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计划太过草率,还是要深思熟虑,才能行动。
一旦打草惊蛇,想要再帮助少年逃离地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鼎鼎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一下,宋家家主看向她的视线中,不由多了些赞赏。
小小年纪,便能考虑得这般周全,实属不易。
这计划确实太过简陋,其中破绽也是数不胜数,他们需要时间来完善逃跑计划。
最好能帮助裴名逃脱苦海,又能将此事与宋家撇清关系才好。
“还有一点,即便他离开海岛上后,也并非就完全脱险了。”宋鼎鼎抬起头,看向院子外的方向:“我们要为他找到一个足够安全,可以一直避险到太子渊死后的住处。”
这住处不可能是宋家,因为少年逃跑后,宋家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和搜查的对象。
而其他地方,也都有不稳定的危险元素。
天族想要在三陆九洲找到一个人,实在太过简单,他们必须找到一个万全之地,以确保裴名不会被天族找到。
宋家家主微微颔首:“我会好好思量此事。”
……
到了傍晚时,宋家夫妇又去了一趟地窖。
这一次,少年情绪平静的了许多,在他们靠近检查他的双腿时,他默不吭声,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
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待遇。
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少年轻唤住宋家夫人:“伯母。”
宋家夫人站住脚,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他。
以往他们来海岛上,都会给他带些解闷的杂书,偶尔短住几日,还会陪他下棋品茶。
那时候,少年彬彬有礼的称呼他们为‘伯父’‘伯母’,直到三年前,他撞破真相被龙族公主关进了地窖里。
从那以后,宋家夫妇便再也没有听见他如此称呼他们,每次来时,他根本都不会理会他们。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让他们滚出去,不许碰他。
没想到,宋鼎鼎只是来了一趟地窖,却是让少年变了性子,连带着对他们松了口。
宋家夫人眼尾泛着红意,心底越发对他愧疚不已:“伯母在。”
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她还在岛上么?”
他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轻颤着的嗓音微微嘶哑,却依旧音色清泠。
那个‘她’很显然指的便是上午刚刚来地窖里,探望过他的宋鼎鼎。
宋家夫人听出了他话语间的紧张,仿佛紧绷着浑身的力气,将一颗心脏吊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身旁有人盯着,宋家夫人不便多说。
“在。”她回以安抚的眼神,声线缓缓放柔:“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少年听见确定的回答,僵硬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朝着密道的方向离去。
那几道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少年终于收回了视线,眸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他的腿好像愈合了,但他不明白,明明宋鼎鼎上午才给他接好骨头,怎么才过了短短几个时辰,腿骨便完全长好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不寻常的地方,只是不敢确定心中的想法。
少年扶着血迹斑驳的墙壁,掌心微微用力,带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早些时辰还垂拖在地面上的双腿,此刻已经恢复了力量,小腿侧固定住的夹板,使得他腿脚略显僵直。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链条拖在地面上,发出金属轻微的碰撞声响。
腿真的好了。
即便眼睛早已适应了地窖里的黑暗,每当深夜里时,漆黑死寂的地窖,还是会令他感到不安。
少年重新坐了回去,他后背倚靠着冰冷的墙面,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
还有三、四个时辰就会天明,明天可以看到她吗?
这几年里,他习惯了昼夜颠倒,常常将白日当作黑夜,将黑夜当作白日。
但宋鼎鼎重新出现后,他觉得他的世界又重新有了清晰的时间概念。
哗啦一声轻响,从地窖上方的厚重木板上传来,即便是轻不可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有些突兀。
少年抬起黑眸,警戒地看向十几米高的地窖上方,一片看不清楚的白色物体,从木板的缝隙中掉了下来。
在坠落到不远处后,地窖上的声音倏忽消失,就像是从未有过那般。
地窖里响起铁链相撞的声响,他站起身,朝着那处走去,微微俯身,拾起了地面上的纸鹤。
这是一只白色的纸鹤,叠得栩栩如生,他指尖轻轻拂过纸鹤的双翅,纸鹤中突然传来了清泠悦耳的女声:“大哥哥,晚安。”
少年听得一愣,他看着那纸鹤,许久才回过神来——原来纸鹤是宋鼎鼎叠得。
他的手指微微轻颤,指腹因太过用力捏住纸鹤的双翅而泛起红意,淡淡的女声奇迹般的治愈了他不安的情绪。
少年拿着纸鹤走了回去,背后冰凉的墙面似乎被他的体温染上了一丝温度。
他蜷着双腿,将纸鹤贴在心口上,脸侧倚在膝盖上,轻启薄唇:“鼎鼎,晚安。”
翌日清晨,宋家夫妇按照宋鼎鼎的意思,以少年被断食五天,勉强救回来后,想要寻死为由,联系上了天君。
天君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命人将龙族公主禁足,并在她房间内外设下结界阻止她出行,惹得龙族公主大发雷霆。
与此同时,宋家夫妇被天君允诺可以随时进出地窖,在剜心之前看管着少年。
只是因为天君不再完全信任宋家的缘故,海岛上加强了卫兵,天君一连派下来三名得力大将前来看守地窖。
这些都在宋鼎鼎的意料之中。
唯有龙族公主在发泄完怒气,冷静下来之后,命人请她前去寝殿一叙这件事,不在她的预料范围内。
翠竹来请她时,宋家夫妇刚好不在院子里,宋鼎鼎没有任何借口不见龙族公主。
翠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宋小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公主吃了你?”
