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公闻言笑嘻嘻行礼,抬起脸,小眼睛便看到另一边露出半张脸的莫致之,老太监又鞠身补充道:“小王爷,宜妃娘娘说了,也请莫捕头入宫一叙。”
闻言莫致之有些发懵,为什么宜妃连她都要见?
萧世幸好奇问道,“沈公公,母妃如何知晓她的?”
沈公公一脸谄媚笑道:“如今京中谁不知晓小王爷身边有个得力干将,是个能破案,有魄力的女捕快,宜妃娘娘有所风闻,便想籍着小王爷,一道见上一见。”
所以莫致之今日便要入宫,去见萧世幸的母亲了吗?
莫致之心中有些不踏实,此刻去见宜妃,是用什么身份去,下属去接受主子嘉奖?抑或是,儿子女朋友要见家长?
想到后一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莫致之都吓得手心冒汗。
在车内暗处,萧世幸的手抓紧她的手,“别怕,有我在。”他嘴角笑的温柔,便给了莫致之无尽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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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便去刑部帮莫致之延缓审讯,萧世幸带着莫致之跟着沈公公入宫。
才进宫墙,便自然生出些古朴苍凉感觉,莫致之思绪乱飞,曾看过的书中、剧中那些宫斗剧好似电影一一在脑中掠过。
沈公公在前面带路,萧世幸领先半步,莫致之便抬头看着宫墙,正有些出神,便看到萧世幸回眸一笑,她便还以微笑,不自觉心中大定,私下觉得两人偷偷眉目传情,也甚为得意。
不久就到了宜妃居住的含章殿。
萧世幸先入内进见,作为跟来的随从,莫致之尚无资格直接进入,必须听宣,方可入内。
莫致之便在门外等候,这一处庭院布置规矩十足,主人应该是个严守传统,或许还有些固执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相处,必要重视初次印象,莫致之首次见面必要给人留下好印象,才能要对方慢慢生出好感。
正想着,听到里面宣召,她便步入内殿,之后,行叩拜之礼。
“抬起脸。”出人意料,传过来的声音竟是少有的温柔。
莫致之抬头,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位中年女子,身穿铁锈色锦缎短袄配浅粉褶裙,鹅蛋脸,双眉修长,年轻时应算的上美女,如今保养得宜仍是风韵犹存。
宜妃打量莫致之,目光久久不曾离开,莫致之察觉不出她情绪,便大大方方由着她看。
萧世幸插嘴道:“母妃,她还跪着呢。”
“哎呦,我见到她心喜,浑忘了这事,莫捕头请起。”宜妃声音细细柔柔,好似性格很软,继而温婉笑道:“莫捕头如今名声大噪,我在宫内都有所耳闻,如今看来,当真是个女中豪杰。“
莫致之推辞道:“莫致之愧不敢当。“
被赐座后,莫致之偷偷打量宫内布置,摆设简洁,装饰朴素,满屋摆满了书,说明宜妃十分爱书,可是书籍虽多,种类却很繁杂,放置也无分门别类。
难道宜妃只是贪多,只为图个名头?
宜妃笑了一声,将莫致之的注意力扯回来,使唤身边一位中年宫女道:“灵犀,将本宫那一对翡翠镯儿拿来。“
灵犀便进了内室,不一会托着一个托盘出来,盘上有一个打开的锦盒,盒子里面呈着一对翡翠玉镯。
宜妃介绍道:“这一对御赐南诏进贡的翡翠玉镯,你瞧瞧喜欢不。”
莫致之曾在现代破过翡翠相关案件,便认得这对翡翠算的上是玉中极品,其体晶莹剔透,其态饱满充盈,其光熠熠不绝,恰似两圈寒冰环聚盒内。
如此贵重的东西,莫致之自然不敢收,便说:“宜妃娘娘赏赐自然是好的,但是莫致之一向粗心惯了,怕是磕了撞了……”
宜妃连忙笑道:“说的也是,长于寒门,怕是不认得这些好东西,自古以来君子爱玉,俗......俗世之人都爱金银,灵犀,将龙石翠拿回去,换一对金钏儿给莫捕头拿着玩吧。”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初次见面还未怎样,便将她归入俗物,莫致之心中便有些不忿,仍是忍耐一番,对着萧世幸胸有成竹微微一笑,止了他的欲言。
眼见灵犀又拿了一对金钏儿出来,莫致之并未出手接过,有些沉吟是否还要收下。
宜妃看出莫致之的犹疑,便开口说道:“幸儿毕竟是皇家血脉,日后定是要说一门好亲,寻个知书达理见识广博的大家闺秀,这便算做补偿了吧。”
莫致之恍然大悟,今日宜妃是要给她来个下马威,完全就是豪门婆婆阻止贫家女入嫁的意思。
“母妃,皇娘曾说过,我的亲事由我自作主张,母妃贵人多忘事,不该忘了这一茬。”萧世幸双眸漆黑,紧抿薄唇,身上溢出些寒气。
宜妃见状,默不作声,继而说道:“幸儿,为娘是为你好,众皇子母家,唯有你母家无权无势,不如寻个有权势的亲家,也能在兄弟间扬眉吐气。”
“我的婚事不劳母妃忧心,儿臣先行告退。”萧世幸眼神更加冰冷孤傲,便要带着莫致之离开。
莫致之临走前对着宜妃说道:“宜妃娘娘,金钏儿便算了吧,即便长于寒门,我也不爱那金银,不过,刚才那一对翡翠玉镯并非龙石种,龙石种出生岩洞中,长成寒种寒色,是匀净见不得色根的,那一对虽然乍一看冰寒剔透,却有一只在边缘处有一丝微不可见的色根,便失了龙石资格。”说罢,莫致之行礼,就此出门,再不看身后满脸惊讶的宜妃娘娘。
“姐姐勿恼。”萧世幸出了门来,便低低在莫致之耳边解释,声音低磁,字字酥软,莫致之不由得脸上一红。
萧世幸双眸闪动,见她真是没存心上,面色才有所缓和。
刚走出含章殿宫门,便看到有个长相机灵的小太监在门口着急打转。
萧世幸脸色一变,“小玉子,可是在等我?”
