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温度的手掌,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轻松将她拉了起来。
“裴小姐,天色已晚。”宋鼎鼎眼神躲闪,不着痕迹的拂开了他的手:“我还要跟黎公子学剑,裴小姐先回去休息吧。”
这一口一句的裴小姐,显得疏离又陌生,裴名眸色微沉,斜睨着低头用脚尖画圈的黎画。
黎画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连忙抬起头来,用眼神回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紧接着,又继续补充道:阿鼎来找我时,好像哭过。
裴名沉思片刻,从储物戒中掏出灵气丸和几瓶补元丹:“习剑辛苦,这些你记得服用。”
灵气丸是从席梦思手里拿走的那几瓶,补元丹不同于价格便宜的灵气丸,它用料珍贵,炼制起来极为复杂,一小颗补元丹就要三块高阶灵石。
这样听起来不算贵,但一瓶补元丹里有整整一百颗,算起来便需要三百块高阶灵石,而裴名直接给了她五瓶补元丹,这便是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
一千五百块高阶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约莫是天门宗内外城所有弟子,全部加起来一年的总开销。
然而宋鼎鼎并没有认出补元丹,她看着一色全白的瓷瓶,以为裴名送的都是灵气丸,道了一声谢,便催促道:“多谢裴小姐,我便不远送了。”
裴名走出几步远,倏地顿住脚步,蹙着眉回眸道:“我胸口有些发闷。”
他眉眼低垂,右手覆上胸口,月光流淌在他微微扇动的睫羽上,显得娇弱无依。
黎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谁敢信,眼前这捂着胸口,颇有黛玉迎风咳血之势的人,就是那个名震三陆九洲的杀神无臧道君?
依他所见,往后无臧道君也别叫裴名了,不如直接改名叫裴娇娇好了。
裴名轻声道:“阿鼎,我好难受。”
宋鼎鼎沉思片刻:“那你多喝热水。”
裴名:“……”
在裴名走远后,黎画忍不住拍腿大笑,瞬间翩翩君子的气质全无,只剩下幸灾乐祸的笑声回荡在绿篱间。
这是黎画第一次见无臧道君吃瘪。
要知道,连修炼无情道的玉微道君和龙族尊贵的小皇子马澐都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阿鼎这一声多喝热水便显得尤为可贵。
黎画心情一好,也不叫她蹲马步了,从储物戒里找出一把生锈的铁剑扔给她:“拿着,我教你些简单的剑术。”
这把铁剑有三尺七寸长,剑鞘雕着蟠螭纹金,两面剑刃上长满了锈迹,看起来已是许久没再用过。
“这是我拿到玉阙剑之前,师父为我铸造的铁剑。”黎画捡起地上的树杈子,翻身一跃,凌空半尺,划出一道凌厉的炁:“剑术诀窍,多在于挽花。但切忌只注重形式,忘记你出剑之目的。”
“最简单的挽花,有平花、顺花、逆花,身旁花……”他以树杈代替宝剑,将挽花手法一一示范。
宋鼎鼎听得专注,甚至忘记了时间,一心扑在剑法之上,只觉得自己考大学的时候都没有听这么认真过。
翌日清晨,她身体疲惫不堪,服下裴名给的小白瓶后,倒是一下有了精神。
蛇王只给她三天时间,救下玫瑰庄园里的小公主已经用去了一天,如今还有昏睡不醒的睡美人和被毒苹果卡在嗓子眼噎死的白雪公主。
昨日去动物王国内,各门派弟子四处寻觅牵着白马的年轻男人,一直到夜半而归,却是一无所获。
宋鼎鼎本就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毕竟她要找的是白马王子,要是遍地一抓就有,那就不叫王子,而叫马夫了。
就在众人有些气馁时,她突然想起了小公主要和威尔顿公爵举办婚礼的事情。
他们的婚礼就定在明天,国王邀请了很多人见证这幸福的时刻,想必邀请参宴的宾客里,也会有什么邻国王子之类的贵客。
宋鼎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玉微道君便叫人去验证了这个想法,果不其然,国王说他邀请了邻近三个国家的王子们。
除了白雪公主的七个小矮人暂时还没着落,小公主已经恢复了自由,还找到了终身归宿,而睡美人的王子也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宋鼎鼎琢磨着,要是实在找不到七个小矮人,那等到了三天约定好的时间,届时再想想其他办法——没准海姆立克急救法,比小矮人抬棺管用。
这样想着,她便将全部精力,都用到了跟黎画习剑上。
一天之后,黎画惊讶的发现,她虽然没有神识,调动不了体内灵力,但有了裴名给的补元丹,她进步的飞快。
从蹲马步半个时辰就打晃发颤,到现在可以稳打稳的蹲两个时辰,甚至学会了基本的挽花动作和基础的剑步。