第92章 九十二个鼎
◎安全感◎
宋鼎鼎知道, 原主的性格莽撞又无脑,面对这种挑衅式的激将法,应该立即予以回应。
倘若她再迟疑下去, 翠竹必定会心中生疑。
“谁会怕你们?”宋鼎鼎不动声色地回以嗤笑,微微抬起下颌, 冷眼看着翠竹:“做亏心事的不是你们吗?”
翠竹笑道:“那你呢?不是因为想得到家主之位, 才选择跟我们同流合污吗?”
她的笑容如此坦然,让宋鼎鼎无法反驳。
原主是个自私的人, 她完全不会考虑宋家夫妇, 或者宋家其他人的感受, 她只想要得到宋家家主的位置。
这就导致,她可以为了家主之位跟他们同流合污,自然也可以做出更多没有底线, 丧失良心的事情。
宋鼎鼎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此时此刻, 她除了附和翠竹的话,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因为翠竹不光是指使刘婶残害黎枝的幕后真凶, 更是当初在海岛沙滩上勒住她后颈, 险些将她害死的那个人。
那时候, 翠竹亲眼看见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现在的她需要扮演好原主的角色, 不能让翠竹感觉到她不是原主, 而是三年前消失在海岛上的那个‘宋鼎鼎’。
绝对不可以露馅,不然翠竹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少年逃跑的计划就会被搁置。
因为一旦被发现, 翠竹必定会将此事禀告天君, 届时天君会将对宋家仅存的最后一丝信任也剥离干净。
他们会被驱逐出海岛, 甚至连少年的面也休想再见到。
宋鼎鼎看着翠竹, 笑容讥诮:“宋家家主之位,本就该是我的,我只是夺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做错了吗?”
翠竹视线与她相对,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良久,她淡淡移开视线:“你没有做错,这次公主叫你过去,是为了给你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
“什么机会?”
翠竹微微笑道:“你见到公主,不就知道了?”
宋鼎鼎见翠竹面色如常,丝毫不受她话语中的影响,心底一沉。
翠竹就像是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神秘莫测,根本让人猜测不出她海面下到底藏的有多深。
她发现,龙族公主很多决定都是受翠竹影响,而翠竹活着,将会是他们营救少年的最大阻碍。
宋鼎鼎垂下眼眸:“我去见夫人可以,但你要先将话说清楚,若没有好处,我自不会去的。”
翠竹本就是趁着宋家夫妇不在这里,才来这里想要带走宋鼎鼎,不曾想宋鼎鼎竟是如此固执。
她渐渐失去耐心:“去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若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我用强。”
说罢,翠竹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人微微抬首,示意他们上前按住宋鼎鼎。
宋鼎鼎见这势头,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答应,翠竹最后的耐心就会用尽。
她眸中带着些嫌恶,面色冰凉:“滚开!我自己会走!”
