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微微侧眸,斜睨着黎画道:“她和我曾是旧识。”
黎画像是挖掘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八卦一样,将脑袋往前凑了凑。
要知道神仙府遗世独立,已存世上千年,历届府主皆是神秘至极,但他们的身世,大多有迹可循。
像是无臧道君这般凭空而出,不论身世还是过去都如同谜一样的府主,千百年来还是第一个。
若是宋鼎鼎与无臧道君乃是旧识,那是不是说明她知道无臧道君的身世和过去?
在将黎画的好奇心放大到极致后,裴名轻笑一声:“后来她变了太多,我不喜欢。”
这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令黎画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臧道君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他们两个原是旧相识,因为后来的她,变得让他不喜欢了,所以他就把人家宋鼎鼎的全族给灭了?
那昨天亲她又算什么?
难不成,无臧道君又改变主意,喜欢现在的宋鼎鼎了?
黎画正要追问,屋外不远处却隐约响起了脚步声,他估摸着应该是马澐带着宋鼎鼎来了,薄唇抿了抿,还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其实裴名就暂住在宋鼎鼎隔壁不远处的小院子里。
刚迈进裴名暂住的小院,马澐便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堂屋里。
宋鼎鼎跟了上去,她本是冲着黎画去的,进了屋后,视线却自动略过了黎画,直接落在了裴名身上。
大长老停灵期间,天门宗弟子皆是一身守丧的白衣,但独独裴名不同。裴名穿着薄柿色衣裙,鸦青色长发随意披散身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儿,不张扬也不过于低调。
纸片人到底和亲眼看到的不一样,当作者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裴名的美貌时,她一眼扫过去,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女主很美’的印象词,却并没有多少代入感。
如今亲眼看到,宋鼎鼎只觉得,世上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准确表述出裴名的音容气质。
似是江东河里的一叶浮舟,寒冬积雪下的一支孤竹,又像是还未熟透垂挂在枝头的青柿子,清泠孤寂,远不可攀。
“你们两个出去。”
裴名淡如清风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还未走出一步,便听裴名道:“师姐。”
她侧过头:“啊?”
“你留下。”
宋鼎鼎不情不愿的停住脚步,眼看着黎画和马澐从自己身旁离开,只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到底是没来得及看清楚黎画长什么模样。
屋子里寂静无声,见裴名不说话,宋鼎鼎踌躇片刻,也不知裴名想做什么。
等了一会,还是她先憋不住气:“小师妹,我真的知道错了!”
裴名淡淡‘嗯’了一声,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尝尝我煮的茶。”
这茶水煮的太浓,喝浓茶会导致交感神经兴奋、心率过快,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宋鼎鼎从小到大没喝过一次浓茶。
她下意识就想要拒绝,手势都作出去了,却听见裴名道:“这是你少时最爱喝的龙井。”
宋鼎鼎愣了一下,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原来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她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喜欢喝浓茶。
浓茶闻着便觉得苦涩,她品不来。
不过好歹是小师妹亲手煮的茶,怎么着也得接过来假装抿一口,免得让小师妹觉得自己不给她面子。
这样想着,她便接过茶杯,装作享受似的呷了一口茶水。
宋鼎鼎正准备要夸上两句,一抬眼却撞上了裴名漆黑的瞳,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突然回过神来,裴名方才那句话说的是“这是你少时最爱的喝龙井”,可裴名是在三年前拜入天门宗,又从何处来的‘少时’一说?
难不成,裴名发现了什么,察觉到她是借尸还魂,所以才会故意用龙井茶来试探她?
宋鼎鼎额间冒着冷汗,手中茶杯止不住的轻颤,放下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是:“师妹,你这深夜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师姐,将混沌锁藏在了何处。”裴名轻描淡写道。
宋鼎鼎本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这转移后的话题,更让人心肌梗塞。
玉微道君便是因为还未找到混沌锁,她才能毫发无伤的站着这里跟裴名说话。
若是她将混沌锁交出来,便相当于是将自己的性命保障也交了出去。
宋鼎鼎卑微祈求道:“小师妹能否宽限我几日,届时我必会将混沌锁的下落告知于你!”
好歹给她几天时间,容她想办法假死脱身,待到‘宋鼎鼎’死后,自然就是那混沌锁现世之时。
若裴名就是不答应她,那她也只能耍赖皮,反正要混沌锁没有,要命就这一条。
左右现在交出混沌锁都要死,死在谁手里不是死?
