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幼子的母亲总会被人多照顾一些,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在这里熬罢了。
就像一朵不合时宜长在冬日的花,根茎虽然还努力地生长着,但花瓣已然枯败,她随时会死去。
“她”是一个异常安静的孩子,从不给自己母亲添乱,深夜里听到母亲的啜泣声时也只是静静看着房梁,“她”害怕自己一言不对便把会母亲推进深渊。
入了辅礼亭的人便都是奴隶,是要打上印记的。
但他们入宫已经好几月了,一直没人来将他们带走打上为奴的烙印,他们便都以为那人已然忘了,心中不免庆幸。
但厄运总会在不期然间降临。
就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辅礼亭突然来了几个总管太监,指名道姓的要将他们二人带走做奴。
也是在那一天,大家才知道“她”原来是他。
那几个总管自然没有半点诧异:“男的女的有何区别?不过都是为奴为婢罢了,带走净身。”
他母亲一改往日温婉的面容,死死挡在他身前:“不许,我儿身子从小就弱,他怎么受得住!他会死的!”
姬恪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面容这样狰狞,但他却觉得很温暖。
“死?不过一个奴婢,生死全凭造化,死了就怪命不好吧。”
那总管对身边人使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人带走。
那小太监撸起袖子,点点头便要往前走去,他母亲把他护得紧紧的,吼叫的声音嘶哑,甚至还和那小太监打了起来。
她身体向来羸弱,哪里是别人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姬恪被带走,那双本该装着江南烟雨的眼睛,此刻却布满血丝。
小姬恪扬起了入宫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母亲,我会没事的。”
他的确做到了他所说过的话,他忍下了所有的痛苦,在命悬一线间挺了过来。
人想要在痛苦下活着,总是要有什么来支撑自己的,他撑过来了,他母亲却没有。
将小姬恪照顾到能下床走动后,她选择在平静的某日结束自己的生命。
人总是要有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可支撑他的倒了。
在弥留之际,他母亲总算露出了笑容,一样的温婉美丽,像每一次坐在紫藤花树下的她。
“长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就像诅咒一般,既是他的支撑,又是他痛苦的来源。
他做到了他母亲所说的活着,却又像行尸走肉。
因为他是辅礼亭的人,宫中没有哪个太监敢收他,他只能继续住在那里,身上带着镣铐,一日日望着宫墙外。
作为宫里奴隶中的奴隶,他们做的活计要比普通宫人更低等,洗衣打扫是常事,但其中有一个活他很喜欢,那就是清扫藏书阁。
这里是他痛苦人生中唯一一处清静的休憩地。
他在这里能接触到更为广阔的天地,能将自己暂时抽离出来,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前来编撰书籍的顾太傅。
日子一日日过去,他看的书越来越多,性子也更加安静,以往那个稍显温和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般冷情之人。
直到某个午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过的问题,他这么活着能做什么?他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这些问题在他看到一个被人欺负的皇子后迎刃而解。
他利用自己所得不多的消息一步步帮这个皇子坐稳太子,扶上皇位,然后平反冤案、离宫……
计划停滞在了离宫这步。
皇家之人哪有信誉可言。
这本该是他幼时就明白的道理,却在他少年时又给他上了一课。
他那时早已经心灰意冷,仇也报了,再无事可做,也无家可归,可悲地发现这世上除了皇宫,竟再没有和他有关的人和物。
他又变回了一朵无根的浮萍。
“我本想等太子稍有能力后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没想到你入宫了。”
姬恪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平静地说出过往。
伤口依然是伤口,但有了那个为他吹风止痛的人,他便可以肆意将自己的痛苦倾诉出来。
姬恪说完这些后长长叹了口气,不像无奈,倒像是解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