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瞒着大家,在交子的铜板上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脚,就是在图中之人的下巴上留下一个针尖大小的印记,此事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你们,只有我和张府尹知道,这是张府尹吩咐我这么做的。”
卓妍竟不知张府尹和凤六丈还留了这一手,心中惊叹之余,又感到佩服。
她连忙低头查看那张真的交子。
凤六丈拿出用来剔牙的签子,在图中人物的胡须中指了指:“就在这,有一个点不易发现的点,为了能把这个点隐藏的更好,我跟制作铜板的工匠费尽心思,一共熔了四五次铜板。”
卓妍定睛细看,果然看见在一根根胡须中,隐藏着一个黑点,像痣,又像胡须,若不事先知道有这个点,根本不会发现。
卓妍又连忙去查看杨员外递给她的交子。
凤六丈用签子指了指同样的地方,道:“虽然这张交子像极了真的,连周边的花纹,人物的眉毛胡须都毫无二致,可明显没有留意这个点,这也是我判定交子真伪最主要的依据。”
卓妍心中一沉,抬头望向杨员外:“这假的交子是从哪来的?”
“是我收的。”杨员外那张清瘦的脸非常难看。
“收了多少?”
“一千张!”
卓妍震惊地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千张!
换成铜钱,就是一万贯!
卓妍的嘴巴张了几次,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凤六丈重重叹息一声,恨道:“哎,防不胜防啊,有人拿了一万贯假的交子,到杨员外的铺子里取走了一万两白银!”
杨员外闭紧双眼,脸色青紫,卓妍很担心他会背过气去。
杨员外嘴唇颤动地说:“我当时觉得奇怪,交子印发才几个月,一个人手里怎么会有整整一千张,我还特意让几个人检查了又检查,甚至让人让他手里的交子与我铺子里的交子叠放了,在烛光下查看,都说一模一样,不会是假的,我才兑出去一万两白银。
怪我!这事从一开始就蹊跷,当初得知他手里有那么多交子,我就怀疑。
再者,手里能有价值一万贯的交子,这人一定来头不小,我在京城几十年,却没见过那人,也没听过他的名号——”
杨员外向来沉稳,此时也不禁脸色涨的紫红。
凤六丈怕他过于激动,连忙安慰道:“杨员外不要过于自责,早在交子印发之前,张府尹就预言过,一定会出现造假。”
“可是,一万贯,这不是小数目!”
用假交子兑换真白银,一次就是一万两,这个损失,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气晕过去了,也只有杨员外这种富得流油又性情沉稳的人能承受的住。
而且,来兑换交子这人,也一定了解京城的行情,能一次拿出一万两现银的铺子不多,换成其他铺子,即便有这么多白银,也要临时调度。
假如拿这价值一万贯的交子到卓妍的酒楼去兑换,卓妍全部家当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万两白银。
凤楼的掌柜的王员外喘着粗气说道:“话别多说了,此事非同小可,让各人回去查看铺子里的交子,看看还有没有人收到其他造假的交子,既然市场上有造假的交子铜板,说不定还会有假交子流通出来。”
卓妍忽然担心起自己收到的交子。
她收到的交子数量虽然不多,但她家底单薄,别说一万贯,就是一千贯,对她也是不小的打击。
“咱们赶紧报官吧……”卓妍道,“必须让张府尹知道此事。”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对,必须报官。”
卓妍陪着凤六丈、杨员外到开封府报案。
到了开封府衙,张府尹没有坐堂受理,而是在花厅里接见他们。
张府尹听说此事,也很震惊:“交子才印发几个月,市面上就出现了假交子了?而且数额这么大!”
“是……”凤六丈道,“既然有印刷假交子的铜板存在,我们担心,即便这一阵风波过去,日后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是以想请官府将这交子造假的一伙人揪出来,以绝后患。”
张府尹微微动怒:“天子脚下,居然敢如此猖狂地造假,而且面额如此之大,我若不把这伙人揪出来,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
张府尹随即叫来了孟判官和几名衙役头目。
孟判官依旧断案老练,等听明白了事情原由,随即理清了思绪,问道:“兑换假交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员外道:“昨天上午。今天早上到樊楼去见了凤六丈,凤六丈看出是假的,这才过来报案。”
张府尹和孟判官眼睛一亮,对视一眼。
孟判官兴奋地说:“昨天兑走一万两白银,按理说这一万两白银应该还在城里!”
