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京城乃天子脚下,别的地方都能缺钱,京城无论如何也不能缺。所以,就算是京城,也没有这东西。”
卓妍已经动了心思,她走到鲁员外旁边坐下,道:“那是因为没有人出头,要是京城也有人领头印刷交子,那不就有了吗?”
鲁员外听了卓妍的话,十分惊讶,用他那完好的眼睛盯着卓妍,叹道:“卓掌柜还真是想别人不敢想!”
卓妍否认道:“这并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现成的例子就摆在那,益州既然已经有了,而且用的不错,那咱们干嘛不借鉴一下?”
鲁员外道:“卓掌柜想法不错,可惜行不通。”
“为何行不通?”
“铜钱毕竟是钱,你把它扔到泥里,它还是钱,但这交子,说到底,就是一张纸,你说它是钱,别人却是它是纸!”
卓妍举了现成的例子反驳道:“你说交子是纸,那度牒、盐引、茶引不都是纸吗?但大家不都争着去买。出家人,没有度牒,就不算正经的和尚,有了度牒,才能出家;
盐引,有了这盐引,你才能去贩盐卖,否则就是贩卖私盐,朝廷就要治罪;
茶引也一样的道理,就是一张纸,但拿着这茶引,就能当钱用,甚至朝廷都会拿盐引、茶引向民间购买粮草。是不是?”
鲁员外眼睛一亮:“说的也是啊。”
卓妍补充道:“都是纸,但当所有人都相信这张纸能买东西的时候,这张纸,就不仅仅是纸,而是钱了。”
鲁员外一拍手:“妙啊,卓掌柜聪明才智,让人自愧不如!”
“所以,如果京城有人牵头,效仿益州百姓,也制造出交子来,那以后来往买卖,不就更方便了,再也不用抬着成箱的铜钱往来了,你们开钱庄的,在兑换时再收取一些手续费用,不是广开财路吗?”
鲁员外恍然大悟,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鲁员外叹息一声:“不过,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哪里能一蹴而就。”
卓妍自自然然地说:“我倒是是有这个想法,希望京城之地,也能有交子。”
卓妍野心之大,让鲁员外感到颇为震惊。
卓妍虽然有心促成京城能仿照益州之地使用交子,可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回去以后,她先和至德说了此事。
卓妍认为至德虽然曾经是个小厮,可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的话也很有参考价值。
这一次,至德连连摇头,认为此事不可行。
至德并没说「交子」不可行,而是委婉地指出,此事甚为复杂庞大,任何人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办成。
尤其是卓妍,只是一家酒楼的掌柜的,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更没那么大的财力。
得知至德的态度,卓妍也感到踌躇,她知道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任务,根本急不来。
既然这段时间酒楼不能开张营业,卓妍就专心在酒楼里考虑交子的事。
不光酒楼无法正常营业,平日忙碌的艺妓们,也无一例外地清闲下来,她们闲来无事,偶尔聚在卓妍的酒楼里,关起门来,在里面谈天说地。
卓妍特意向她们请教,有谁听说过交子的事。
这些艺妓,要招待天南地北来的客人,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有许多人曾亲眼见过所谓的交子。
第025章 雨中偶遇赵师兄
025雨中偶遇赵师兄
国丧临近结束时,天气依然阴晴不定,这一天上午,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卓妍举着伞从家中向酒楼走。
空气氤氲,隔着淡淡的雨雾,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卓妍边走边想关于交子的事。
对于交子,她虽有一腔热忱、一股野心,可这毕竟不是开个酒楼那么简单。
她一路走,一路想,雨伞微微向前倾,遮住了前面的道路。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卓妍手中的伞被吹翻了,她匆忙收伞,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头上,她低头向前跑,却忽然撞在一个人身上,额头被撞了一下。
“啊!”她本能地发出一声轻呼,伸手捂住额头。
被她撞的是个男子,比他高大,卓妍的额头正好撞在他的脸上。
这男子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卓妍撞上他,正好钻进他的斗笠下面,斗笠遮住雨丝,短暂地为她撑起一小片清净无雨的空间。
早知道我也戴个斗笠了。卓妍心想。
她抬头,等着对方开口大骂或者出言调笑,可是什么都没有,对方一直没出声。
卓妍正觉好奇,忽然闻到一种另她怦然心动的气味,她猛然抬头,看见斗笠下一张清俊淡然的脸!