说罢,宋鼎鼎便率先走出了少年的院子。
宋家夫人昨夜简单跟她描述了一下海岛上的情况,她大致手绘出了简陋的海岛地图,此时不用翠竹在前头带路,她也知道怎么去龙族公主的院子。
从少年的院子,前往龙族公主的住处,需要途经囚禁少年的地窖,宋鼎鼎掩在衣袖下的手臂,绷得笔直。
她昨夜来过一趟地窖上,本不愿冒险前来,但宋家夫妇从地窖回去后,告诉她少年似乎很不安的样子。
她明白少年的心情,这都是因为她上次的不辞而别,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仿佛片刻不见,她就会像上次一般人间蒸发,留他一人在地窖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宋鼎鼎明白,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而是在死亡被加上了期限后,每天都是在进行生命倒计时,这才让人深陷绝望。
为了安抚少年的情绪,她冒险在半夜时,趁着守地窖的两个仆从打瞌睡的时候,将一只记音鹤顺着地窖上压着的木板缝隙投了进去。
她方才见到翠竹,心中有些不安,便是因为昨夜投放记音鹤的事情。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应该跟这事没关系,龙族公主明显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找她。
宋鼎鼎稍稍镇静一些,走路的步伐和神态也越发坦然,仿佛她从未见过少年,更不清楚地窖的位置在哪里。
翠竹跟在她身后,一直在仔细打量着她。
见她从地窖上厚重的木板上踏过时,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缓缓眯起了双眸。
翠竹那日在地窖内,发现裴名身上被清理过,铁链周围泥泞的地面也都被打扫过。
本是有些生疑,但当晚宋家夫妇面见龙族公主时,宋家夫人提起他不配合治疗,他们便在药膳中加了些‘佐料’,令裴名浑身动弹不得。
他身上的脏污,是他们给清理干净的,而周围湿漉漉泥泞的地面也是他们打扫的。
这个说辞,也很好的解释了,那日为什么裴名会蜷着身子一动不动。
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但翠竹就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着走到了龙族公主的院子外。
龙族公主被天君禁足,院子外设置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宋鼎鼎走到门口,便看到坐在院子里藤椅上小憩的龙族公主。
她从清晨时的怒火滔天,到现在的平静无澜,整整用了三个时辰平复心情。
天君与她大吵一架,口不择言中提及到裴名的生母魔域公主都比她清醒明智,从不会做一些无理取闹的事情。
这令龙族公主心如死灰,她从未想过天君会拿她和一个血脉卑贱的魔域女子相提并论,更没想过她在天君心里竟然还不如这下贱的魔域公主。
她当即用玉简联系了龙宫,并调派了些龙宫的兵将前往海岛,大概傍晚就能抵达此处。
龙族公主听到结界外的动静,缓缓抬起眸,懒洋洋地瞥了宋鼎鼎一眼:“听说你想要得到宋家家主的位置?”
宋鼎鼎没有犹豫:“那是自然,宋家家主的位置本该就是我的。”
听闻此言,龙族公主嗤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是谁跟天君告状,说我饿了那小杂种整整五日?”
说罢,她视线落在宋鼎鼎身上,眸光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宋鼎鼎的脸庞。
她早就知道是谁告状了,这海岛上除了她的人,便是宋家夫妇和宋鼎鼎在。
能联系上天君的人,还知道裴名被饿了五日的人,除了宋家夫妇又还能有谁?
但她偏要这么问宋鼎鼎,她要看看宋鼎鼎能为了宋家家主之位,做到什么地步。
看宋鼎鼎是否能泯灭良心,置亲生父母于不顾。
龙族公主紧绷着的神情,令宋鼎鼎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就仿佛,龙族公主是在用此事试探她,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一般。
宋家夫妇联系天君的事情,本就是她让他们这么做的,在她提出这个请求之前,便已经料到这件事瞒不住龙族公主。
毕竟整个海岛就这么大,翠竹不会告状,哑奴不会告状,其他的仆人联系不上天君,除了宋家夫妇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
她从未想过隐瞒,因为龙族公主知道也无妨,毕竟宋家攀附的是天族,是天族未来继承人的父亲天君,而不是龙族公主。
宋家夫妇是在为天君效力,无需畏惧龙族公主,又何必多此一举,遮遮掩掩的行事。
他们只需要在龙族公主和翠竹面前,隐藏好自己反叛的心思,以及宋鼎鼎真正的身份就好了。
只是龙族公主似乎并不这么想,她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仍将自己跟天君放在同一位置上,认为宋家惧怕天君,也一样会惧怕她。
如今宋家夫妇这般做,像是在挑战她主母的权威似的,她不能将怒气发泄在天君身上,便只能想办法泄气在宋家夫妇身上。
但她现在被禁足,根本找不了宋家夫妇的麻烦,更甚之,就算她能自由走动,也不能在明面上怎么了他们。
她只能暗中使坏,让宋家夫妇为告状付出惨痛的代价,所以显而易见,龙族公主找宋鼎鼎来,便是将她当做了这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