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嘉华叹息:“可惜,不但有人不欢迎我,还给县里打电话,举报我,想砸我的饭碗呢?”
蔡小菊听了,脸色变得惨白,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校嘉华虚扶住她,又很快放开。
“蔡小菊,一年半以前,是我举荐你,来供销社当营业员。去年劳动节,是我去县里,帮你借收割机、赚好名声。平时有什么散货,我也紧着你们供销社配发……”
校嘉华的语气带着愤怒。
“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蔡小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举报我?”
第76章 退伍
国棉厂被举报这件事,校嘉华掌握的信息并不多。她只查到,是一个女人,从青河村打来的电话。
目前青河村,只有大队大院和供销社有电话。大院里男人多女人少,每天都有人值班,可以直接排除。
而村供销社,成立也有一年半了,眼下正是选举社长的关键时刻。程春霞和蔡小菊,都是老员工,也都是社长的热门人选。
蔡小菊是下乡插队的知青,有知识,有头脑,工作也灵活。唯一的缺点,可能还是无法真正融入基层,在个别理念上,和老乡还有些隔膜。
相比之下,程春霞是本地人,虽然读书没有蔡小菊多,没有蔡小菊聪明,但她为人实诚热情,吃苦耐劳,人缘好接地气,很受老乡认可。
明眼人都知道,一旦正式投票选举,程春霞的胜算反而更高一些。
程春霞和校嘉华是邻居,校大宝、小石头以及丫丫,放学后经常在一起玩耍,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没有利益冲突,程春霞不可能举报她。
使用排除法,就只剩下蔡小菊了。她有接触电话的条件,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她认识的人。
但是,蔡小菊举报的动机是什么呢?
别说校嘉华了,就连程春霞也很惊讶。她忍不住责备:“小菊,你怎么这么糊涂?国棉厂停工了,供销社没有货卖,受损的还是咱们呀!”
蔡小菊眼神闪躲了一下,却又理直气壮道,“哼,你们两个是邻居,当然向着对方说话。校嘉华,我没有举报你,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校嘉华气笑了,“那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去年腊月三十八,也就是我结婚前一晚,你为什么会和赵勇哥,在小树林约会呢?”
其实那晚,车灯一照,校嘉华通过声音和背影,就判断出了,和赵勇牵手的人是蔡小菊。意外之余,为那姑娘的名誉,校嘉华一直没有揭穿。
但是现在,蔡小菊竟敢把矛头对准自己,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事实摆在眼前,蔡小菊无法反驳。
“校嘉华,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
她心里的怨气,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一年多前,蔡小菊被校嘉华点兵,进入供销社,再也不用去农场下苦力。那时,她的心情是激动、感恩的。
工作以来,她兢兢业业,一心为人民服务,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相信,以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当上供销社的社长,然后像校嘉华那样,被调进县里,当上货品经理,评上劳模,甚至拿到回城资格。
可是年前,校嘉华在村里风光大婚,程春霞身为邻居忙前忙后,老乡们都夸程春霞会来事。知青们还在背后议论,校嘉华在县城公司,完全可以内定,让程春霞当社长。
蔡小菊的心里就更别扭了,为了当上社长,她鬼使神差地,把心思打在了赵勇身上。
赵勇这人资质平平,蔡小菊过去是看不上的。可自从他当了兵,外貌和气质都像换了一个人,立即成了女知青们探讨的对象。蔡小菊也不例外。
蔡小菊没有意识到,她对校嘉华的羡慕和嫉妒,已经到了连对校嘉华的丈夫,都要觊觎的地步。
她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农村女人,比一帮城市知青,还在城里混得开。更不公平的是,她还有个立过一等功的解放军丈夫。
腊月三十八那晚,蔡小菊冒着寒风,等在小路上,好不容易等到当兵的赵勇。然而他们没说几句话,就被校嘉华开着车子撞破了。
然后,蔡小菊躲在大树后面,听到赵勇极力撇清,他和自己的关系,最后又被白恪言几句话秒杀。她心里的嫉妒达到了顶峰,所以第三天,连他们的婚礼都没有参加。
而这些心思,说出去,只会被人当成笑话。
“难道你担心,我会徇私舞弊?”校嘉华觉得自己的人品被低估了,“其实,你们谁当社长,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打算过问。”
在她看来,一个门店的运营基础,在于模式和产品,人员倒是次要的。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当然,如果当兵的心思歪了,就必须敲打敲打了。
