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有她自己,像个异类,还停留在这里。一种孤独感,油油然而生,校嘉华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
白恪言慌了,他一边找手帕,一边无措地问:“笑笑,你怎么了,是不是风太大?”
他脱下外套,紧紧披在校嘉华身上。
“没有,我只是想家了。”校嘉华心里叹息,这个小呆瓜,明明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拥抱。
“别哭,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下次来上海,我们带上大宝和小石头,还有爹娘他们,好不好?”
算了,就让他误以为,她思念的是青河村吧。校嘉华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恪言又道:“笑笑,如果你不喜欢上海,等我退伍了,就申请调到太丰县工作。到时候,我们在太丰县落户。”
校嘉华怔住了。
再过半年,等到明年夏天,白恪言就正式退伍了。像是站在人生必经的十字路口,他必须做出新的职业选择。
他原本计划,退伍后,继续考取京市、或上海的科学研究所。等工作稳定,单位分配了房子,就把校嘉华和两个孩子都接过去。
老教授知道白恪言的规划,也非常支持他。这次发射任务完成后,老教授光是学习、复习的资料,就送了他半个人身高。
可是现在,白恪言又觉得,异地恋是痛苦的、患得患失的。大丈夫如果连妻子都照顾不好,功成名就又如何呢。
校嘉华在太丰县的事业风生水起,白恪言没有理由要她放弃。他可以先去太丰县,找个稳定的工作,一切再从长计议。
但在校嘉华看来,首都固然好,上海的某些政策,却相对更稳定一些。她立即帮他做了决定。
“白恪言,你不用犹豫,就考上海的科学研究所!”
她继续道:“未来,你可是高精尖专业型人才,当然要继续从事科研工作,为祖国的天文事业做贡献。如果你留在太丰县,就大材小用了。”
白恪言却道:“笑笑,你不用凡事都为我考虑。既然你不喜欢上海,我当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更何况,你有了县城户口,两个孩子还那么小,我应该和你们在一起。”
白恪言紧紧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笑笑,我们再也不要两地分居了,好吗?”
一个男人,肯为他的女人放弃前途,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惜校嘉华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恋爱脑过。她要爱人、要家人,也要更美好的未来。
总之,各种利益最大化就对了。
“白恪言,我没有不喜欢上海。”
校嘉华指着远处的黄浦江,分析道:“其实,我觉得在全球现代化的影响下,未来,这里一定会重新改革、开放的。年青人应该顺应时代潮流,为祖国的共产主义,积极贡献自己的力量!”
“户口在哪里我并不看重。至于校大宝和小石头,我有能力把他们带去太丰县,就有能力把他们带去上海。所以,白恪言,为了我们都家庭,你要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大庭广众下,谈论“时代”、“思潮”什么的,显然是危险的,即使最亲密、最信任的爱侣之间,也未必能共鸣。
但是,白恪言没有制止她,因为这一刻,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
“笑笑,我答应你,为了我们的家庭。”
白恪言郑重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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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诉衷肠后,白恪言没有急着回家,他又陪校嘉华,开启了疯狂购物模式。
南京路上不仅有高耸的百货大楼,还有不少百年老字号。除了沪上特产,时下最好用,最新奇的物件,几乎都在这里。
一开始,校嘉华是拒绝的,“不不,我是来出差的,买这么多东西回去,不合适吧?”
白恪言:“可是我听关叔说,你上次去边疆,就很喜欢逛当地的供销社?”
校嘉华急道:“才没有,我那是调研当地的供销市场!”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被丈夫误会成,自己是个败家媳妇就不好了。
白恪言微笑:“嗯,那今天,我陪你调研上海的供销市场?”
