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恪言柔声解释:“前两天,三叔打来电话,说天气转寒,三婶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三叔有重要工作,不能离开边疆,他希望我能先去上海,看望三婶。”
上海当然是要去的。白恪言原本打算,先在上海逗留一晚,再从上海转车到太丰县,去青河村看校嘉华。
探亲之后,他当天再转车回基地。这样奔波三地,时间虽然赶,至少能见到想见的人。
可是,当校嘉华说出自己的情况,白恪言立即改变了主意,“笑笑,我们可以直接在上海见面。”
这样一来,校嘉华也不用感到为难。
回想前几次,白家三叔三婶对自己的照应,校嘉华有些过意不去,“三婶的病严重吗?我早就应该专程去看她老人家。”
白恪言:“别担心,那边有医护人员照顾,三婶已经好多了。我们到时候去,能让她宽心一些。”
听他这么说,校嘉华恨不得现在就飞去上海。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上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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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恪言约定好之后,校嘉华把出差的事情告诉了爹娘。
校嘉华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三老,没想到,他们居然直接同意了。
尤其是崔丽芬,不仅同意校嘉华出差,还说会照顾好校大宝和小石头,让她放心去上海。
校嘉华笑嘻嘻道:“娘,您这次很开明嘛!”
崔丽芬点点闺女的脑袋,责备道:“你呀,去上海出差事小,亲家三婶生病了,这个才严重。你这做儿媳的,怎么现在才去看人家?”
“是侄儿媳。”校嘉华纠正她。
“差不多的。”白家的状况,崔丽芬也知道一些。
白恪言的父母虽然离婚了,但从校嘉华上次去边疆出差,就能看出来,白家的三叔、三婶非常看重她这个侄儿媳,也非常看重校家。否则,白家三叔不会给校嘉华送那么贵重的印章,还有那么多特产。
据说印章和特产,都是白三婶提前授意,让白三叔特别准备的。
在崔丽芬和校老栓心里,白家这三叔三婶,和亲家公、亲家母是一个份量的。
崔丽芬说着,又在屋里忙前忙后,搜罗出来一堆鸡蛋、红糖、花棉布,都是她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你都带去上海,送给亲家三婶。”崔丽芬嘱咐闺女。
校嘉华连连摆手拒绝,“娘,算了吧,这些东西上海都有,人家也不缺这个,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崔丽芬很固执:“他们有,那是他们的。咱们送的,是自己的心意。反正,你不能空着手去,叫人家笑话咱不懂礼!”
校嘉华还是不太情愿,礼物可以到了上海再买嘛。
这次出差,她只想轻装上阵。她可不想扛着大包小包,一下火车,就成为广大上海人民的围观对象。
一时间,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校老栓在院子里蹲了半晌,熄灭了旱烟袋,也回屋翻箱倒柜去了。
过了会儿,老父亲捧着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袋出来,塞进了校嘉华手里。
校嘉华好奇地打开,里面竟是一叠零零散散的钱票。其中几分、几毛的居多,虽然瞧着厚厚一大把,实际算下来,也就百八十块。
这些钱,恐怕也攒了很多年。
校嘉华:“爹,您这是……?”
校老栓继续蹲到墙角抽旱烟,“笑笑,你娘说的对,咱不能空手去,不能让人家看不起。我虽然不中用了,棺材本儿还是存了一些。你拿到上海,给亲家的人买些体面的东西。”
崔丽芬也道:“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对,上海卖的东西,肯定差不了。笑笑,这些钱你收好,只是别让你大哥大嫂知道。”
看着这些辛苦钱,校嘉华无法不动容。他们越是这样,这笔钱就越不能要。
校嘉华把钱退回去,“爹,娘,我堂堂一个经理,工资多得花不完,还能差你们这点钱?你们放心吧,礼物的事,我自有办法。”
三老拗不过她,只好先收了回去。
第三天,校嘉华没有回公司,而是去了一趟镇供销社。
“校经理,您找我?”于雪莲放下手中的活,好奇地问。
于雪莲和郑青松见过双方父母,已经正式订亲了,据说年底就要结婚。如今,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准新娘的羞涩和喜悦。
时间紧迫,校嘉华没再打趣她,直接道:“雪莲,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经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我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只要您吩咐,让我干啥都行!”