她冷冷道:“蔡小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明天起,你就引咎辞职,重新回农场,跟着大队种小麦吧。”
蔡小菊眼里闪过惊恐,嘴上却很硬气,“校嘉华,你冤枉好人!你有什么资格,把我赶出供销社。”
校嘉华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你应该明白,论职位,论资历,论威望……无论哪一样,我让你走,你就得走。除非你实话实说,告诉我到底是谁,打的这个举报电话?”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社长的职务是不用想了,蔡小菊能不能保住供销社的工作,全看校嘉华的心情。
蔡小菊被校嘉华的气势吓到了,她紧张得发抖,整片唇咬得发白。
校嘉华看了看手表,表示自己没什么耐心。
蔡小菊终于顶不住压力,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电话,是李翠枝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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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的肺都要气炸了。
李翠枝,校家老三的原配,校三哥牺牲没多久,她就申请自动离婚了。
抚恤金划分清楚后,校嘉华本以为,两家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这个前三嫂,还能杀个回马枪,这时候出来蹦哒。
校嘉华骑着三八大杠,去隔壁的李家村,找到李翠枝家,把大门拍得震天响。
李家爹娘互相扶持着,哆哆嗦嗦出来解释,“我们闺女一直在县城,给人当保姆,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校嘉华进屋搜寻了一遍,的确没见到人。老两口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总不能拿他们出气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翠枝总要回家,校嘉华早晚都能收拾她。
回到县城后,校嘉华本想去找公安,查查李翠枝的雇主家在哪里。还没来得及,就被国棉厂的人请去了。
原来,国棉厂的劳动布,已经被光荣选入出口计划。林副司长安排京市外贸公司的人,来沟通具体的合作事宜,还点名让校嘉华做产品顾问。
林副司长还是很关心,这个空降来的外孙媳妇嘛。
校嘉华欣然接受了。沟通很顺利,到中后期,外贸公司的人,直接把英国客户带到国棉厂看货、谈判。
国际友人对产品质量当然没话说,只提出了一些颜色、图案的要求。
校嘉华欣然应允,直接用英语回复:“顾客就是上帝,亨利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按时、按质、按量出货的。”
亨利先生很意外:“校小姐,你会说英语,而且还非常标准?”
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校嘉华大方承认,“高中的时候,我自学过英文版的《资本论》,所以会说一些。”
“校小姐很聪明啊!”亨利又好奇问:“校小姐,仝厂长,请问你们想在这次合作中,得到多少利润回报呢?”
校嘉华看了一眼仝其芳,后者笑着冲她点点头。这个问题,她们显然早就探讨过。
校嘉华继续用英语回答,“亨利先生,我和仝厂长的理念是一样的。我们不要钱,只要两台最先进的纺织生产仪器!”
周围的人先是愣住,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下,不只亨利,就连京市外贸公司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仝其芳最后道,“校经理说得对,只要有了更先进的机器。我们中国人,会用勤劳和智慧,制造出更多、更好的价值!”
就这样,校嘉华一手抓供销社,一手抓布料外贸,渐渐地,找李翠枝的事,就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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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到六月中旬,白恪言终于发来电报,他要光荣退伍了!
退伍仪式结束后,预计月底,白恪言就会乘火车回太丰县。电报里说,他要先接校嘉华和两个孩子去上海,然后再去上海科研所报到。
校嘉华当然不排斥去上海。
她已经有了新的职业目标,去年赚的工资,也足够她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上海的工作机会那么多,她可以慢慢再创业。
综合考量之后,她果断去找许德顺,裸辞了。
“这么好的工作,你要辞职?!”
许德顺第一反应是,校嘉华疯了。
“校经理,你知不知道,县里一直非常看重你。不仅给你解决了户口,还给你的孩子安排学校,甚至还打算,明年给你分房子呢!”