“……”
看着街道两侧琳琅满目的服装店,校嘉华必须承认,她心动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开来的小轿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化妆品,衣服,糕点、茶叶、丝绸……多数是女人、小孩和老人喜欢的东西。
白恪言甚至还买了一对机械小青蛙,那是校大宝和小石头心心念念的玩具。
夕阳快要落山时,白恪言牵着校嘉华,走进了一家珠宝店。
店铺内富丽堂皇,放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十分晃眼睛。
上辈子,校嘉华十八岁之前,也喜欢收集水晶、钻石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后来,她被赶鸭子上架,每天和一群老头子勾心斗角,思想迅速被催熟,少女时的兴趣也渐渐舍弃了。
骤然来到金店,一股新鲜劲儿,又被勾了起来。
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被钻石商铺天盖地的“一颗恒久远”洗脑,珠宝店仍以金饰为主。劳动人民是勤劳智慧的,店里陈列的金饰都非常漂亮。
尤其主柜,有一只金色环戒,雕花镂空流光溢彩,论工艺,一点也不亚于后现代。
不过,校嘉华也就过眼一看,她本身崇尚自由,不喜欢束缚,也不爱穿金戴银。上辈子,出她席宴会、派对的造型,都是名家设计,无论多么珠光宝气,第二天永总是束之高阁,再也不看一眼。
这些东西于她,无非过眼云烟。
“没有喜欢的吗?”白恪言见她要走,忍不住问。
校嘉华摇摇头,“都不合适,而且太贵了。”
白恪言顿了顿,却请营业员拿出主柜中间,被重点陈列的那枚戒指。
营业员见这对璧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灵动美丽,一看就是言情书网,立即说了一堆吉祥话。
“同志,你们真有眼光。这枚戒指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是老掌柜花了三年时间,手工打磨的封山之作。”
白恪言接过戒指,对校嘉华道,“笑笑,我们试一试?”
校嘉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买,并不想浪费这个时间,“我看,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白恪言就将戒指套上了她的无名指。
美人指本来就晶莹细嫩,再与戒指交相辉映,越发美得移不开眼。
营业员发自内心地赞叹:“好漂亮呀,尺寸也刚好,简直就像是,为这位女同志量身打造的!”
白恪言也笑:“嗯,多少钱?”
营业员报了一个数字。
校嘉华急忙摘戒指:“太贵了,我们不买。”
她现在虽然不愁吃穿,也绝没富到挥金如土的地步。有这个钱,还不如给校大宝和小石头多做几身棉袄。
白恪言却握住她的手指。
“这次任务完成,基地给每个战士都发了奖励。再加上我以前借给战友、他们还我的钱,买戒指刚刚好。”
他又道:“笑笑,结婚的时候,我没有送你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枚戒指,就当我送你的婚戒,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求吗?”
这算是变相的……正式求婚?
男人眼睛里的真诚,浓得化不开。
她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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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回到小公馆,校嘉华才知道,所谓的“求婚”,是她见识浅了。
他们离开才半天,小公馆就到处张灯结彩,处处见喜。
院子里,有一群穿着花样旗袍的女人,她们见到二人,立即笑逐颜开,自来熟地喊:“快,快,恪言和笑笑回来了。”
校嘉华惊住,立即求助白恪言。
白恪言先向众人行礼,再轻声解释,“笑笑,别紧张,她们都是本宗的亲戚。”
申茗荃也在旁边护着:“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不要吓到我家笑笑。”
说着,她又拉住校嘉华,一一介绍给这些七大姑八大姨。
通过她们的交流,校嘉华这才明白,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吃了这顿饭,就算是正式订亲了。
人家都是订亲,求婚,领证,结婚……按顺序来。偏偏她和白恪言,完全反着来,真是与众不同的体验。
但不管怎样,接下来,校嘉华仍旧艳惊全场,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她迅速记下了每一位长辈的名字,等再叫时,无一认错。她不仅听得懂方言,还能简单回应几句。和大家聊起工作学习、地域文化,也头头是道。
连宗族里备份最大的二奶奶,也忍不住夸奖,白恪言娶了一个好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乐极生悲”的是,白恪言全程把她的高光表现看在眼里。深夜,宾客散去,他把小媳妇堵在了二楼卧室。
“笑笑,我竟不知道,你上海话也说得这么好?”白恪言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校嘉华:“……”又大意了。
所谓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非常时刻,就要采取非常手段。
校嘉华端着水杯,无辜地看着白恪言的眼睛,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把他逼到墙角。
她微微仰起脸:“恪言哥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小媳妇的呼吸太近了,白恪言忍不住,喉结动了动,“渴……”
她喝了一口水,下一秒,轻轻吻住了他。
……
很好,糊弄学大师,成功蒙混过关。
第64章 偏见
相比前两天的忙碌,校嘉华在上海的第三天,时间就宽裕多了。
按照原定计划,上午,她和白恪言要送二婶回医院。下午,他们就要各自乘火车,一个回太丰县城,一个回西北基地。
相聚的时光,总是欢乐又短暂。
好在,他们昨晚说了大半夜悄悄话,并约定十二月底,等校嘉华过生日时,白恪言会向部队请婚假,回青河村,正式补办婚礼。
到了医院,说起这点,申茗荃也一百个赞成。
“你们是应该先在老家办酒席。不过,等到农历过年,恪言应该还有年假。到时候,你们来上海,再办一场酒席。把亲家公、亲家母也接过来,一起过年。”
两场酒席都办完,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无论校老栓和崔丽芬能不能来上海,申茗荃能诚意邀请,足见白家对校家的尊重。
校嘉华想的却是,这样一来,她就能美美地当两次新娘子了?