但出乎她的意料,裴名既没答应也没否决,回答她的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瓷片。
她看着裴名弯下腰,随手捡起一片棱角锋利的瓷片,脸色微微泛白:“就算你杀了我,我现在也不会给你。”
裴名笑了笑,将碎瓷片抵在自己手腕大动脉上缓缓划动,棱角所过之处,血流不止:“混沌锁在哪。”
宋鼎鼎:“……?”
深爱小师妹的黎画和马澐都在门外,要是进来看到小师妹满手鲜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啊淦!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化病娇小师妹吗?
救命!她好想逃!!!
“别割了!我说,我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心脏也钝痛不止,眼眶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正一滴滴向下坠落。
宋鼎鼎愣了愣,抬手一抹,脸颊两侧却是一片冰凉的泪痕。
为什么会心脏疼?为什么会哭?
又是那个狗屁系统搞的鬼?
她正要将小爱系统揪出来质问一番,黎画和马澐却已经冲了进来,黎画看到裴名满手鲜血,先是怔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的咂了咂嘴。
啧啧。难怪人家是神仙府主呢,无臧道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流这么多血,他看着都觉得疼死了。
相对于黎画的淡定,马澐看起来像是个随时会炸掉的煤气罐,他撕下干净的衬衣,动作尽可能小心的给裴名包扎着:“裴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听着马澐阴沉沉的口气,宋鼎鼎毫不怀疑,只要裴名说伤口是她弄的,马澐就会像疯狗一样撕烂她。
她抢在裴名开口之前,有气无力道:“我带你去找混沌锁,现在就带你去!”
闻言,裴名对着马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没关系澐儿弟弟,是我不小心弄伤的。”
黎画学着裴名的口气,在心里阴阳怪气的念了一声‘澐儿弟弟’却差点没忍住呕出来。
马澐还整日与他拈酸吃醋的。
要是马澐知道眼前的心上人是个男人,还是那个一人屠魔域十城魔修的无臧道君,怕是连鞋都来不及穿,也要连夜卷铺盖逃跑。
在马澐给裴名包扎好伤口后,几人便在宋鼎鼎的引路下,摸索着走到了落座在大长老府邸东南角的猪棚里。
闻着猪粪难闻的气味,黎画的脸色有些难看:“混沌锁藏在这里?你可真是不走寻常路。”
难怪他翻遍天门宗都没找到混沌锁,正常人谁会将这种宝贵的上古神器藏进猪圈里。
宋鼎鼎有些欲哭无泪,不走寻常路的人不是她,而是原主啊!
原文中玉微道君找了许久,都没有混沌锁的线索,直到有一天下了暴雨,雨水淹了猪棚,喂猪的仆人清理猪棚时,才发现了被雨水冲出来的混沌锁。
裴名自然不会进猪棚,而黎画和马澐都是娇生惯养的主儿,更不可能跑进猪棚这种脏地方了。
所以,这个挖混沌锁的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宋鼎鼎身上。
宋鼎鼎捏着鼻子,面色艰难的朝着猪圈里走去,夜色太黑,她根本看不清楚脚下的路,只觉得脚底黏糊糊的,好像是踩到了猪粪。
她拿上铲屎的铁锨,强迫自己忽略掉脚下的踩屎感,依着自己记忆中小说里写的位置找去。
不知挖了多久,宋鼎鼎终于在猪棚里,挖出了一个木头盒子。
“我找到了!”
她兴奋的拿着盒子向外跑去,完全忘记了混沌锁是她性命保障的事情,只觉得自己终于不用继续呆在臭烘烘的猪棚里了。
裴名挑了挑眉,看着她手中沾满泥土以及不明混合物的木头盒子:“混沌锁在这个盒子里?”
宋鼎鼎点头:“但盒子上锁了,我忘记钥匙在哪里了。”
区区铜锁,自然难不倒裴名。
他看向黎画和马澐:“打开盒子。”
黎画不情不愿,马澐却已经伸手从宋鼎鼎手里抢走了盒子,毫不嫌弃上面脏兮兮的污泥猪粪,用自己的宝剑劈开了木盒子。
迎着月光,几人凑了上去,他们强行忽略掉扑鼻而来的猪粪味,有些激动的看向被打开了的木盒子。
只见狭小的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本《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第5章 五个鼎
◎小师妹方才是在帮她吗◎
马澐面色微微有些扭曲,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黎画没憋住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马澐劈木头盒子用的宝剑,乃他父王花重金用避寒铁打制而成,而避寒铁是西海龙宫独有的铁矿石,一克便值千金,更是有价无市的珍稀之物。
这般极品宝剑,却被马澐用来讨好他的‘裴姐姐’,拿去当做劈木头的砍柴刀,若是黎画没看错的话,那马澐手中避寒剑已是劈卷了刀刃,成了一把废铁。
如今没拍成马屁,还废了一把宝剑,想必此刻马澐的心情定是像吃了屎一样。
许是察觉到马澐身上强烈的杀气,宋鼎鼎下意识的往裴名身旁退了两步:“你听我解释,这个盒子是意外,你们要的东西真的藏在这里!”