想当初,黎画光是练蹲马步的基本功,便足足练了半年,而后熟悉挽花和剑步又用了三个月。
可她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即将达到他花费八个月才做到的事情,简直堪称习剑奇才。
黎画不禁道:“若你找回神识,怕是再练两三年,便能打遍三陆九洲的剑修。”
明明是一句打趣的话,却被宋鼎鼎记在了心里。
因为缺失神识,不管她如何努力,都远远比不过有神识灵力的剑修。
同理,玉微道君已是化神期,她要想打过他,还是得先将自己的神识找回来才是。
临近清晨,宋鼎鼎有些扛不住,便在黎画的屋子里,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
黎画坐在蒲团上,垂眸擦拭着手中的玉阙剑,熹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斜斜拉长。
城堡外传来轻快的鸟鸣,他正要站起身关窗,一抬头却看见了映在地上那小小一团的影子。
微微蜷缩着,像只奶猫一样。
他看着她的睡颜,似乎短暂忘却了那段惨痛的回忆,内心难得感受到了片刻的宁静。
……
小公主的婚礼,没有定在城堡里,也不在威尔顿公爵的玫瑰庄园里。
他们的婚礼,设在了坐落于城堡外的斗兽场里。大块的巨石堆砌成圆形的角斗场,错落垒出层层包围住中间角斗场的看台,除却贵族以外,动物王国的平民们也能坐在看台上观看婚礼。
宋鼎鼎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风格的婚礼,既不浪漫,也不温馨,角斗场里的巨石上还隐约渗透着斑驳的血迹,四处充斥着暴力和血腥的痕迹。
但到底是人家的婚礼,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国王将他们奉为上宾,给他们安排了视角最好的第七排看台位置。
婚礼还未开始,小公主邀请他们到角斗场开香槟,铺着白色蕾丝布的长方桌上,摆放着三排空酒杯,每一排约莫有三十多支高脚杯。
“日安,我亲爱的勇士们,在高兴的日子里,我们必须得好好喝一杯。”小公主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抱住香槟,用力的摇晃着。
宋鼎鼎看着面前摆了一桌子的空酒杯,神色迟疑道:“公主殿下,这些酒是一人一杯吗?”
“当然不是。”慵懒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她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蛇王接过小公主手里的香槟,拇指按在软木塞上,摇晃过后的香槟喷涌而出:“这是我们婚礼的习俗,你们是勇士,更是我们的贵客。所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挑选出两位勇士来,跟本王一人三十杯酒对饮。”
说着,他便将香槟倒入高脚杯里,似笑非笑道:“不过,本王也尊重你们的习俗,你们喝不惯这里的酒,本王便给你们准备了二十坛口味不同的烈酒。”
香槟溢满酒杯,蛇王不疾不徐的拍了拍手,侍从们整齐有序的抱着酒坛子,依次走到酒桌前,将酒坛子上密封的红布打开。
蛇王说的没错,这些都是高纯度烈酒,光是闻着呛鼻子的酒味就已经让人快要醉了。
那高脚杯那么大,若是一杯倒满,别说是三十杯烈酒了,三杯下去就得酒精中毒。
各大门派的弟子堆在酒桌前,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人三十杯烈酒,这怎么喝啊?”
“女儿红,竹叶青,烧刀子……这些酒混着喝下去,怕是命都要没了!”
“可不是,这大喜的日子,再闹出人命来怎么办?我提前说好啊,你们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
宋鼎鼎是瞧出来了,蛇王根本就没想跟他们商量,他方才那句‘你们要尊重我们的婚礼习俗’分明就是在强迫他们。
如果他们不愿意喝,那蛇王就会以他们不尊重动物王国的习俗为由挑出事端。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人能一口气喝下去三十杯高纯度烈酒,这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看来,你们很犹豫喝酒的人选呢。”蛇王像是没听见他们讨论的声音,慢悠悠的摇晃着酒杯里的香槟:“那本王帮你们选一个好了。”
他抬起手来,将指尖直直落在宋鼎鼎身上:“就你了。”
第31章 三十一个鼎
◎逞强(两更合一)◎
当蛇王说出‘那本王帮你们选一个好了’这句话时, 宋鼎鼎就已经意识到,这场酒局是蛇王给她挖的一个坑。
哪有人在婚礼上,照着死里喝酒的?
若说这是习俗, 那她就不信了,这偌大的动物王国里, 还能有人一口气喝完三十杯烈酒?