“二婶,谢谢您。”
她看出来,申茗荃是真心对自己好。
又聊了一会,申茗荃年龄大了,有些犯困,便吩咐白恪言:“你呀,别围着我这个老婆子了。附近有家百货大楼,你带笑笑过去逛逛,给你岳父岳母添置些东西。”
“是,二婶。”白恪言应声道。
此举正合校嘉华的心意,她站起身,笑盈盈向申茗荃道别。
两个人走出病房,在电梯里碰见一个男医生。白恪言认出她是申茗荃的管床医生,便问起二婶的病情。
“巧了!”男医生笑道:“前两天,京市来了几个学习交流的专家,其中就有内科、骨科的老教授。我们把申大姐的病历拿给老教授看了,他们都说问题不大,今年冬天,注意保暖、活血化瘀就行。”
白恪言似乎想到什么,“多谢了,请问内科老教授,现在人在哪里?”
男医生:“他刚开完学术交流会,这会儿应该还在会议厅?”
白恪言看了一眼校嘉华,欲言又止。
校嘉华叹气,“好了,我知道你想过去,咨询咱爸的病情,我也是白家的儿媳妇,还能拦着你?”
白恪言:“可是百货大楼……”
逛过八百遍纽约第五大道、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以及帝都SKP商场的人表示,错过这次也没什么可惜的。
“咱们快过去吧,爸的病要紧,再晚,老教授们就走了。”校嘉华善解人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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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和白恪言赶到会议厅,因为有院方引荐,他们很顺利地见到了这位老教授。
会议厅很大,最前方的学术台上,左右还有两个套间,被高高的幕布遮挡着。
一位老教授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厚的老花镜,正在台下整理资料。
医者仁心,老教授知道他们是白家的人,并不介意白忠实的成分,认真问起诊来。
白忠实长年住在劳动棚,校家人经常私下看望、接济他,他的病情,校嘉华最清楚不过。
校嘉华事无巨细,将白忠实前后的发病过程、用药情况、愈后症状,一一叙述出来。
白恪言在旁边听着,几次红了眼眶,直至听到老父亲服了安宫牛黄丸,后来再没有犯过中风,他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我公公的病虽然好转了,但他右侧胳膊和腿,一直处于半麻木状态,干不了重活,也不能长期走路。”
最后,校嘉华担忧道。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开口道:“无妨,四肢麻木是中风患者用药后的普遍症状。这种症状因人而异,持续数月、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都有可能。你们平时照顾好他,只要避免摔伤或劳损,后面会慢慢康复的。”
“嗯,现在村里只安排公公做些零工,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校嘉华这话,也是说给白恪言听的。
老教授又道:“这样吧,我再开几副药方,让患者通过水蛭粉口服,能够消栓通络,缓解四肢不利,预防偏瘫和梗塞。不过,其中有几味药材比较珍贵,你们最好在上海配齐了,再带回老家。”
白恪言急忙站起身,“教授,谢谢您,我们一定配齐。”
“好孩子,百善孝为先呐!”
老教授感慨地提起笔。
片刻后,老教授离开会议室,白恪言握着药方,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
“恪言,楼下有药房,我们快去抓药吧!”校嘉华拎起包,准备动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