“哎呦,我的爷,您终于出来了,含章殿不容我入内。”
“何事惊慌?”
小玉子面上都要哭出来了,“龙将军叫我来传话,要王爷快些出去。”
萧世幸听完,拉着莫致之就往外走,莫致之看到他眼中寒光闪动,便感觉有事发生。
好不容易出了宫,见到小龙在外面候着,来不及行礼,直接疾走过来,“小王爷,南沁身死狱中。”
第27章 .往昔·✐
南沁坐在刑部大牢内,肚子已然微微隆起。
狱中只有主要走道配有烛火,囚室内没有光线,没有人声,好似世上唯余她一人,这与莲花庵的禅房有些相似,一样的枯燥乏味,南沁倒也能安然处之,只是狱中岁月少了那一抹鲜活的人影,整个世界便灰暗起来。
一想到那个身影,南沁苍白肮脏的小脸少有的现出一抹红来。
那是三年的春天,听说庵里来了客人,是朝中来人,她不爱热闹,便躲了早课,要去后山小溪边玩耍。
后山小溪藏在山坳里,被一片密林隔着,鲜有人去,是她的秘密乐土。
南沁是孤儿,幼时被遗弃在莲花庵门口,自小就性格孤僻,寡言少语,好似哑巴一样,时日久了,没人爱同她一起,她便经常独自一人在后山小溪边听风,听水,听蛐蛐儿唱歌。
刚走入后山峡谷,听到有人吟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声音有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动听。
南沁便好奇地探头看去。
那一日是晴空,阳光照在小溪上的小瀑布上,水珠儿在阳光里跳蹿,晶莹剔透,溅到少年的一袭白衣上,水汽吹拂,少年衣袂飞扬,俊美清逸,好似一幅极美画面。
那是南沁第一次见到萧世逸,少年本该意气风发,却一副忧愁的模样,竟要她痴痴看了许久。
彼时,萧世逸尚且年少,也瞧见了溪水边的小尼姑,眉目清秀,犹如春日里一株紫色风信子,赧然又青涩,心中也产生了好奇。
少年不拘小节坐到溪边石头上,对着小尼姑微微一笑,便好似天地都温柔起来,他招手叫道:“小尼姑,你来,我同你讲话。”
南沁便犹如中了魔,来到他身边,定定瞧着少年,听他讲话说故事。
少年说他心中难过,因为他母亲上个月刚刚去世,可他心中也很愤怒,因为他的母亲是为了别人的孩子去世,他有个庶弟落了水,母亲不眠不休的照顾,过度劳累感染了伤寒,就此离世。
母亲去世,他不敢去见病中憔悴的母亲,坐在母亲屋门槛,心中担惊受怕,直听到众人恸哭,知晓母亲断气,才失魂落魄走了进去。
他看到闭了眼的母亲,也看到母亲床边哭的伤心的弟弟,心中生出无法纾解的愤恨,他是嫡子,母亲理应对他舐犊情深,他才是该承欢膝下那一个,可就因为弟弟自小受了冷遇,母亲便分外怜惜那不是亲生的弟弟,甚至为了他连命都搭上了,那他呢?他算什么?他就该白白失去母亲?
他恨,他恨弟弟夺取母亲关注,他恨,他恨他自己,因为推弟弟下水的就是他,他是一切祸事起源。
可这些话他不曾说出口,也无处宣泄,便告诉了这荒野之处的陌生小尼姑。
南沁对他说的话似懂非懂,一双大眼睛只愣愣看着面忧郁少年,像一个漂亮但木纳的玩偶。
少年说了许多,终是身心舒畅,最后对着南沁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该不该杀你灭口?”
