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校嘉华的一双儿子,是从烈士二哥那里过继来的,因此并不惊奇。孙淑芝是个有养娃经验的,她自告奋勇,给校嘉华推荐了不少好玩意儿。
扫货的时候,校嘉华站到布匹区,特意观察了一会儿。
相中新款劳动布的人不少,他们东摸摸、西看看,显然爱不释手。可惜大多人一问价格,还是叹叹气走了。
校嘉华拦住几个,询问:“大姐,这么好的布,您却没有买,是价格不合适吗?”
新版劳动布,比往年的秋布贵了两成,这是事实。但是长绒棉的成本放在那里,这个价格已经是底线。
那大姐摇摇头:“这布是真好,一分价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可是这布又软又时髦,做成衣服是啥样子,我也不知道,不敢冒险。”
旁边的人直接道:“是啊,万一做毁,岂不是埋汰了?”
校嘉华若有所思。
这时,外面响起两道自行车铃,校嘉华没太当回事儿,屋子里的氛围却暧昧起来。
左学军和孙会计笑而不语,于雪莲则羞红了脸。
“怎么了?”校嘉华好奇地问。
左学军:“报告经理,是雪莲姐的对象郑大哥来了,刚刚的铃声就是暗号。”
于雪莲气得打他,又对校嘉华解释:“姐,你别听这小孩胡说,才没有什么暗号。”
校嘉华好笑:“你们正经处对象,郑同志又不是外人,快请人进来呀。”
郑青松跟着于雪莲走进来。
他先是一愣,知道校嘉华是县公司的中高管,急忙解释:“校同志,我来找雪莲,是要送订婚穿的衣服。几分钟就走,不会耽误他们工作的。”
“订婚?”校嘉华抓住了华点。
他们才相处三个月,这效率还真够高的。
于雪莲瞪了一眼郑青松,怪他说漏嘴,“姐,我们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真是越描越黑。
校嘉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害羞的,什么样的订婚服,快拿来给大伙瞧瞧?”
郑青松急忙把包裹交给于雪莲,然后站在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于雪莲红着脸,取出衣服。
“姐,这是郑阿姨请老裁缝做的,所用的面料,正是咱们的新款劳动布。”
新款劳动布做的?那更得看看了。
衣服一共有两套,一男一女,款式是中山装和列宁装的结合,时下非常新颖。再加上劳动布本身的色泽加持,挺括地挂在那里,漂亮又大方。
衣服好不好,一摸就知道。这套衣服,不仅能在订婚这种重要场合穿,平时工作劳动也非常适合。
质量摆在那里,穿几年都不会坏。
据说,郑青松的母亲特意请了上海的裁缝,足见这准婆家,对未来儿媳的重视。
不仅是校嘉华,见到这两套衣服的顾客,也非常喜欢。
他们纷纷询问,这衣服用的是什么面料,有没有打版的图纸。
“打版图纸?有的。”于雪莲一说是新款劳动布,他们毫不犹豫,各个扯了好几尺,说要回家照着做。
一会儿的功夫,两匹劳动布就卖完了。
校嘉华握着打版的牛皮纸,兴奋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灵机一动,“雪莲,郑同志,你们明天,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县城?我请你们去照相馆,拍几张照片,做订婚纪念。”
于雪莲:“姐,去县城没问题,你让我干啥都行。不过,拍照就算了,太贵了!”