是他!
卓妍惊得连忙后退一步,丝丝雨水随即打在她的脸上。
“赵——赵师兄。”卓妍听见自己的声音。
赵师兄站在她对面,听到卓妍认出了他,才把目光定在卓妍脸上。
隔着昏暗的雨丝,卓妍看着那有些茫然的表情,恍然意识到,赵师兄没有认出她,是的,他没有认出她。
卓妍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失落。
果然,在他心里,从不记得她是谁。
卓妍一时竟有些发愣,呆呆地站在雨中,忘记给自己打伞。
赵师兄也有些失神,看着卓妍被雨浸湿的脸,仿佛在仔细辨认,喃喃道:“你是——”
“我叫卓妍。”
“卓娘子。”赵师兄轻轻念道,眼中闪过一道光,仿佛想起了什么。
赵师兄的目光向下移动,看见卓妍手里握着雨伞,他的手从蓑衣下面伸出来,拿起雨伞,替卓妍撑开。
两人在雨中互望,卓妍第一次这样同他对视,但见他五官清秀,鼻直口正,斗笠上的带子在下颌打了一个结,使那张脸更加精致突出,仿若从画上飘下来的人物。
卓妍忽然有些害怕,赵师兄会不会认出她来,那天晚上,他们也曾隔着面具如此对视。
“你是中牟县人?”赵师兄轻声问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是。”卓妍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赵师兄其实在问:你是不是童三郎的娘子?
他认出卓妍曾是童三郎的娘子,却没认出她是假面舞会上的女子。
“你的酒楼很独特,是京城独一无二的酒楼。”
卓妍忽然笑了:“多谢赵师兄。”
卓妍抬头直视那双澄澈深邃的眼睛,雨水已经把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包裹住了,可在卓妍的心中,那味道已经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
闻到那味道,就会想起他,见到他,也仿佛能闻到那种气味。
她很好奇那种香气的来源,她闻过许多香,但一直找不到赵师兄身上的香味是什么香发出来的。
赵师兄也看着她,目光温厚又淡泊,虚怀又沉稳。
卓妍微微冷静下来,急促的心跳也平缓许多,她微笑问道:“赵师兄这是去哪?”
“太后驾崩,我进城随祭。”
卓妍这才想起来,刘太后驾崩,朝廷官员和宗族子弟要每日前往祭拜,赵师兄自然也不能免俗。
卓妍脸色赧然,道:“是,天气下雨,路途又远,赵师兄怎么步行?”
“我的马拴在城外。”
把马拴在城外,徒步进城祭拜,也是彰显对太后的尊崇。
卓妍点头道:“原来……”
赵师兄微微颔首,道:“我还要赶路。”
卓妍连忙让到一边,道:“雨里行路,赵师兄多加小心。”
“是,告辞。”
说完,赵师兄举步离开。
卓妍转脸望着赵师兄离去的背影,看见他逐渐消失在雨雾中,又想起假面舞会那天晚上的一切。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第026章 还是那把扇子
026还是那把扇子
历时一个月的国丧终于结束,卓妍知道国丧真正结束,是因为沈指挥又出现了。
这一个月,对沈指挥的防范已经懈怠,她又把小越儿放回家中,所以沈指挥再来的时候,秀姑和奶娘全都没有防备。
秀姑又跑去酒楼汇报,当时,黄若岩和云儿都在。
黄若岩听说沈指挥来了,毫不客气地说:“不赶他走,还留着他吃午饭吗?”
卓妍吩咐道:“对,就照着黄若岩说的去做。”
云儿心肠软,对秀姑说:“不要听她们的,反正赶也赶不走,该上茶上茶,该招待招待,不要让人家以为我们没有教养。”
黄若岩不依,道:“就他那副德行,配不上我们的教养!”
云儿还是不依,恳求道:“你们两个饶了人家吧。”
黄若岩故意调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替姓柴的那小子心疼他外甥了?”
云儿脸上一红。
卓妍又开始替云儿打抱不平,斥责黄若岩:“你怎么胡乱牵扯,又扯到那小子身上?”
秀姑看这三个女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也没给个具体指示,又问道:“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卓妍拍板道:“想方设法赶他走。”
秀姑道:“谁说赶他走,谁自己去敢,反正我不敢那么做。”
卓妍扭头看黄若岩,道:“那你去,去骂他一顿。”
黄若岩道:“怎么让我去,我去有什么用,这得你亲自出马。”
卓妍笑道:“沈指挥成亲那天,你不是挺勇敢的吗,怎么现在怂了?”
