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指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
卓妍知道,珍珠的处境并不是沈指挥有意为之,就像她去劝说珍珠,但珍珠不肯配合一样。
卓妍看着沈指挥十分苦恼的样子,知道自己不该一味怪他。
“她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月就生产了,是不是?”
“我不确定,大概是的。”
“你可不可以抽出这一个月的时间去陪她?你还有机会,否则,以她现在这样,不可能生下孩子。”
沈指挥没有表态,目光望着桌上的烛火,眼神中充满无奈。
“你在想什么?”
沈指挥忽然动容地说:“我注定不是一个好丈夫,永远不是,我对不起我三个妻子,也对不起你!”
卓妍听他这么说,感到一阵凄凉。
她甚至有点同情这个看起来强壮勇猛却婚姻不幸的人。
卓妍不敢再看他,目光转移到一边,说:“那就在这最后一个月尽量弥补,就算珍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愿望,这最后一个月,尽量让她开心一点。”
“我不是没想过跟她和好……”沈指挥有些无助,“我也想尽做丈夫的责任,但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事情阴差阳错,就会一错再错。”
“那就从现在开始,这最后一个月,别再错下去了!你至少要对得起你的良心。”
沈指挥点头,痛苦地说:“我知道,我试一试,可是,我怕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胜过你袖手旁观。”
沈指挥继续点头:“我知道了。”
“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卓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指挥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我尽力而为。”
卓妍随即起身,两人隔着桌子站着,借着下方的灯火,看了看彼此。
“保重。”卓妍说。
沈指挥还是点头,然后默默离开房间。
借着天上的月色和街边的灯光,沈指挥牵马离开。
走在幽暗空旷的大街,看看周围空无一人,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和畏惧。
他不敢多看,翻身上马,催动马匹快速向家驶去。
但无形中似乎有一种东西紧紧跟着他,任他速度再快也无法摆脱。
来到家门口时,他已经浑身是汗。
把马牵回马厩里,他便犹豫着要不要去珍珠那,对于珍珠,他的确又愧疚又觉的心里发毛,只要一想起珍珠端坐在榻上,还有屋子里的气味,他就不愿意再进去。
可是,或许真的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他一路走一路犹豫,忽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叫!
沈指挥顿时毛骨悚然。
又一声尖叫,两个尖叫声重叠交错,响彻整个沈府。
沈指挥听到声音就是从珍珠的院子里传出来的,他脑子一片空白,拔腿就往珍珠的院子里跑。
推开院门,一个婢女正疯了一般往外狂奔,与沈指挥撞了个满怀,那婢女被撞的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口中呜呜地哭。
“怎么了?”沈指挥大喊。
屋子里还有一个婢女在哭,一边哭一边尖叫,尖叫声像刺一样直往人身上扎。
沈指挥冲向屋里,一个婢女正跪在门里号哭,手指着里面的卧室。
沈指挥感到两腿发软,勉强支撑着往卧室里看,赫然看见一个直挺挺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下。
一股气血从心中直往上涌,冲到双目中,令沈指挥的眼前天旋地转一片模糊,那个直挺挺的人影仿佛也在不听摇曳摆动。
“珍珠!”
沈指挥惨叫一声,立马冲到里面,抱住珍珠的双腿,将她抱下来。
珍珠的身体完全瘫软,沈指挥把她放到地上,他干噎了几声,喃喃道:“珍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珍珠毫无反应。
沈指挥把手放到珍珠的脖子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脉搏跳动。
院子里一片嘈杂,有人冲了进来。
先进来的婢女看见房梁上悬着的白绫和躺在地上的珍珠,都吓的失声大叫。
侍郎夫人紧跟着进来,看见这个景象,拼命捂住嘴巴才没喊出声。
片刻震惊之后,侍郎夫人冲上来嘶声喊道:“快救救她,松儿,快救她!”
沈指挥头痛欲裂,眼前的世界仍在震荡摇晃,一刻也不停歇。
他极力忍着头痛,虚弱无力地说道:“娘,以后不要再逼我了,我此生再不会娶妻了!”
第044章 珍珠之死
044珍珠之死
珍珠的死直到第三天才传到酒楼。那个时候,珍珠的遗体已经入殓。
云儿听到消息后痛哭流涕,卓妍不愿流泪,可云儿的哭声还是搅动了她的心情。
卓妍让至德前往沈府祭拜,半天之后,至德从沈府回来,卓妍问他:“珍珠是怎么死的?”
