤反贼的,那前皇帝的儿子呢?啊,被那个反贼杀了,有点太巧了】
【男生玩暖暖既视感】
【男生也会喜欢芭比吗(bushi)】
【有些世家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打下来的江山,还有那么多军队,怕什么前朝旧臣啊,不能直接开恩科选一批年轻官员,前朝的能用就用,使绊子的就直接革职了呗。而且那个谁他还觉得上边位置能换人???为啥啊,他敢推谁上去?我的大军是摆设吗】
【啊,看起来男主有点像三国?虽然大家自己是实打实的皇帝,但还是以汉为尊这样?
如果是以清君侧的名义登基的,那前朝长公主地位高还挺合理的,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子嘛。】
【enmm,一个篡位的,用刀剑打下江山的,留前朝一命都是皇帝人善,为啥还这么大胆??不知道有一个词是前朝余孽吗?就算是追求名正言顺,但是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啊!还求她,一个圣旨,乞丐也得嫁!】
【不晓得是不是男主很容易心软的人设,感觉在事业上缺乏迫力有点弱啊.....一个手里有兵的皇帝,完全可以搞个锦衣卫之类的直属组织,专门查那些旧臣,每天杀几个贪官师出有名又得了民心还可以威慑,只要掌握好武力不会翻车,看那个鲁国公拿什么跟皇帝斗?一个武将皇帝抛弃自己擅长的,跟那些文臣斗文字,有点奇怪啊】
【抱抱!】
-完-
第11章
◎奇怪的花◎
天呐,居然把父皇压在身下!
裙摆卷着纤长的双腿形似一尾金鱼,紧紧地束缚着,叶静枫慌忙爬起身,没能挣脱,又是一摔。
“咳咳……”李霄被突如其来的补刀破了功。
“皇上!”
“殿下!”
幼时圆滚滚的粉团子长大了,眉眼间隐约有几分先皇后轮廓,葛舟尧正揩着老泪追忆旧主,哪曾想叶静枫会平地摔跤对李霄来个二连击,吓了一跳,和常甸急急奔上前将两人扶起。
“父皇没事吧,儿臣不是有意的。”叶静枫脸色发白,两滴晶莹的泪水打湿了羽睫。
她摔了不要紧,若是把父皇的龙体压出个好歹,就是整个大商的罪人。
“皇上,大殿下是无心之失,求皇上开恩。”葛舟尧拉着常甸跪地求情。
知语和如兰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跑出来跪地请罪:“都是奴婢的错,没有照顾好殿下,请皇上责罚。”
若当真是明嘉帝的身子骨,怕是要被下凡的瞎子仙女压坏了,李霄皮实得很,他揉了揉肚子,缓和了疼痛,托着叶静枫的面容用拇指抚去她的眼泪:“怎么还哭了,朕的身体好着呢,让朕看看,朕的公主穿这身衣裳真漂亮。”
就算没伤到也很痛吧,居然没有降罪于她,叶静枫诧异地睁大水眸,唇瓣抿出弧度:“父皇没事就好。”
李霄不和小瞎子计较,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底下的人,他看向葛舟尧,冷声道:“罚奉半年,他们三个交由你处置。”
叶静枫眼盲,不能把她当成寻常的主子去伺候,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离身。
“怎么连奴婢也要罚?”葛舟尧小声嘀咕了一嘴,他又不是晴澜宫的宫人。
“你没有教好干儿子,罪加一等。”李霄冷哼。
葛舟尧憋嘴:“……”
还没享到儿子的福,先被连累。
李霄看得出,小瞎子吓得不轻,缓和了口吻对她道:“走,和朕去御花园走走,让人瞧瞧朕的公主有多漂亮。”
说着,对葛舟尧使了一个眼色。
葛舟尧会意,先一步跑出去清场。
宫里人多眼杂,近身伺候的都是经过反复筛选的,下面的不能保证是不是谁的眼线。
叶静枫僵在原地没有动:“请父皇允许儿臣先去换一身衣裳。”
她再也不穿拖尾长衣长裙了。
“朕不想等。”李霄抓起她的手腕,让她挽上自己的右臂:“走吧。”
拖尾长衣长裙是皇亲贵族女子常穿的样式,小瞎子只是眼睛瞎了,衣服怎么就不能穿了。
父皇这是不耐烦了,叶静枫不敢反驳,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摔了。
临近御花园,风中多了一缕馥郁的芬芳,沁人心脾,叶静枫问道:“儿臣能摸摸丁香花吗?”
李霄顿住脚步,引着她的手触碰到枝头上的花冠。
叶静枫脸上绽开笑容,比花更娇,欣喜道:“好香,好美!”
她并非是天瞎,闻着香气,用手摸着,再结合记忆,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的画面,如亲眼所见一般。
李霄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走进御花园,引着她摸到一朵虞美人。
虞美人的香气很淡,不宜辨别。
叶静枫顺着花冠向下,摸到花茎上的绒毛,勾唇:“是虞美人!”
她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寻常的花都认得。
“枫儿猜对了。”李霄笑着给予肯定。
“是红色的还是黄色的?”叶静枫要为脑海中勾勒出的虞美人着色。
李霄看着白色的虞美人,眼珠子一转,道:“绿色的。”
“虞美人有绿色的?”叶静枫挑眉,她没见过。
“当然有。”李霄脸不红,心不跳。
“那一定很漂亮。”叶静枫呐呐道,父皇总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知语和如兰垂头偷笑,葛舟尧老脸一抽,不是说好了不再欺负大殿下!
继续往前走,叶静枫摸到一朵暖房里培育出的九月菊,形态和香气都很容易分辨,她不假思索道:“九月菊,让儿臣猜猜看,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