“不贵不贵,划算得很。这不仅是有意义的纪念,你们还要负责,向本县群众展示,新时代年轻人积极、美好的形象。”
校嘉华讲得头头是道。
“换句话说,你们将成为,咱们太丰县的第一对……时装模特。”
第55章 促销
第二天上午,校嘉华很准时,和于雪莲、郑青松在县城照相馆汇合了。
这对准新人,一个单纯,一个憨厚,第一次拍照,都显得很拘谨。他们换上新衣服,被摄影师引导了半天,总算拍出了理想的照片。
新款劳动布做成的衣服非常上相,再加上于雪莲、郑青松又红又专的演绎,成像效果非常好。
校嘉华越看越满意,斥巨资,让她们多拍了几组,合照、单人照都有。
她向摄影的师傅强调,一定要洗成彩色的。
摄影师加班加点,二三十张照片,第二天就洗了出来。
拿到成片后,校嘉华第一时间通知丁勤勤,把县城的几个供销社社长,召集到公司,开了个临时小会。
货品部忙得人仰马翻,财务部却是喝着热茶、夹着报纸,悠哉地看热闹。
马兰珍甚至放话,部门里不准任何人向校嘉华提供帮助、便利。
校嘉华好歹是商业局任命的经理,马兰珍这么做,倒不是非要逼校嘉华辞职。只要校嘉华月底承认失败,以后在她面前,凡事自然会低一头。
财务部的陈金茹看不下去,跑来劝校嘉华:“你和马会计都是一个公司的,不如私下向她认个错,打赌的事一笔勾销,以免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校嘉华却胸有成竹:“陈出纳,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恐怕要让马会计失望了。”
说完,她怡然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时装模特”的照片一发下去,社长们就讨论得热火朝天。
没有滤镜,没有ps的时代,几张原风原貌的照片,轻松征服了第一批观众。
“这照片里的姑娘小伙,长得可真俊,他们穿的衣服也好看,这是什么布料做的?回头,我也给我闺女整一套。”城南的老社长问。
校嘉华笑:“好看就对了,我相信,大部分进到店铺的群众,看到这么好的衣服,和您一样,也会想要自己做一套。”
她继续道:“所以呀,劳动布光挂在那里还不够,咱们还得身体力行,让群众们知道,布料做成衣服是什么样的,以及,这么好的衣服怎么打板,怎么缝纫!”
与其说顾客进店买的是布料,不如说他们买的是衣服。衣服保暖、质量好是基础,好看新颖才是王炸。
对时尚美丽的追求,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落伍。
有了成品的照片做参照,新布做的衣服,会成为新潮流。互相作用下,买布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当然,用现代的眼光来看,校嘉华更想把成衣直接穿到模特身上,挂进橱窗里,让顾客随意触摸、试穿。
可惜,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本县连个正规服装厂都没有,之前供应的军装、军鞋、军大衣,都需要从上海采买。
好在,社长们都是人精,自然秒懂。
“校经理,这些照片,我们能不能拿回供销社,当面给顾客展示、讲解呢?”
“当然可以,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校嘉华向丁勤勤使了个眼色。
丁勤勤又拿出二十多张牛皮纸,一一发给大家,“这是我们征求裁缝师傅的同意,从他那临摹的打版图。如果有顾客问衣服怎么做,直接给他们讲解就行。”
当下很多人,尤其是大姨大妈辈的,生在建国前,女红是必备技能。纺纱刺绣不再话下,打版描样更是一看就懂。
“太贴心了,不愧是公司,考虑的就是周到!”城东的社长赞叹道。
城北的也很有斗志:“有了这些照片,胜过干巴巴的介绍,咱们的劳动布,一定会卖的更好!”
众人信心满满的时候,校嘉华趁热打铁,拉出来一块小黑板,上面写满了供销社名称和业绩指标。
原来,她把剩余的任务按天拆分,又根据各店的实力强弱、货品销存情况,给每家供销社都制定了最后一周的销售目标。
这个目标看上去比平时高一些。不过,有气温、节日、新布,以及“模特”,这些积极因素的影响,大家很轻易地接受了挑战。
有任务,当然会有奖励。
校嘉华宣布:“我们以九月三十号为限,谁先完成任务,谁就先拿到奖励!”
“奖励什么?”
“咳咳,提前给大家透露一下:等到十一月份,天再冷些时,货品部会再进购一批长绒棉,直接发到供销社,让老百姓做棉衣。由于棉花数量有限,这次谁完成任务,谁就优先上货。年底,谁的销量好、业绩高,商业局还会给大家发锦旗!”
这种“未来式”的奖励,类似画大饼,校嘉华自己说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想真金白银地奖励店铺,无奈财务那边封锁得太紧了。
对外打折、满送、搞促销?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对内奖红包、奖休息、请吃饭?那是腐蚀劳动人民的奉献精神。
综合考虑,校嘉华只能从上级领导那贷款奖励。
本以为社长们会鄙视她的话,没想到大家对长绒棉格外有信心,关注点都在“优先发货”上。
优先发货,就能优先出业绩。优先出业绩,就能优先参与年底的评优。
荣誉有了,物资奖励还会少吗?
城南的大姨最先拍案:“那还等啥?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回去,通知大家赶紧卖货!”