“前天半夜,珍珠娘子独自在屋里自缢而亡,她是事先早有计划,自己找好白绫,事发时又把婢女支出去,等婢女发现时忙去喊人,恰好沈指挥就在不远,但等把珍珠娘子放下来时,她已经断气了。”
云儿听了至德的话,又哭了一遍。
卓妍没再哭,只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珍珠的死很快在坊间传开,人们长吁短叹,一边回忆珍珠过往的种种,赞叹珍珠的温柔和美貌,一边又叙说关于沈指挥克妻的话题。
是的,这一次珍珠虽然不是难产而死,可毕竟还是死了,又是一尸两命。
京城之中,有沈指挥这样遭遇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沈指挥注定永远摆脱不掉这个阴影。
直到半个月后,珍珠正式下葬,卓妍和云儿、黄若岩才带着香烛去祭拜。
至德找到沈家的墓地,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崭新的坟墓前。
坟墓前的土是新的,坟土周围是祭品和纸钱的灰烬,坟头上还竖着白幡。
云儿一见那坟墓,再次大哭。
卓妍与黄若岩一左一右地扶着云儿走到坟前。
至德掏出火石替他们点了香烛,三个女子就在坟前烧纸。
黄若岩对着这墓说道:“珍珠啊,你真是世上最傻的女人,自己害了自己。”
卓妍叹息道:“你何必说这个话?人已经走了,你积点口德。”
“人的命运,的确须要争取,可是不能强求,强求得来的,终归还是要失去。”
黄若岩见云儿依然哭个不停,又劝道:“云儿,别哭了。”
云儿用袖子抹了眼泪,她并不想哭,可是看见原本好好的人被埋在土里,从此再也见不到了,就难忍悲伤。
卓妍和黄若岩眼见云儿哭个不停,烧过纸后就扶着云儿离开。
经过旁边两座墓时,卓妍瞥了一眼,看见墓碑上的字,知道这是沈指挥前两任妻子的墓。
至德看见这三座墓整齐地排列着,眼泪也涌了出来:“我们沈指挥虽然看着威风,但他真是个苦命的人,连着娶了三房,都没能善终。”
听了至德的话,卓妍和黄若岩纷纷叹息。
黄若岩道:“算了,以后不跟他计较就是了。”
沈指挥再度丧妻,朝廷得知他的情况后,特许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料理丧事,另一方面,也是同情他的遭遇,给他时间缓解丧妻之痛。
这次丧事,受打击最大的,不是沈指挥,而是侍郎夫人。
自珍珠死后,侍郎夫人便一病不起,整日头晕眼花,食不下咽。
其实前几个月她便因为过于忧虑而身体不好,一直在硬撑,等珍珠撒手人寰,支撑她的那股力量就彻底消失了。
请了太医来家里诊治,开了药方,连喝了十几天,不见起色。
太医暗中嘱咐沈侍郎父子二人,说夫人的病,乃是气郁忧伤所致,医药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
沈家父子当然知道这心病是什么,那就是沈指挥三度丧妻,坐实了克妻的传言,恐怕真的要孤独终老,沈家要绝后了。
第045章 侍郎夫人病倒
045侍郎夫人病倒
沈指挥想到因为自己,给家里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心里万分愧疚。
他每日闭门不出,守在母亲病榻前,端饭喂药,侍奉周到,并且一直假装乐观宽慰母亲,可母亲仍然唉声叹气。
为哄母亲开心,沈指挥又悄悄派人把柴苒叫来。
柴苒虽然为珍珠的死感到可惜,可毕竟试不到痛痒,照旧大大咧咧的。因为将要成亲,心情又好,柴苒一来,侍郎夫人才能偶尔露出笑容。
“姐姐……”柴苒坐在姐姐病床前问道,“之前不是说等太后的守孝期过去就给我安排成亲的吗,这已经过去了。”
侍郎夫人见弟弟猴急的样子,露出一个短暂微弱的笑容,而后说道:“这段时间,家里光忙着丧事了,府里那些人,刚办完丧事,就去给你办喜事,不吉利。”
柴苒哪里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嚷道:“姐姐,你这样就说话不算话了。”
“我又不是不给你办,是让你再等一等。”
沈指挥见小舅来了以后,母亲话也多了,借着这个时机,故意逗趣道:“小舅,你是急着入洞房吗?”