南沁想了很久,好似这个问题很难,终于摇摇头,体贴说道:“我叫南沁,罄竹难书中两个字难罄的谐音,你将心里苦楚同说我,我帮你保密。”
水珠随风吹到小尼姑脸上,在少女脸上光彩晶莹,少年心中一股奇妙感受涌上心头,本该杀伐果断的他却莫名受到蛊惑般,深陷在了少女那纯洁的眼眸中,心便软了。
“好,我不杀你。”
可能是他恨得太多,堪堪只为了得到一丁点柔情,也能要他额外破例止住杀意,谁不想要有双温柔臂膀在背后支持,谁不想眼有一双明眸饱含信任。
后来南沁才知道,那少年竟是太子,虽还年少,却生得那般好看,表面尊贵显赫,实则有不足为人道的悲哀。
从此少年便常来,从未约定过,便好似约好了一般,清风明月山水间,一双小儿女常在一处,或默默无言一起听水,或柔声细语讲故事,或为一两件小事破涕为笑,无关风月,朝夕相伴。
那些时日是南沁这辈子最美好的岁月,无需多言,只静静守候,倾听他的柔软,陪他度过每一段难熬的时刻,她便甘之如饴。
感情好似那瀑布边的小草一般,在潮湿水汽熏陶下,暗暗滋生,情犊初开的南沁便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随着年岁变大,少年变得越来越难揣测,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便是南沁一人,整日坐在小溪边,看着瀑布,慢慢等候,往往都是从日暮等到霞光满天,那风光霁月的少年,已然鲜少回到小溪边,即使过来,他也已经改变,烦恼与日俱增,目光愈加狠辣,野心愈发膨胀,白衣温柔少年愈行愈远,溪边的一双人影又回归到了孤单一人。
南沁对此束手无策,终有一日,她等太久,终不见少年,便偷偷下了山,来到人地生疏的京城,身无分文的她一路打听,看到了太子府邸。
守门侍卫见她形容奇怪,便要赶她走,她不敢靠得近,只能一天天守候。
饿了就去化缘,渴了就去讨水喝,其余时间,都痴痴等在太子府门口。
直到萧世逸回府,她又远远见到了心中的少年,只是此刻,俊秀身影并非独自一人,身边多出个尊贵倩影,二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明艳绝俗,好似一对璧人,相得益彰。
萧世逸对倩影关怀备至,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小尼姑痴痴看着他,一动不动。
南沁眼见萧世逸对他人笑,笑容依旧要人心荡神驰,心中无端生出刺痛,那是一种好似用一把钝刀慢慢磨在心口的感觉,眼中有湿润滴落。
眼见萧世逸进了大门,她便不自觉跑了上去,想要跟紧,亦步亦趋,只是她饥寒交迫,触目神伤,便晕厥在太子府门口,引起围观众人惊叫。
昏沉模糊间,她听到他说:“小尼姑,你来了?”声音熟悉语调温柔。
她睁开眼,便见到魂牵梦绕的少年,少年眼神灼灼,俊美一如既往。
她伸出手,紧紧抓住萧世逸衣袖,拼了全力说出这辈子最狠的一句话:“我保密,但你不可弃我如履。”
萧世逸闻言,稍作恍惚,便双眸幽深,嘴角勾起,带出一丝南沁从未见过的笑容,这笑脸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于是,南沁顺理成章和萧世逸有了更多的可能,虽然好似更亲密了,但南沁的话更少了。
那种不多说,只一个眼神即懂的默契已然不见,可南沁顾不了那么多,为了能和萧世逸在一起,她变得不择手段。
她已经没了一切,不能再没有少年,便将一切置之度外了。哪怕萧世逸要她出手帮忙除掉一手养大她的师父,南沁都一一照做,她所求唯有在他身边而已。
没想到杀人之事暴露,他不曾出手保护,随手便将她丢弃,原来,她只是他的一枚弃子,哪怕她所求不过只想守护在他身边而已。
刚被刑部抓获之时,她心中绝望,想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后来,她发觉自己竟已怀有身孕,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或许,她能籍着这个孩子,回到萧世逸身边,没想到一番努力下,她仍旧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这几日,狱卒常给她拿来吃食,好似对她特别的礼遇,她猜想可能是萧世逸知晓她有了身孕回心转意了,不能纡尊降贵来看她,便打了招呼暗中照拂于她,她心中就有了盼头。
今日,狱卒给她拿了些石榴,南沁抚摸着肚子,凌乱头发中,脏兮兮的小脸也带着笑容,她相信终有一日,能带着孩子同父亲生活一起,此刻,她心中全是美好。
石榴只吃了一半,她忽然觉得肚子疼痛,先是隐隐作痛,继而内里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疼的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却无法呐喊出声。
她站不稳,趴伏在地,却不甘心就此死去,她费尽所有力气,一点一点爬到牢门,抓紧了牢门,着急的喘气,却痛的叫不出声,一辈子寡言少语,临到最后,她仍旧只能默默哭泣,不能发泄出来吗?
南沁另一手摸着肚子,她的孩儿还未在世间睁眼,便要离开么?
南沁心中痛如刀绞,拼尽力气,终于撕心裂肺出声:“为何,你为何要害我?”声音低哑,短短一句,瞬间被淹没在黑寂中。
南沁满脸泪水,腹中疼痛,心中更痛,她叫南沁,谐音难罄,她定会为他保密,他怎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