其他几位社长也反应过来,卷起照片和样纸,前后脚跑了出去,生怕晚一秒就完不成任务。
瞧这阵势,校嘉华就知道,稳了。
照片投放下去当天,各店的布匹销量就翻了一番。
等到周末,业绩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紧接着,月底最后三天,越是临近国庆,供销社的销售额越是一天比一天高。
九月三十号这天,全县的单日销售额,直接打破了近十年的最高纪录。
校嘉华去供销社巡店,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好几个姑娘、小伙,穿着用劳动布做的新衣服,欢欢喜喜,为祖国母亲庆生。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达到了目标,但是大部分供销社,尤其是一级门店,都超额完成了任务。
再加上农村供销社的营业额,全县九月下半月的销量,依然超越了过去两个月的总和。
校嘉华铤而走险,擦边完成了她和马兰珍的赌约。
只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压之下,必有突破。
国庆期间,校嘉华白天参加县里的庆祝活动,晚上则加班加点写总结。
她把长绒棉的产销数据整理好,随着一些上海特产,打包寄给了缇县农垦研究所的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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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过后,供销社公司的复盘会议上,马兰珍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没好气地问:“听说这次,校经理为了冲业绩,给供销社制定了高额任务。还承诺社长们,谁完成任务,谁就优先发冬棉?”
校嘉华大方承认,“马会计消息很灵通嘛。”
“哼,且不说下一批棉花什么时候到货,你这种开空头支票的行为,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是典型的小布尔乔亚!”
校嘉华惊了,这个马兰珍,怎么动不动给人盖帽子?
对付这样的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主任,此言差矣。伟大领袖教育我们,世上无难事,只要肯高攀。追求更高、更远的目标,有什么不对吗?”
校嘉华故作委屈:“新布卖的好,是为了让老百姓穿的暖。老百姓穿的暖,才会有更多精力,投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您这样否定大家的努力,是在否定现代化建设的大方向吗?”
“我、我哪有这个意思?校嘉华,你怎么又污蔑我!”
马兰珍算是明白了,在这位能说会道的校经理面前,打嘴炮,她永远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索性闭麦,用眼神暗示许德顺主持公道。
许德顺接过话题,“不管怎么样,校同志辛辛苦苦从边疆搞来棉花,不仅为县里创收,还让百姓有新衣服穿,这是极大的好事!校同志得到了商业局和县领导的表扬,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来,大家一起为她鼓掌!”
会议室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就数丁勤勤和几个年轻人鼓得响亮。
马兰珍彻底自闭了。
许德顺继续道:“校同志这次立了大功。商业局的领导和我一致决定,以后,由她接管各大供销社的服装、纺织,以及家居类货品。大家有没有意见?”
这个决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如今被正式提出,众人脸上没多少好奇,更多的是想看好戏。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石中磊发声了。
他显然已经被领导做过思想工作,态度倒还算坦然,“家居类货品,虽然一直都是我在管,作为一名老员工,我当然无条件配合领导的安排。”
校嘉华微笑:“石经理好觉悟,同样值得我们这些新人学习。”
石中磊:“校经理过奖,什么时候私下聊,我把工作进度和你交接一下?”
校嘉华想了想,“半个月以后吧。”
许德顺问:“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校嘉华答:“昨天,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打来电话,说咱们新布卖的太快了,从边疆采购的第一批长绒棉快用完了。我打算再去一趟边疆,把剩余的几批棉花都运回来。”
丁勤勤坐在她身后,忍不住插话:“经理,你这次出差,可得带上我!”
许德顺却喝止:“什么话,每次出差都让女同志去,太辛苦了!县里还以为,我们公司的男同志,都是吃软饭的?”
许德顺坚决要求,这次由男同志去边疆出差。
校嘉华不置可否,前期的采购环节已经被她打通,后面无论谁去,只要对接江连长和孟老师,都能顺利发货。
不过,公司里职位高、份量重的男同志只有两位,一个是秦环林,另一个是石中磊。
两位都是拖家带口,出远门都不太方便。不过,出差把活干好了,说不定能立功,校嘉华就是例子。
秦环林最近诸事不顺,倒想出去散散心,顺便扭转一下他在县领导眼里的印象。
毕竟,棉花纺织也一直是他的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