果然,侍郎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发出了久违的笑声。
沈指挥看见母亲笑了,心里也跟着高兴,便趁机给母亲喂饭。
侍郎夫人没有让沈指挥喂,自己端着饭碗,吃了整整一碗。
吃过饭,侍郎夫人说:“苒哥,改天你把云儿娘子带到府里来陪我说说话。”
“我是想带她来看你,但她非说还没过门,这样走动不太好。”
侍郎夫人点头赞许道:“她真是懂事,不过,眼看也快成亲了,咱们家情况又特殊,可以不用回避,改天把她带过来吧。”
柴苒得了姐姐的指示,高兴地连连点头:“好,我跟她说,她要知道是你叫她去,她一定会来。”
等柴苒离开以后,家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静的让人不安。
母子二人常常静坐着,无话可说。
侍郎夫人心疼儿子每日待在家里,就劝他:“你别光陪着我,你出去散散心也好,这个时候,京城有许多比赛可以看,你去看看比赛。”
沈指挥摇头道:“丧事还不满一个月,我要出去玩乐,人家会怎么说我。”
沈指挥闭门不出不仅因为这个原因,他暂时不想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
侍郎夫人猜出儿子的心思,也不勉强。
过了一会儿,侍郎夫人又说:“听说院子都整理好了,全部打扫过了,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就连床也换了,你搬回去吧,后边住着,不如前面方便。”
“再过一段时间吧。”
珍珠死后,他从那个院子里进进出出,每次走到卧室,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无法抹去。
还有那里的气味,虽然事后也淡去了,可是记忆还提醒着他,那种象征死亡的味道。
他的前两任妻子都是从那个院子里抬出来的,可是没有哪个给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珍珠那憔悴枯槁的样子让他记忆深刻。
甚至于午夜梦回时会出现在他眼前,夜间走路时,仿佛跟在他身后。
而那个院子里,仿佛密密麻麻都是珍珠的身影,他一回去,就浑身不自在。
与其那样提心吊胆,他宁愿在后院里住下去。
没过几日,柴苒果然把云儿带来了。
侍郎夫人原本还躺在病床上,听说云儿来了,立即起床穿衣梳洗。
云儿听说侍郎夫人身体不佳,且沈侍郎平日都在府衙办公,就直接来到侍郎夫人的卧房。
侍郎夫人还在穿衣,看见云儿进来,讪笑着说:“你看,让云儿看见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倒叫年轻人笑话了。”
云儿小步上前,先给侍郎夫人施礼,又给沈指挥施礼。
柴苒在一旁说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他是你外甥,应该他给你施礼才对,你怎么反过来了。”
云儿红着脸白了柴苒一眼。
沈指挥轻笑一声,道:“小舅说的是,等过了门,我再给你们施大礼。”
云儿脸更红了,嗔道:“沈指挥不要跟他较真,跟他较起真来,那天下的道理都要颠倒了。”
沈指挥见云儿现在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数落柴苒,可见二人的感情已经稳固了。
柴苒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这长幼有序、辈分有别,可不能乱来。”
云儿语气温柔地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沈指挥长你六七岁,又有官职在身,你只占了一个辈分大。沈指挥两个比你一个,应该是你多多尊敬沈指挥才是。”
柴苒张开嘴巴「啊」了一声。
沈指挥见云儿平日性格柔顺,但现在见她三言两语就驳斥的柴苒无言以对,不禁笑道:“舅母说的有道理。”
柴苒听沈指挥开口叫「舅母」,开心地哈哈大笑。
云儿更加不好意思了。
侍郎夫人原本孤单忧郁,可这两人一来,家里立刻热闹起来,心情大为好转。
云儿嗔道:“不理你们了。”
说着,转身帮侍郎夫人穿衣服去。
沈指挥和柴苒走出房间,去忙他们的事,留下两个女人在屋里说体己话。
云儿帮侍郎夫人侍弄衣服,又给侍郎夫人梳头,侍郎夫人看着镜子里的头发,赞道:“云儿的手真巧,难怪苒哥跟松儿都赞不绝口地夸你。”
云儿继续给侍郎夫人戴簪花,道:“夫人的头发真好,又浓又密,还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别叫我夫人了……”侍郎夫人说,“那舅甥两个都等不及地让你改口,以后你叫我姐姐吧。”
云儿一下为难起来。
跟一个堂堂四品的侍郎夫人叫姐姐,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敢设想的事。而且,这个「姐姐」比她大二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