“没那么严重,就是下班后,请你带我去见一位裁缝。”
于雪莲想了想,“裁缝,难道是……”
校嘉华笑道:“对,就是上次那位,帮你们做新衣服的红帮老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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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到了校嘉华出发去上海的日子。
校老栓和崔丽芬说到做到,天没亮,就背起两个孙子,把他们接到老大家。
校大宝和小石头睡得迷迷糊糊,倒是省了一场分别的哭闹。
崔丽芬忙活完,还不忘催促校老栓,赶紧去送闺女。
尽管校嘉华拒绝了爹娘的钱,三老仍旧准备了一大箱土特产,非要她带去上海,送给白家三婶。
校老栓一路把她送到县火车站,哪里是送闺女,根本是为了护送那些“见面礼”!
盛情难却,校嘉华只好左手一只行李箱,右手一只行李箱,身上还挎着一个黄书包,就这样踏上了上海之旅。
瘦弱的小媳妇,全程护着两座山一样重的行李,这画面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好在,为人民服务的精神遍地开花,再加上校嘉华人美嘴甜、情商高,一路发挥社交天花板的优势,乘务人员都非常照顾她,搬运行李什么的,几乎全程不用她动手。
只不过,人美得太高调也会带来烦恼。两天一夜的行程里,光是搭讪的男知青就不少。
这不,就有一个同在上海站下车的小年轻,一路帮校嘉华提行李,跟到了火车站外广场。
“同志,你也是回家探亲的知青吧,你在哪插队,公社还是兵团?你家住在哪条街,哪站路?我送你过去吧?”
男知青过分热情,校嘉华根本无暇欣赏周边的风光。
她抓着怀里的书包,一脸无奈,“同志,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我虽然来上海探亲,但我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太丰县。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怎么可能,你年龄这么小,你丈夫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来上海?”
男知青不相信,只当她的话是打发自己的借口,依旧嬉皮笑脸。
“或者,你亲人住哪里?我送你过去吧?”他说着,又要上手去拎校嘉华的行李。
然而,男知青的手还没有碰到箱子,他眼前就落下一道阴影。来不及反应,人就被一股大力扣住肩膀,远远弹开了。
“这特么谁啊!”男知青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
他握着酸痛的肩膀,一回头,看见一个挺拔英俊、穿着正规绿军装的男人……然后,男知青秒怂了。“解,解放军同志?我刚刚不是说您……”
“白恪言!”
校嘉华惊喜极了,她忍不住冲上去抱了抱他,这下行李不用愁搬运了。
公共场合这么拥抱,哪怕时间再短,也不太合适,白恪言的耳根悄悄红了。
但现在,还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我是这位女同志的丈夫。”
白恪言看着陌生的男知青,语气严厉得像审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男知青立即慌了,“解放军同志,不不,我什么都不是……误会,刚刚都是误会……”
开玩笑,人家是正经夫妻,万一动起手来,就冲这身份、体格差异,他被解放军同志暴打一顿事小,被当成流氓抓起来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男知青一边拱手道歉,一边战术后退,直到退到安全距离,撒丫子钻进人群,溜了。
校嘉华:“……”
“笑笑。”白恪言无奈地看着她。
求生欲爆棚的某人,急忙岔开话题:“恪言,你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白恪言哪里舍得怪她,柔声回答:“我昨晚到的。”
“那你见过三婶了吗?她怎么样?”
白恪言点点头:“三婶知道你要来,心里很高兴,一早就催我来接你。”
在火车站广场,他站了快一上午军姿,等到中午,才等到她。
白恪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校嘉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回到她的脸上,判断道:“笑笑,你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
不用照镜子,校嘉华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她拍拍鼓鼓囊囊的行李,忍不住撒娇,“为了这些,我可守了一整夜呢。”
白恪言心疼:“里面是什么,很重要吗?我现在能看吗?”