“这一坛坛酒, 皆是本王跋山涉水从别国带回来的陈年佳酿。”蛇王手下撑着酒桌,似笑非笑的看着宋鼎鼎:“本王费时费力, 你得一滴不剩的喝完, 若不然……”
他勾起唇角, 眼眸带着三分薄凉:“本王可是会翻脸呢。”
蛇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加掩饰,令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杯陈年酿制的高纯度烈酒,混在一起喝不说, 还必须要喝得一滴不剩?
这分明不是婚礼习俗, 而是想将阿鼎置于死地啊!
“你们说, 阿鼎是不是得罪蛇王了?”
“嚯!你可别说了!要不是因为阿鼎,我们又怎么会被蛇王针对为难, 现在除了他之外, 我们还要再挑一个出去送死。”
“明知是送死的事, 傻子才愿意去做。依我看, 反正阿鼎左右都是死, 不如一人喝完六十杯酒,也免得再拖累我们。”
……
人性的卑劣在此刻完美显现出, 刺耳的指责中夹杂着几声谩骂低语。他们早已忘记宋鼎鼎一路上救过他们多少次, 只认为如今的困境是她给众人带来的。
尽管宋鼎鼎已经习惯他们小人嘴脸的虚伪面目, 听到这些起哄让她一人喝完六十杯酒的声音, 也难免生出几分心寒。
蛇王慢里斯条走近她, 俯下身子,附耳轻嗤道:“你看看啊,这就是你守护的人类们,你看他们罪恶丑陋的嘴脸,值得你付出心血吗?”
宋鼎鼎低着头不语,她早就知道,对于同行的各宗门派弟子来说,她只不过是天门宗挑选出来的一个随从。
随从,就意味着她性命低贱,比不得他们这些修为高强、身份尊贵的宗门弟子。
如果必要时,牺牲掉她就可以保全他们的性命,那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嫁给本王。”蛇王抬手撩起她额间的碎发,高挺的鼻梁沿着她优美的颈线向上轻嗅:“只要你成为本王的正妃,这些酒就会灌进他们的喉咙里。”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她身旁的弟子们听见,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众人,一下噤声闭上了嘴。
轻纱随风而扬,带着冷冽气息的手臂,挥开了凑近她颈间的蛇王。
蛇王被打得身子一偏,阴冷黏腻的蛇瞳缓缓抬起,正要发怒,却对上了眼前人的黑眸。
这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黑色瞳孔微微扩张,他看到骨节修长的手掌里攥住一只黑蟒,那双手生生撕扯开了它的内脏,将它剥皮去胆,洗净后放在火上架烤烹煮。
那被灼烧沸煮的感觉,似乎隐现在他身上,他试图挪开眼睛,但没有用,深深的绝望和窒息感将他缠绕,像是蚕蛹一般密密包住了他的身体。
直到面前的薄柿色衣裙走开,蛇王如梦惊醒,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他攥着颈间,紧促大口的喘息着。
“你喜欢水煮,”背后响起一道淡淡的嗓音,似是讥诮般轻笑道:“还是火烤?”
蛇王听闻这话,瞳孔微扩。
——水煮,火烤。
原来方才身临其境的痛苦,并非是他的错觉。
他猛地转过身去,朝着那薄柿色衣裙的女子身上狠狠看去:“是你搞的鬼?!”
裴名侧过眼眸,唇畔笑容轻柔:“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对饮吗?”他执起两只空荡荡的高脚杯,微微相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陈酒要用温水煮,小火烤,味道才更醇香。”
蛇王眯起眼眸,语气危险道:“你要替她喝?”
裴名轻笑道:“怕了?”
想起方才的狼狈,他被激起层层怒火,正要应声,却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在用激将法。
蛇王轻嗤一声:“除了她,还有三十杯酒,你愿意喝便喝,本王有什么可怕的?”
“我喝。”宋鼎鼎抢在裴名开口之前,抬起头坚定道:“不用你替。”
简直开玩笑,裴名半年前才遭了玉微道君六十二下龙骨鞭,让他替酒,除非是不要命了。
“既然对饮是此地的婚事习俗,蛇王专门抬来陈年佳酿,便没有道理驳了蛇王的面子。”她转过身去,看着视线逃避的众人:“还有三十杯酒,你们谁来?”
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众人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只当做没听见她的话。
黎画看不下去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刚收的徒弟被灌死在这里。
黎画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说他来,却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我来——”
白绮脚步摇曳生姿,眉心间贴着金色花钿,惑人的眼尾沾着一点绛红,右手上的金铃指链一步一响。
她走到宋鼎鼎身旁,傲然抬起了头:“我酒量好,我喝四十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