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帝瞪大眼睛，捂住胸口后退几步，喘了口粗气怔怔的问道，“你真的是阿萝？”
谢皓天的容貌本就和淑贵妃七八分相像，只见他一双凤目潋滟，带着几分恼怒和几分欲说还休，棱角分明的薄唇轻轻一抿，正是往日淑贵妃生气时候的模样，元夕帝又把疑惑去了一半。
“皇上，您把臣妾的棺木放在甘露宫的地宫里，又对着臣妾说了很多话，如今臣妾就在你的面前，您这么快就不认识了阿萝了吗？”谢皓天幽幽叹息一声，神态凄婉犹如淑贵妃当日神情。
元夕帝原本半信半疑，他自幼饱读各类典籍，子不语怪力乱神，幽冥之事本就是无从得知也无法描述，世人多畏惧鬼神崇敬鬼神又是疑惑鬼神，元夕帝也不例外。
他刚刚还在猜忌是不是谢皓天和神照大师联合捣鬼，此时见说出甘露宫的地宫，见说出他每日去看望她还窃窃私语，心中再无半点怀疑，心神激荡，忍不住上前握住谢皓天的手，“阿萝，真的是你，您终于又回到朕的身边。”
谢皓天甩开元夕帝的手，凄清一笑，“皇上，您不是一直念着明妃想着明妃，又怎么会惦记着臣妾这个苦命之人，如今臣妾已经去了冥府，前尘往事再也记不住了，也不想记了。”
元夕帝心中大恸，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此时只觉得心痛难捱，忍不住拉住谢皓天的衣袖，乌黑的眸子透出几分痛苦，“阿萝，朕老了，朕已经渐渐记不住明妃也记不住后宫任何女人。可是，朕记得你，朕还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你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朕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刚入宫时候的模样，阿萝，答应朕，不要忘记朕好不好，回来陪朕，你想当皇后就当皇后，你讨厌明妃朕就将她迁出皇陵再也不让你见到，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回来。”
元夕帝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只觉得眼中一阵酸涩，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他面对父皇的冷酷无情兄弟姐妹的无情背叛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仅有的两次流泪都是为了这个娇媚如花心心念念的人。
一声长叹，对面那双璀璨明亮若倒映在天河的碎星光芒般的凤眸，带着一丝同情和怜惜看着他，嘴里如耳语般悄然叹道，“皇上，其实您是爱臣妾的，对吗？”
第297章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元夕帝身体一阵颤抖，他缓缓放开谢皓天的手，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后退几步，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皇上，您是爱臣妾的是吗？”
只觉得整个人似乎在地底深处的火海中不断煎熬，又似乎在九天之上的寒窟中反复碾压，那一颗心忽冷忽热，直到碎成一片片依旧痛彻心扉。
难道这才是爱？那种她死了自己就想让天下所有人陪葬，也包括自己。
那种因为她决绝离开自己就向亲身儿子迁怒，痛了她也痛着自己。
那种若是她能活过来，自己愿意将天下所有之物都给她，甚至于包括自己的命。那种每日念着她想着她慢性牵挂不断回想往事的感情，真的就是爱吗？
可是自己对于明妃呢，那种想要得到她不惜逼死皇后逼迫太子的炽热感情是不是爱，那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是不是爱，还是那种她死了之后每日里心有不甘的才是爱？
元夕帝已经分不清了，他只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他拼命去想前尘往事，清丽无双的明慧，娇媚如花的阿萝，一个冷漠似霜一个热情如火，两张脸在他眼前不停转来转去，直到最后，只有那个身着红衣的明艳少女娇嗔的看着他，嘟着嘴问道，“皇上，你爱不爱阿萝？其实，你是爱阿萝的，对吗？”
是的，他是爱她的，刻骨铭心的爱，从她入宫的第一日他就一见倾心，她灿烂如火艳丽如春花，她对他的感情浓烈而执着，她犹如火中吟唱的凤凰般照亮了他前三十年如死灰一般枯竭灰暗的人生。
这么多年因着有她的陪伴，他才可以过得这般肆意这般精彩，可是他却因为那求而不得的不甘心硬生生逼死了她，也逼死了他自己的一颗心，从此之后，他的人生再也月明风清，有的只是凄风惨雨。
他的心中大恸，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滴滴落胸前，染湿那明黄的龙袍，他上前紧紧握住谢皓天的手，“阿萝，是，朕爱你，一直爱你。”
谢皓天心中叹息一声，这一刻他百感交集，不知不觉眉目带着凄婉看着元夕帝，“可是，皇上，你为何忍心要逼死我，二十年的陪伴，你爱我为何又要为了明妃将我千刀万剐？我心灰意冷，死也许就是解脱。”
元夕帝哽咽起来，眼前一阵迷蒙，谢皓天的容颜似乎已经变成淑贵妃的明丽容颜，让他心中更加痛苦不堪，“阿萝，你误会朕了，朕只是一时气愤，朕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一根头发朕都不会舍得，朕吩咐朱总管将你囚禁这里，只是想你向朕道歉，朕想起当日你说你讨厌朕，朕就心痛，朕想着只要你道歉，就再也不会责怪你，哪怕你陷害明妃，朕也不在乎，阿萝。”