杨员外听了,脸色一喜:“还在城里?”
孟判官没向他们解释,迅速转向身旁的衙役头目:“崔巡检,迅速派人到各个城门口,让守门士兵严加盘查出城人员,若有携带巨额白银出城的,一律暂缓放行,问清楚白银的来由和做的什么生意,有任何疑点,全部扣押,等候审讯!”
崔巡检拱手应「是」,随即转身离开。
孟判官这才对卓妍等人解释道:“一万两白银,数额巨大,必定不会一次带出城,他们会分次或者由不同的人携带着从各个城门离开。
因为数额实在太大,即便昨天下午或者今天上午有人带着部分白银出了城门,也无法带走全部。”
几人一听,恍然大悟。
卓妍尤其佩服这个清醒机智、断案如神的孟判官。
她已经不止一次见识孟判官的公正严明。
第一次是她遭到岳老鸨和张公差的诬陷,第二次是向开封府报告发现人贩子,通过这两次,孟判官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杨员外激动地说:“如果能追回这一万两白银,那当然好。”
孟判官道:“放心,只要银子还在城里,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伙人揪出来!”
卓妍笑着说道:“孟判官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孟判官看了卓妍一眼,他还认得卓妍,他十分谦和礼貌地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几人离开开封府衙,卓妍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锁在仓库柜子内的所有交子,每一张看下来,没有发现一张是假的,这才稍稍安心。
下午,卓妍派了一名伙计去樊楼那边打探消息,伙计回来报告说,其他铺子暂未发现有造假交子。
看来,假交子才刚刚流入市场,只要及时把那伙人揪出来,杀鸡儆猴,风险是可以控制的。
因为印发交子是由卓妍牵头,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关心这个案子,甚至为此茶饭不思。
她预感到这案子不但蹊跷,而且幕后主谋一定极为了解这二十家联名铺子的内情,否则不会恰巧找到能立即拿出一万两白银的杨员外。
这个杨员外,祖上是前朝的名门望族,出过多名高官,虽然如今名门望族的势力逐渐微弱,但家族传承下来的家风传统依然存在,经过数辈子孙的积攒,到了杨员外,已然是京城商界数一数二的富豪。
自从得知交子造假案之后,卓妍便无心再经营酒楼生意,她隐隐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心里总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因为由她牵头的事业出现了意外,而是感到这案子背后似乎有很多不寻常之处。
暮色时分,她按捺不住,租了一匹矮马,亲自去了樊楼一趟,准备探听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刚到樊楼门口下马,就见凤六丈和杨员外、顾员外、王员外、童大郎还有其他几个联名印发交子的铺户掌柜从樊楼大门冲出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六丈……”卓妍喊道,“你们去哪?”
凤六丈等人抬头,见是卓妍,兴奋地喊道:“快,刚才府衙来人,说在城门口抓了一个携带八百两白银的人准备出城,守门士兵询问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带回来了,府衙连夜审问,让我们也过去!”
“真的抓到了?”
卓妍惊喜万分,右脚刚脱离马镫准备下马,又踩了进去。
“我先去了!”
卓妍立即调转马头,往开封府衙方向疾驰而去。
第067章 被诬陷
067被诬陷
她第一个来到府衙门口,从侧门进去,直奔审案的大堂。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大堂里点着几十支蜡烛,虽不及白天那么明亮,但已足够看清所有人。
孟判官浑身威严,目光凌厉,高坐正上方。
张府尹一身官袍,坐在旁边侧位上。
崔巡检腰悬长刀,站在堂下西侧。
两侧是手执长棍的三班衙役。
堂下正中间,一个人正瘫坐在地上,蔫头耷脑,又似畏惧胆怯。
而旁边,是一个老旧的木箱子,但旧木箱却装满白银,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炫目的光。
“老实交代,你那八百两银子,从何而来!”孟判官声色俱厉地问道。
如此嘹亮浑厚的声音,在卓妍认识的人里,一个是孟判官,另一个就是沈指挥,而孟判官的声音严厉起来,简直让所有人都害怕。
果然,萎坐在堂下的人肩膀颤抖两下,结巴道:“回,回判官,这,这,这是草民,自己的钱。”
“自己的钱?”孟判官又开口,声音震得烛火也跟着颤动起来,“你做什么生意?”
