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年不仅戏唱得好,文化课也特别厉害,熟读典籍,写得一手好文章。他还常常帮艺校编戏、改词,是大家公认的天之骄子。
楚修年读完高中,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大学毕业后,不能唱古装戏,他就报名当兵。后来听说是做了部队文职,从事记者、通讯类的工作。
但叶龄仙最关心的,还是楚修年的母亲。
“修年哥,先生她现在怎么样了?”叶龄仙当初下乡插队,没有和教戏先生道别,她一直担心着。
楚修年脸上一痛。
他也算看着叶龄仙长大的,知道她和自己的母亲情同母女,所以并不骗她,实话实说,“不太好,艺校关闭后,我母亲就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胃癌,情况不乐观。”
“怎么会这样?”叶龄仙心急,“我回去就请探亲假,去医院看望她老人家。”
其实她们非亲非故,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大队未必能批准,但总要想办法回去的。
楚修年却摇摇头,拦住她,“不要折腾了,母亲不会见你。她做了两次手术,头发全掉了,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不愿意见,更不会见你。”
其实,老人家更多的是怕连累他们。
楚修年又安慰她,“你不是医生,回去也无济于事。别担心,医院把她照顾得很好,我前几天打电话问过医生,用了进口药,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叶龄仙还是不放心,楚修年反而关心她,“别光说我,你呢,小龄仙,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听说你去插队了,母亲一直牵挂着你,怕你把戏丢了,没想到你会在红丰公社!”
“我不在红丰公社,我是在老树湾插队。”叶龄仙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
她红着眼,坚定道,“修年哥,你回去告诉先生,戏我没丢,一直练着呢,我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嗯,我看到了,你刚刚唱的《厨娘记》,很精彩,如果母亲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骄傲的。”楚修年笑得欣慰。
他又自嘲,“不像我,兵团的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唱戏。功夫早就丢了,母亲还为此,狠狠骂了我一顿。”
叶龄仙惭愧,她说是没放弃,但过去一年的时间,也中断了练习。先生如果真的看到了,一定会嫌弃她基本功退步。
叶龄仙心虚闪躲的眼神,却被楚修年当成了局促。
他仔细打量这个记忆中的小妹妹,不禁有些心疼。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公社不少姑娘都穿上了轻便的衬衫、短袖。在他们兵团,甚至还有人,家里都寄来了的确良。
可是叶龄仙身上,还穿着春天的粗棉小衫,皱巴巴的,打着细微的补丁。袖子上挽,露出洁白、细弱的手臂。
“龄仙,你在老树湾插队,平时过得很辛苦吧?”楚修年想问,她有没有工资补助什么的,但想来也是废话。
他是兵团的宣传干事,常常跟着文工队出差、采访写稿,对农村插队知青的状况非常清楚。
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姑娘,长年在农村干体力活,能抽出时间练戏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再把日子过好呢。
更何况,叶龄仙从小家境就不好,父母还格外偏心,绝对不会给她寄什么补给。
几年前她虽然也瘦,但是脸上还有肉肉的婴儿肥。现在,整张小脸都清减了。
叶龄仙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心境也比过去开朗多了,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笑眯眯:“我一点也不苦,大队里人很好,很照顾我。补助也有,只是要等半年才能发。不过,平时有大锅饭,还能挣工分,饿不着的。”
“什么,你的补助那么少,还要等半年才发,平时怎么生活?”
楚修年不由分说,翻遍所有口袋,掏出身上的钱和票,一股脑塞进叶龄仙手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插队,这次出门没带多少钱。这些你先收下,等我回去筹一些,再直接寄到你们大队。”
楚修年甚至解下了上衣口袋的钢笔,“这些你也拿去,想办法换点钱和粮食。”
钢笔是身为记者最重要的东西,叶龄仙当然不肯接受。“修年哥,这些我不能要,先生还生着病,你们正是用钱的时候。”
楚修年:“不用担心,我母亲有公费医疗,医院减免了不少手术费、医药费。曲艺协会也一直在帮忙。”
这一幕其实有些熟悉。
上辈子叶龄仙没有回城,和亲友都断了联系。只有楚修年,突然给她寄了五百块钱,说是让她以后结婚,留着当嫁妆。可惜这些钱,都被高家人私吞了,叶龄仙也是几年以后才知道。
后来,叶龄仙又想办法,给楚修年写信求助,诉说自己的处境。但是城里知青办和邮电局的人,却回复她,楚家人早就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封信,当然也没有送达。
想起这些,叶龄仙心里,有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
楚修年继续道:“大队条件不好,你哪有精力去练戏?等我回去,我会想办法,把你的关系转到兵团去。你会唱戏,这就是最好的加分项。”
叶龄仙连连拒绝。这里有龙虎班,有那么多会唱戏的师傅,她舍不得离开。更何况,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人,这一次,她想陪他一起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