谢皓天心中一惊，他蓦地想起那日赵明惨白着脸来找自己，告诉自己皇上要将淑贵妃千刀万剐，然后他才决定起兵进宫救出母妃，这也是间接造成母妃自杀身亡的根本原因，可是父皇根本没有此意，为何赵大人会这般告诉自己？
难道是赵明有异心？不可能，他对母妃的一片心天地可鉴，他思索片刻，忽然浑身一凉，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是八皇子和朱奇联合用计，他们知道骗不了自己，就通过赵明来告知自己，他闭了闭眼睛，谢皓睿，本王誓将你千刀万剐方才雪恨。
他的脸上神情大变，元夕帝却以为淑贵妃不相信他，“阿萝，朕说的是真的，朕到此时才知道，朕是多么爱你，明妃不过是因为朕求而不得罢了。
可是对你，朕却是时刻铭记心中，阿萝，回来陪朕好不好，朕封你做皇后，你不喜欢朕宠别人朕就散了这后宫，只要你回来。”
谢皓天敛了心中激荡，秀眉微挑，冷冷说道，“皇上，你真的爱阿萝吗？若是爱我，当日我们的孩子流掉的时候，你对我不闻不问，我苦苦哀求朱总管让你来看看我，他说皇上有旨，甘露宫的人自生自灭罢了。”
元夕帝神色大变，他怔怔看着淑贵妃，“不可能，从来没人来禀告朕，也从没人来告诉朕你流掉孩子，朕还是当日从沈楚汐那里才知道这件事情，朕命人去查，可是却没有查出来。”
谢皓天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心惊异莫名的模样，怔怔的看着元夕帝，“皇上，为什么朱总管要隐瞒你，皇上你可知道当日我们的孩子不明不白流掉的时候我是多么伤心，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女儿，眉眼和皇上一模一样，从那以后我对皇上的心就冷了，原来是误会一场，究竟是为什么？”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哽咽起来。
元夕帝听得心中又痛又悲伤，我们的孩子？已经成形的女儿？他当日从沈楚汐口中听到虽说悲伤，可是毕竟是外人告知，如今是淑贵妃亲口告知自己，他只觉得悲愤满满，不明不白？
宫中的手段他明白的狠，一定是有人暗中设下阴谋诡计，这个人是谁？一定要查出这个人，让她受尽折磨后再凌迟处死。
元夕帝思索片刻，又想到一句话，朱总管隐瞒？他忽然心中一动，原来是这样，看来当日朱奇一定被谁收买了。
因此他才百般隐瞒自己，然后又借着这次彻查明妃的事情，诬陷阿萝，害的阿萝自杀身亡，这个狗奴才。
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传旨将朱奇五马分尸诛灭九族，可是现在不能，他还需要通过朱奇查出幕后指使人，元夕帝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方才忍住冲动以及即将破口而出的来人啊这几个字，他用力咬唇，腮边的肉抖了几下，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他不能吓到阿萝，柔声说道，“阿萝，你放心，朕一定彻查此事，无论谁害了你，朕都不会放过他。”
原来这个才是谢皓天的真正目的，他自从那天在地宫中见到淑贵妃的棺椁，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心中便想了这个计策。
因此大费周折说服神照大师，更是煞费苦心布置了一个借身还魂，就是想依着元夕帝对于淑贵妃深爱之情以及内疚之心布下这个局，借着淑贵妃的口告知元夕帝当日之事，更是告知他这么多年都是一场误会，依着元夕帝此刻对淑贵妃的心思，他一定会彻查此事，饶不了那些罪魁祸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朱奇。
谢皓天见目的达到，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皇上，如今误会解除，阿萝要走了，阿萝真的舍不得你。”
元夕帝的一颗心似乎撕裂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搂住谢皓天，“阿萝，不许走，朕不许你走，只要你能留下陪朕，你要什么都可以。”
谢皓天被元夕帝搂在怀里，心中恶寒起来，勉强笑着说道，“皇上，阴阳相隔，黄泉之人如何能够陪君身侧，皇上，阿萝会一直等着你，生生世世都爱着皇上。”
元夕帝心中又悲又喜，将谢皓天搂得更紧，而后就听到他幽幽说道，“皇上，我知道您迁怒天儿，可是我的自杀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误解皇上方才如此决绝。
如今误会已经解开，天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儿，皇上您就看在臣妾面上，对他好一点好吗？”
元夕帝点点头，含着眼泪说道，“阿萝，你放心，天儿他聪慧机智，心怀大志，他是朕最爱女人所出，待朕百年之后，必定会将江山交于他，朕别无所求，只求你能够在朕的梦里与朕再相会。”
谢皓天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而后便浑身一软瘫在地上，元夕帝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阿萝，你怎么了？”此时神照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皇上，刚才老衲为了引着贵妃娘娘过来，闭了神台，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不知您可见到她？”
