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很黑,质地却柔软。
夏听不知道这是许肆真实的样子,还是她幻想出来的。
许肆蹲在她面前,并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系好了自己的鞋带。
然后像是看不见她一般起身走了。
“你别走,我还有事情问你!”
夏听阻止不了许肆,只好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七扭八拐的商铺。
梦里的时间过得不讲道理地快,没有多远的距离竟然就这样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忽地,许肆在一扇铁门前停下了。
隔着铁门,夏听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像是一群人在狂欢,沸反盈天。
再然后,夏听忽然就进入了铁门里面。
又下了不知道几层,烟酒味儿蔓延在空气里。
夏听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什么?!你说你要去上学?”一个梳着油头的中年人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地,把烟吐在许肆脸上:“你在做什么梦。”
夏听想上前阻拦,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梦里的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没人看得见。
“看到没,那个大块头。”油头用烟点了点台上热身的壮汉:“人从来我这儿就没输过,今晚全场可是都押他赢。”
“如果你——”油头看着他:“能让他输一次,许良才欠我的那些钱就都不用还了,你该念书就念你的书,敢不敢?”
第96章
想想你是什么身份
“可以。”
油头眯起眼睛来看他:“听说二中那个家里做生意的和你走得挺近的,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为了她。”
“我想有个好前途。”许肆说。
“放屁吧。”油头大笑起来:“在遇见那女的之前你怎么不说想要个好前途嗯?还不是觉得你现在这个逼样配不上人家。”
油头笑得像是要仰过去了:“我跟你说,你就是去念书,去考大学,你也配不上,明白吗?!你爸是杀人犯。”
“他不是我爸。”许肆冷冷地纠正道。
“噢对,他杀了你爸,你被杀父仇人养大,还几八不如你爸是杀人犯呢。”油头吐了口一痰:“人家是从大城市来的,还在市里开了两个厂子,你颠颠自己几斤几两,你这条命给她,人家都嫌贱。”
许肆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我是让你去二中门口卖盒饭,不是让你去当情种的。”油头拍了拍他的脸:“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不自量力。”
或许……
油头男说的那个人,会是许肆的喜欢的人么。
没给夏听继续想这个问题的时间,眼前的画面就又变了。
这一次,许肆站在了擂台上。
在人声鼎沸的叫好声和口哨声中被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大块头掀倒在地。
大块头打人的招数很阴,拳拳都往脆弱的地方打。
许肆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
场下都在大声嘶吼着,喊着狼牙两个字,夏听站在门口,视线却穿越了人潮,盯在了那个大块头身上。
想必,狼牙就是那个大块头打黑拳用的名字。
她就像是一个全戏观影的看客。
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的发生。
狼牙又是一拳,打在了许肆的肋骨处,他下手很毒,这一拳的力道有把握打断他几根肋骨。
没想到,许肆又爬了起来,眼里是带血的猩红。
狼牙啐了一口,骂了一句脏话。
在他手下倒地的人,就没几个还敢站起来的。这种行为,在狼牙看来,实在是一种挑衅。
许肆和狼牙那个一身像是变异了的肌肉比起来,身材体量上不占优势,能撑到现在,胜在敏捷。
这次狼牙再发动攻击的时候,许肆躲开了。
人潮里开始发出惊喜的呼声。
他动作快到了极致,像是拼尽了全力,向狼牙的眼睛打过去。
那一身变态的肌肉,打其他的地方,根本没有胜算。
狼牙立刻跪了下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许肆又在他心口上补了一拳。
狼牙倒地了,眼睛的剧痛让他三秒内没有爬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
谁也不敢相信,狼牙竟然输了的事实。
渐渐地,已经有人输不起撑不住了,跪在了场地边上:“老子二十万全买的是狼牙全赢啊!二十万啊!”
夏听看着衣服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许肆,一言不发地穿过人群,跌跌撞撞往拳场外面走去。
她的眼睛莫名有些红。
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呢。
这些是属于许肆的,真实的过去吗,还是只是自己的梦?
夏听分辨不来,只觉得心里十分酸楚。
夏听跟着许肆走进了一个巷子里。
“小狗崽子,你给我站住!”巷子口有一群人,喊住了许肆。
许肆脚步微停,却并没有回头。
“说你呢,听见没有!”巷口的人追了上来。
夏听想起来了,这伙人里有之前在拳场里赌输了20万的那个人。
“因为你,哥儿几个加起来输了一百多万。”那伙人追了上来,一脚踢在许肆的膝盖上:“和拳场老板一起算计我们,你也真是敢啊。”
这伙人自知这钱他们是要不回来了,都是些不学无术的赌徒,这些本金还是借的地下高利贷。
今晚这一输,输掉的对他们而言不仅是钱。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抵押的,有些人甚至压上了自己的妻子女儿,没有妻女的就压自己的腿手。
早就没了人性。
许肆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抬眼,就流进了眼睛里。
“所以,你们要怎么样?”许肆问。
一群不要命的亡命徒知道自己腐烂的人生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看着许肆的年纪,也不能指望他拿出什么钱来。
许肆和他们一样,也就是徒有一条命而已。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伙人废话也不说了,棍棒什么都都上了,他们就是奔着发泄去的。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许肆本来就伤得不轻,这会儿伤口已经全部裂开了。
一开始他还在反抗,但对方人数太多,许肆很快倒在了地上。
夏听在一旁,却什么都做不了。
别人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
夏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操!”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谁他妈的上刀子了!”