“我知道。”校嘉华心虚地点头,小声道,“可是这些,我去了上海,也能赚到啊……”
许德顺:“那能一样吗?你辜负了县领导对你的期望!我绝不同意你辞职。”
说到底,这点才是关键。劳模级的人才流失了,他这当总经理的,恐怕会第一个被问责。
校嘉华笑了,“许总,如果你真的想挽留我,上次就不会任由公安同志,把仝厂长带走了。”
许德顺顿住,像是面具被揭开,露出了难堪的苍白。
其实,国棉厂被举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冲着校嘉华去的。所以,王处长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到供销社公司,找许德顺核实情况。
许德顺对校嘉华的态度很复杂。
过去,她是初出茅庐的经理,是公司的得力干将。
而现在,她锋芒毕露,是县领导的大红人,随时都有可能鱼跃龙门,顶替他这个公司总经理。
所以,面对上级的调查,许德顺没有帮校嘉华说话,而是任由事态发展。
此刻,被人直指出来,许德顺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狭隘了。
如果校嘉华知道许德顺的想法,估计要骂一句,鱼跃龙门?你们家龙门只有膝盖高啊!
“校经理,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仝厂长。可是,公司真的离不开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许德顺几乎用了恳求的语气。
校嘉华却道:“许总,公司是大家的,只要运营模式在,任何人离开,都不会有根本影响。丁勤勤、苗晓麦,还有其他主管、助理,都能随时顶上来。”
“区别在于,我志不在此,也无意与您争功。离开是为了更大的追求,至于县领导那边,就劳烦您慢慢解释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德顺还能怎么办?毕竟,天高任鸟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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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呈批下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校嘉华安慰了丁勤勤和苗晓麦半天,才正式展开交接工作。
工作的事好应付,老家的事就复杂多了。
爹娘得知校嘉华又辞职了,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闺女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他们知道校嘉华有主见,工作上他们不懂,也不打算干预。
然而,当校嘉华提出要带校大宝和小石头去上海时,老两口立即变了脸色。
“我不同意。”
沉默寡言的校老栓,第一个表态,“孙子这么小,跑到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校嘉华耐心解释:“爹,上海的治安,又不是旧社会的时候,现在是一等一的好,没人敢欺负我们的。”
崔丽芬也反对,“到了上海,你还要不要工作?如果工作,谁来照顾大宝和石头?”
校嘉华:“呃,我可以送他们去学校,或者找两个保姆?”
“不成,保姆毕竟是外人,怎么能像爷爷奶奶一样,照顾得妥贴、周到?这事儿不用再商量,行不通!”
最后,爹娘干脆拒绝沟通,气呼呼地走了。
校嘉华回到屋里,两个偷听了半天的小家伙也摊牌了,不装睡了,好奇地问,“娘,你真的要带我们去上海吗?”
他们其实对上海没什么概念,只听人说过,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像首都那么大。
校嘉华反问:“那,你们想去吗?”
去了两次县城,校大宝已经是个有见识的大男孩了。他咕噜地转转眼珠,兴奋地憧憬:“去,我要去看黄浦江!”
小石头跟着点头,又怕爷爷奶奶生气,他躲在校嘉华怀里,小声纠结着:“娘,我只要跟着你……”
校嘉华亲亲他们,“嗯,不管到哪里,我们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爹娘那边怎么都不松口,一提这事就翻脸,校嘉华也很无奈,连续几天高兴不起来。
六月底,白恪言终于正式退伍,顺利回到了太丰县,校嘉华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火车站广场,穿着绿军装的英俊男人一出现,校嘉华立即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白恪言,你终于回来了!”
白恪言早已习惯了她在公众场合的热情大胆,不舍地推开,又紧紧牵住她的手:“笑笑,我回来了。”
如果不出意外,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校嘉华上下打量白恪言,见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正常,也摆脱了手杖,惊喜道:“白恪言,你的腿……?”
“别担心,我都好了。”医生说,他只要不做极限运动,和正常人一般无三。
“太好了,爹娘一定也很高兴。”
不过,提到爹娘,校嘉华又有些消沉。
白恪言敏锐地察觉到,“怎么,遇到什么麻烦?”
校嘉华没有隐瞒,把三老不同意接校大宝和小石头去上海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她为难道:“爹娘这次很固执,我又不能跟他们吵……”
白恪言安慰她,“爹娘的想法很正常,两个孩子从小跟在身边,他们舍不得离开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