虽说这事也有她一部分责任,要不是天色太黑,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又一时间忘记原主狡兔三窟,在猪棚里埋了好几个盒子转移视线,马澐也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又不是她让马澐拿剑劈的盒子,冤有头债有主,他倒是找罪魁祸首裴名去呀!就会捡软柿子拿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玉微道君清泠的嗓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宋鼎鼎听见他的声音,就犹如打小抄准备作弊时被班主任抓住的学生,她吓得小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进泥坑里。
卧槽。玉微道君怎么会来这里?!修仙界的人难道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幸亏她还没挖出真的混沌锁,若是混沌锁交到裴名手里,她尚且还有一丝生机。
——如今正是深夜,不管是死皮赖脸的求饶还是如何,只要能挣得两个时辰的时间,让小师妹等到天亮后再向师尊禀报此事,她就可以想法子逃掉。
但混沌锁要是落在玉微道君手里……
他才不管半夜不半夜,总之她自己都承认了私藏混沌锁的罪名,如今有了物证在手,他必定会立刻三堂会审,连夜加急的用龙骨鞭鞭挞她,以保证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还好挖出来的这个盒子里,装的是老母猪产后心理健康指导手册!
宋鼎鼎正要松口气,一抬头却看见马澐嘴角诡异的弧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口气一下便堵在嗓子眼出不去了。
虽然她还没挖出真的混沌锁,但那混沌锁就埋在猪棚里,要是马澐将此事说出来,玉微道君必定会命人连夜将这猪棚挖个底朝天。
届时她的下场还是会一样凄惨!
宋鼎鼎阻止不了马澐,这家伙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底默默祈祷——别说别说千万别说。
裴名看着身旁抖如风中落叶的纤瘦女子,眸中微微有些恍惚。
就在不久之前,宋鼎鼎也曾在他面前抖如糠筛,那时的她,跪在神仙府外说想要求见无臧道君。
她说她愿意放弃复仇,也愿意将混沌锁归还神仙府,只求他将混沌锁的结界口诀告诉她。
那混沌锁乃上古神器,可开启天门秘境,也可用此物锁住人的三魂六魄,直至肉身腐臭,那人便成了孤魂野鬼。
他知道她想用混沌锁做什么,无非就是要杀掉那个想要子孙后代想疯了的大长老。
大长老收留她后,便开始逼她炼丹制药,甚至威胁她,若是在五年内炼制不出让他诞下子嗣的丹药,就将她当做炉鼎拿来采阴补阳。
她在神仙府外跪了一夜,他仅在楼台上看了她一眼,便将此事置之身后。
再见面时,大长老突然‘暴毙’,他一进祠堂,便察觉到了混沌锁结界释放出来的气息。
她不知如何堪破了混沌锁的结界口诀。
大长老被混沌锁锁住了魂魄,肉身并未腐烂,所以他还活着,只是因为魂魄离体,这才看起来像是没了气息。
或许,她会在大长老下葬后,解开混沌锁的结界,让大长老在钉到密不透风的黑樟木棺材里醒来,一点点感受将死的绝望和窒息。
看起来,这些年她活的很痛苦。
他本想大发慈悲杀了她,帮她解脱,她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眸中不再阴郁沉沉,满是想要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现在的她,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给他送云片糕的宋鼎鼎,那个充满善意、活力,让人感到温暖的宋鼎鼎。
“玉微道君,我们来这里,是因为宋……”
马澐正值青春期变声的公鸭嗓,低沉沉的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宋鼎鼎哆嗦着垂下了头。
完了,这下她肯定要完蛋了!
“这话该问师尊才对。”裴名打断了马澐的话。
说罢,他抬眸斜睨黎画,黎画立刻看懂了示意,连忙接话道:“对啊,玉微道君大半夜不睡觉,从玉峰山跑到此处来,想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