校嘉华故意卖关子,“不行哦,里面是爹娘送给三婶的亿点点心意!”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校嘉华自己准备的那一箱。
从太丰县到上海,经过许多站。每一站人来人往,旅客行李被窃事件时有发生。
火车票没有实名制,行李一旦丢失,旅客只能自认倒霉。因此,校嘉华一路都不敢大意。
白恪言只觉得她傻得可爱,行李再重要,哪里比得过她的人呢。
他接过行李,从善道:“好,我们回去再看。我先带你去见三婶。”
火车站距离三婶的疗养院,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校嘉华不禁好奇:“我们怎么过去?两箱行李很重的!”
白恪言微笑,如沐春风,“放心,我们有车。”
“真的吗,太棒了?”
这里不是军区,白恪言不在部队,还能开车来接她,可以说非常难得了。
这年代,就是市领导、区领导,都不能实现坐车自由呢。
校嘉华期待着,车子的品牌是红旗还是东风,或者上海牌也行呀。
白恪言侧了侧身,广场不远处,一辆黑色的三轮自行黄包车,映入了校嘉华眼帘。
难道……
“三轮自行黄包车”,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这种车,在结构上,类似三轮车、自行车、黄包车的结合体。是过去真·跑腿的人力黄包车被取缔之后,时下很流行的平民代步工具。
前面是一个大车轮,连接骑行的脚蹬和座椅,后面两个轮子,上面有宽敞的座椅,就有点类似后来的景区观光车?
白恪言提起两箱行李,缓步走向了这辆“新式黄包车”。
所以……
“等等,白恪言,你管这叫车?”
校嘉华风中凌乱了。
最要命的是,这么一辆车停在路边,在加上五官格外亮眼、身材堪比模特的白恪言,香车美男,很快吸引了不少人注目。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白恪言好笑地解释,“因为上次被三叔提醒,不可以公车私用,所以这次,只能先借到这个了。”
安置好行李箱,白恪言牵住校嘉华的手,绅士地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
“校小姐,今日可否赏光……?”
很好,还是敞篷的。
第61章 亲亲
三轮黄包车虽然看起来很低调,但它的好处,谁坐谁知道。
十一月的上海,正值秋高气爽,有了这样的敞篷车,视野开阔,速度适中,一路将街道的美景尽收眼底,真是名副其实的观光车。
这个时期的上海街头,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光怪陆离,校嘉华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当所有的景致与她失去关联,唯一能依赖的人,只有眼前卖力蹬三轮的小车夫了。
用“卖力”来形容,其实有些夸张。事实上,白恪言入伍一年半,无论体力还是耐力,对比大学刚毕业时,提升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校嘉华从后面看,只觉得他肩宽腰窄腿长,尤其这双健硕的大长腿,把三轮黄包车骑得四平八稳,她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路过弄堂,偶尔遇到拄着拐杖出门、横穿马路的老人,校嘉华急得在车上左摸摸,右蹭蹭。白恪言却拉下手刹,静静地等在路边,不摇铃也不催促。
他只趁空隙,给身后的小媳妇讲这里的风土人情,唠叨地问她,“冷不冷,热不热”。
甚至路过供销社,白恪言还要停下来,进去买几块梨膏糖、蝴蝶酥,给她当零嘴吃。
他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时光就静默在那里,他和她早晚都会抵达,永远不会迟到。
转角的时候,白恪言再次忍不住回头,停下来劝她:“笑笑,把车篷拉下来一点,不要吹风,小心晒到。”
唉,搞得她就是个不省心的好奇宝宝。
校嘉华当然不服气。她从“美色”中惊醒,看了看四周,挑毛病道:“白恪言,你走错了,这不是通往医院的路!”
白恪言挑眉,好笑道:“你又知道?”
校嘉华得意地点头,老上海虽然“物非人非”了,但是有些老街一直保留到新世纪,校嘉华并不陌生。
再加上,二婶所住的医院很知名,校嘉华自然知道路线。
但是在白恪言面前,她只能胡诌:“刚刚在火车上,我看过上海的地图,也问过乘务员大姐,我不会记错的。”
呃,这就是变相夸自己过目不忘、理解力超群,脸皮也真够厚的。
白恪言轻笑:“嗯,你没有记错。不过,我们不是去医院。”
校嘉华纳罕:“二婶不是一直在住院吗?”
白恪言:“她为了给你接风,申请临时出院几天,现在正在家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