元夕帝点点头，见他脸色苍白，猜测他恐怕是用了过多神力，不由说道，“大师，您辛苦了，朕寻太医来为你看看。”神照大师摇摇头，“老衲没事，休息一会就好，只是四皇子，恐怕会大病一场。”
元夕帝脸色大变，他孤身前来甘露宫并未带任何人，此时立刻走出甘露宫，大喝一声，“来人。”
几名在远处的侍卫听到喊声，立刻奔过来见是元夕帝，吓得跪倒在地，元夕帝不耐烦的挥挥手，“好了，不要多礼，快去请李太医去朕的寝宫。”
“是……”
一名侍卫向太医院奔去，其余几名侍卫在元夕帝的吩咐下，将谢皓天抬到元夕帝的寝宫，让后将他放在龙榻上，元夕帝立刻吩咐宫娥打来热水，亲自为谢皓天盖上锦被，又擦去额头细汗。
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元夕帝今个儿难道是撞邪不成，自从淑贵妃死后，皇帝对这个昔日宠信无双权倾天下的四皇子非打即骂，还将他贬去所有爵位，这会子居然眼巴巴的对他这般疼爱，莫不是又是元夕帝给四皇子拜年，不安好心？
第298章
调狗离山之计
听到侍卫的宣召，又听说是四皇子突发急病，李太医已经彻底无语，这位主子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原本也是身强体壮，不知为何隔三差五总是受点伤发点急病，这会子居然还是在皇上寝宫突发急病，他立刻以百米赛跑的速度扛着药箱就奔向皇帝寝宫。
待到他赶到那里，就看到元夕帝正在为四皇子擦拭额上的细汗，神态专注举止温柔，那眼神中如水般的脉脉温情简直是他这辈子都没见到过的，忍不住心中恶寒一下，打了个哆嗦。
元夕帝见到李太医上前一步就抓住他的手，“李太医来得正好，快去为四皇子看看究竟怎么了？”
如今他一看到谢皓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那熟悉的清润容颜心中就是一阵紧张，似乎躺在那里的人已经变成了他深爱的淑贵妃，不由一连声的吩咐李太医动作快点。
李太医被元夕帝吓得心脏病也要出来了，见元夕帝如此紧张模样，他几乎以为四皇子回天乏术，这可是他从小看到大誓死追随的主子，连忙上前握住谢皓天的手，细细为他把脉，越诊断越觉得不对，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元夕帝见李太医神色沉重，吓了一跳，难道是说天儿病症十分重？眉头紧皱问道，“李太医，四皇子的病可碍事？”
李太医心中暗道，碍事个屁？脉象沉稳，跳动有力，和那个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眸怎么都不符合，就是装病。
不过他遇到这个狡猾的四皇子装病没十次也有八次，知道他一定怀着目的，早已经有了熟练的处理方式。
他叹息一声，装模做样的蹙着眉头语气沉沉，“四皇子前段时间重伤本就伤势未曾完全愈合，如今不知为何又突然脉象微弱，此乃心力交瘁身体不堪重负的缘故，臣恐怕是心悸症要发的前兆，不过皇上放心，臣会开个药方，好好为王爷调理，就不碍事了。”
这一番话又说到了元夕帝的心里，自己和阿萝的儿子就是孝顺，为了救自己不惜生命，对母至孝，想到这里点点头，吩咐道，“快去开好药方，将药立刻煎来。”
李太医应声离开，元夕帝坐在榻边握住谢皓天的手，关切的望着他，谢皓天虽说闭着眼睛，依旧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
饶是他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好意思装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做出悠悠醒来的样子。
元夕帝见他醒来，心中一喜，“天儿你没事吧？”看着他关爱至深的目光，谢皓天反而有些不适应，笑的也有些尴尬，“父皇，儿臣没事，母妃……”元夕帝清咳一声示意他先不要说，而后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了下去。
元夕帝想了想如何措词，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又牵涉到当年之事，“天儿，你母妃却是来过了？”
而后便感觉到谢皓天的手一阵颤抖，乌黑的眸子闪着晶莹的珠花看着自己，“父皇，母妃真的来过了？她说了什么，她还记得天儿吗？”
元夕帝爱怜的拍拍他的手，他不欲让谢皓天知道当年之事，只是含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天儿，我已经问过你的母妃，当年之事与她无关，朕一定会为她昭雪的，她十分记挂你，你一定要努力帮父皇分担朝政，方不辜负你母妃的爱子之心。”
谢皓天声音哽咽起来，“儿臣知道了，儿臣很想母妃。”说完之后，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元夕帝叹口气，拿出锦帕为他拭去泪水，父子二人多年来从未像今天一般和睦，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就在此时，李太医在外面喊了一声，“回禀皇上，药已经煎好。”元夕帝嗯了一声，“端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