“草民,做,做,做布料生意。”
“布料生意,那么,丝绸和绢帛有何区别,现在行情如何,哪里的货比较好,你说说。”
那人却抬起胳膊擦了擦汗。
在孟判官审问的时候,卓妍悄悄绕到衙役身后,想看清这人的面貌。
就在那人抬手擦汗时,卓妍见到此人的侧脸,觉得有些熟悉。
“回答!”孟判官猛拍惊堂木。
“我,我——判官大人,这就是我的钱。”
卓妍隐隐感到此人的侧脸有些熟悉,再仔细听他说话,等他说「这就是我的钱」时,更加确定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这是我的钱——
卓妍似乎在哪听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卓妍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挤到衙役的前面,弯腰去看那个人。
那个人意识到旁边有人,抬起头来,立马惊了一下:“卓——卓掌柜!”
在那人叫卓妍「卓掌柜」时,卓妍终于认出那个人。
难怪自己一时没想起来,她只见过那个人两次:“是你?”
堂上的孟判官、张府尹听闻卓妍居然与被抓之人认识,都吃了一惊。
卓妍也很震惊:“你,你是不是,叫王大嘴?”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连连点头。
卓妍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开酒楼之前,曾在酒楼门口遇见过这个人。
当时王大嘴正和当铺的伙计在争吵,卓妍仔细打听才知道,原来这王大嘴是这家酒楼的伙计,酒楼倒闭,掌柜的把酒楼典卖给当铺。
但王大嘴声称酒楼还欠自己工钱没付,就要来抱走茶几,用来抵消酒楼欠自己的钱,为此和当铺的伙计吵了起来,引起许多人围观。
卓妍也在围观之列。
正是这次围观,让卓妍发现那家已经倒闭的酒楼。
之后卓妍凑足了钱,买下酒楼,王大嘴又来讨要工钱,声称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卓妍见王大嘴可怜,应允他可以抱走十五条茶几,用来抵消前一任掌柜欠他的工钱,王大嘴便欢欢喜喜地把茶几抱走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公堂上再次见面。
卓妍确定了此人是谁以后,转而对孟判官说道:“张府尹,孟判官,此人是个泼皮无赖,根本不是做布匹生意的,钱也不可能是他的!”
话没说完,凤六丈、王员外、杨员外、童大郎等八个人也都到了。
孟判官见人都到了,对杨员外说:“杨员外,你过来仔细看看,当日兑走一万两白银的,是不是这个人?”
杨员外快步走到王大嘴身旁蹲下来,仔细辨认,笃定地说:“判官大人,正是此人!”
“好……”孟判官的声音响彻大堂,“王大嘴,你老实招来,你的同伙是谁,从哪得了这一万贯假交子,其他白银都在哪,如若撒谎隐瞒,从严惩治!”
王大嘴吓的匍匐在地。
杨员外见抓到兑走白银的人,自己被骗走的一万两白银也一定会查出个下落,便长长抒了一口气。
其他人眼见交子造假案这么快有了眉目,紧张了一天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只等着审出幕后主使。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个王大嘴不成气候,只是个受人唆使的小人,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策划这么重大的事件。
王大嘴被吓的趴在地上哭哭唧唧,说不出话。
孟判官见此情景,语气又软了下来,缓缓说道:“王大嘴,本官知道,你还有同伙,或者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只要你如实招来,本官念你协助破案,可酌情减轻你的罪刑,但你若执迷不悟,不肯回答,等本官查明这桩案子,可就要判你重罪,你可知晓?”
王大嘴呜呜作声,不知说些什么。
崔巡检走上前,抓住王大嘴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快说吧,崔判官为官公正,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只要你老实交代。”
王大嘴抬起颤抖的手,动作缓慢地微微转身,看着卓妍,指着卓妍说:“回判官大人,是,是这位卓掌柜指使我这么干的。”
卓妍听了,既意外又觉得好笑,冷笑一声,道:“王大嘴,你是吓糊涂了,在场之人,你只认得我,就栽赃说是我指使你,你别胡闹了。”
就连堂上的孟判官、张府尹等人也不信。
孟判官又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你敢随意污蔑!”
王大嘴哆嗦道:“判,判官,大人,草民没有污蔑,就是,就是她指使我干的,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