云儿见这两个人闹个没完,走到秀姑身边,把秀姑往外推,嘱咐道:“回去吧,别怠慢了人家,要是闹僵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秀姑这才转身回家。回到家里,沈指挥正陪越儿玩一个会走路的木偶,见秀姑回来,沈指挥问:“你们娘子怎么说的?”
“我们娘子要我赶你走。”秀姑回答。
沈指挥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陪小越儿玩。
他们玩过所有玩具,小越儿又去翻抽屉。
北面墙下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有几个抽屉,沈指挥取下抽屉的屉盒,放到榻上,他和小越儿分坐屉盒的两边。
忽然之间,一把扇子映入沈指挥的眼帘。
沈指挥怔了一下,看着扇子,觉得有些眼熟。
他把扇子从里面翻出来,等他看见扇坠时,顿时愣住了。
这是他的扇子!
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小越儿见他拿着扇子,伸手夺过去,慢慢打开,只见扇面上仍然保留着那一抹胭脂的痕迹,只是胭脂已经褪了色,变成淡淡的褐色。
鲜活的往事立即涌现在沈指挥心头,他依稀记得当时的情景。
就在这,卓妍坐在小越儿坐的位置,手里拿着毛笔,毛笔上蘸着胭脂,要往他脸上画,他摇开扇子,卓妍便把胭脂画在了他的扇子上。
往事再现,沈指挥再也克制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
胸口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痛得他无法呼吸,他无奈地用手指捂住眼睛,想把眼泪堵回去,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他不想对任何人承认自己有多难受。
世上最痛的伤从来不是皮肉伤,皮肉伤顶多会令人干嚎,而心里的伤,最无言,也最致命。
他双眼灼痛,胸口堵塞,气息凝滞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过了半天,才抹干了眼泪,沉重地喘了口气。
小越儿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十分不解,但她就像有所感应一样,绕着抽屉爬到沈指挥面前。
“小越儿。”沈指挥叫着小越儿的名字,把小越儿搂在怀里。
沈指挥的脸贴在小越儿的头顶蹭了几下:“小越儿,还是你最懂我,是不是?”
他看着小越儿玩弄那把扇子,想不起来这扇子是怎么落到卓妍这的,他甚至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丢的,依稀就是他和卓妍吵架的那段时间。
这一天,他在这待到很晚。
以往,他都是等到小越儿午睡时悄悄离开。而这一次,小越儿午睡时,他就陪在旁边,等奶娘和秀姑进来时,他就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等奶娘离开,他就再打开那把扇子反复地看。
他没想到卓妍还留着这把扇子。
曾几何时,这间屋子里,有太多他们欢乐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即便是干坐着,一句话不说,也无比幸福欢乐。
他回想卓妍在这个房间里的角角落落,物还在,人也在,他们的关系却已无法修复了。
小越儿睡醒后,沈指挥依然没有离去。
秀姑上来提醒,说该回去了,沈指挥置之不理,照旧和小越儿玩的开心。
到了小越儿吃饭的时间,沈指挥端着饭碗,亲自喂饭,秀姑见沈指挥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到街上买了现成的菜,让沈指挥吃。
沈指挥一直待到掌灯时分。
秀姑去催了好几次,用了各种理由,沈指挥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直到夜里,卓妍和云儿从酒楼回来,秀姑连忙跑到门口,悄声告诉卓妍:“娘子,娘子,沈指挥还在。”
卓妍无比错愕地看向堂屋,接着,一股怒火腾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堂屋,看见沈指挥正和小越儿坐在桌边吃东西,小越儿扭头看见卓妍,立即叫了一声「娘」。
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卓妍又强压怒火,她冷冷地瞪着沈指挥,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沈指挥看着卓妍,道:“让我跟越儿把这顿饭吃完。”
小越儿手中挥舞着勺子,把勺子里的粥泼的到处都是,沈指挥笑了两声,舀了自己碗里的粥喂给小越儿。
小越儿张口吃了,又用手里的勺子舀饭,只舀到几粒米,把勺子递给沈指挥,沈指挥探过头来,咬住勺子,假装吃了一口,小越儿闷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