那伙人看出大事了,很快就跑远了。
巷子里就剩下许肆一个人。
毫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里。
夏听缓缓蹲下来,伸手,却无法阻止他不停不停地失血。
夏听手抖得要命,那刀子就割在他的喉咙旁边,血不停地淌,许肆的皮肤也越发得苍白。
可能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身体越来越冷,许肆闭上了眼睛。
“你别死,你睁开眼睛……”夏听蹲在他的身边,眼泪砸下来,“你不会死的。”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呼唤,许肆费力地抬起眼皮,但因为声带被割开,此时已经无法发声。
“我见过你二十七岁的样子,所以你不会死的。”夏听抹了一把眼泪。
许肆嘴唇微动,夏听分辨了半天,才看出来他是在问——
真的?
“真的!”夏听用力地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了动静。
那是车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巷子口。
逆着车灯的光,夏听看到车上下来一个人。
那是——
那是她自己吗?!
不,那是夏婷婷吗?!
夏听也已经搞不清楚了,她看着那个女孩子向他,向他们跑过来。
第97章
夏天的夏,听见的听
夏听就像是一个梦境中的游魂。
她并不遵循现实世界的时间法则。
就像是幻灯片被按下了下一页,下一秒,夏听就站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她越发觉得这不仅仅是梦而已,因为她看到了路明星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下跑上来。
就是澜城里开汽修厂的那个路明星。
原来他,在那么久以前,就和夏婷婷见过了吗?
怪不得,他会在看见自己的时候,觉得眼熟。
那一年的路明星还是初中生模样,干干瘦瘦的。
他慌张无措地跑到了手术室门前:“他,他怎么样。”
夏婷婷浑身都是许肆的血,她站在冷白的光线里,没有哭。
“还在抢救。”夏婷婷说。
夏听走过去,站在「夏婷婷」旁边,她不理解,为什么两个人十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却在夏婷婷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形同陌生人。
路鸣星擦了擦眼泪:“姐姐,你是不是在二中念书。”
“嗯……”
“许哥说他想回去念书了,如果,如果他能好的话,你可不可以别嫌弃他,别嫌弃他没文化啊……”
路鸣星哭了:“他真的有在努力了,你別嫌弃他好不好。”
夏婷婷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睫毛颤了颤,轻轻地说了一个“好。”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打开,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夏听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手术很成功。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命保住了。”
但是许肆的声带永远无法修复如初了。
“但……”医生遗憾地说:“嗓子可能不能再发声了,当然这个也要看后续的康复情况。”
许肆没有被立刻推出来。
路明星和夏婷婷只能在外面的排椅上继续等。
知道许肆脱离危险后,路明星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不上学,所以可以在这照顾许哥。”路明星说:“如果我有事的话,会去二中找你。”
“呃……”夏婷婷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个翻盖的摩托罗拉:“送你了,用它联系我。”
路明星下巴都要惊掉了,他知道她是大小姐,很有钱,但不知道她有钱到这种程度的。
他在商店里看过的,这一部手机要卖6000元。
他们院里有个开罐头的厂长,都是攒了一年的钱才能了一部呢。
没想到她就这样送人了?!
路明星双手像是捧着金子一样地捧着那部手机:“我……我还是不要了吧。”
“把我家里的电话号存起来。”夏婷婷没理他,自顾自地说:“830……”
“我存,我存。”路明星一个个数字摁着。
到了通讯录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了人家的手机,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的夏。”
“嗯……”路明星打字不熟练,打得很慢。
“听见的听。”
闻言,作为观察者的夏听心脏像是被猛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婷婷」。
她为什么要说自己叫夏听?!
心脏被越攥越紧,紧到不能呼吸。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夏听眼前一白,失去了视觉。
……
滴——滴——
患者心室颤动,安排电击除颤。
夏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身上插满了各种监测的仪器。
其实这场车祸,并没给她造成致命的伤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醒来。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许肆。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许肆……”夏听叫他:“我渴了……”
许肆让旁边的护工给她倒水,自己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生怕一秒钟没有顾到她,她就会出什么意外。
夏听也看着他,他的头发长了些,和梦里一样,是柔软的质地。
再往下,夏听的视线停在他喉咙处的刀疤上。
她就仿佛又闻到了梦里那条暗巷中血的味道。
护工把温水递过来,为了方便她喝上面还插着一根小朋友用的那种吸管。
夏听嘬了一大口,视线却依旧停在拿到疤痕处,没有移开。
大概是因为,这次的车祸是书里世界在修正的原因。
夏听并没有受多重的伤,现在醒来,更多的是在为「梦里」的事情困惑。
许肆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在,看什么?”
“许肆……”夏听把杯子交给他:“你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啊?”
“以前出了点事。”许肆避重就轻。
夏听其实还想在问一些关于梦里的事情,然后猛然想起自己出车祸的原因。
她是拿了便笺要去找许肆的。
她要问问他,北京是怎么回事的。
“我的外套呢?”夏听着急地说:“把我的外套拿过来。”
护工把她的外套拿过来,夏听伸手向衣服的内袋里摸过去,然后放下心来——
纸条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