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姝不太好掺和人家的事儿,只囫囵劝了一句:“你们要是想跟彼此过日子,那就各退一步,等沈大姐来了再商量看看,总之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
可王谷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得再问问晏姝。
他心里多少是有些郁闷的,早知道挑来拣去挑了个老大姐,还不如一早就别嫌弃这个鼻孔大嫌弃那个脖子粗了。
作孽真是。
他发自内心地问了一句:“三妹,你觉得我这个人好吗?值得一个好女人来跟我一起过日子吗?”
“……”晏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在你跟我二嫂联手算计我之前,我觉得你人不错。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仇,你现在问我,我肯定说不出你爱听的话来。总之,我觉得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咱普通老百姓,但凡是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都值得好女人好男人陪伴着,不是吗?”
“行,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也是不忍心看我再打光棍了,我都懂的。”王谷丰讪讪的,其实他根本没猜到三妹会这样说。
她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既不得罪人,也没给他指一条明路。
也是,他自己的路,指望谁呢?
自己作成了这样,自己受着吧。
于是他转身,回去了,临走时手握在那朱漆斑驳的门框上,停顿了好一会,没等到晏姝再开口,这才迈腿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沈玉璃又来找晏姝,握着她的手一通感谢:“三妹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是热心肠的好姑娘。”
沈玉璃虽然笑着,可眼睛却是红的。
晏姝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沈玉环和王谷丰墨迹了一晚上,终于床头吵架床尾和了。
最终达成的协议是,王谷丰拿一百出来,添在沈玉环前任公公给的二百里面,凑个三百,算作彩礼,这钱沈玉环自己拿着,就图个好看有面子,等结了婚,这钱还是要换成柴米油盐过日子的。
至于她那儿子也商量好了,等入秋一断奶就送给周家,不带着了。
“这倒是挺好的,与其带在身边苦着自己,让狗男人在外面潇洒快活,倒不如送回去给那狐狸精添添堵,好歹是个儿子,我就不信周书记不当个宝贝。”沈玉璃叹了口气,可算是把这麻烦事儿个搞定了。
她终于可以安心去公社忙活了。
临走时她问了晏姝一声:“小杨这两天好点没有?那老袁下个月就正式退下来了,他这人太会算计了,非要凑够二十五年工龄才肯走人。要是到那时候小杨还好不了,那宣传口的缺可就要让给别人了。”
“好点了,能自己刷牙了。”晏姝笑着送沈玉璃出去,“一阵一阵的,像个孩子似的,这么一来,倒是乐坏了晓萌多了个玩伴。要是真到了那时候还好不了,那也没辙,都是命。”
晏姝打了个哈哈,没有说得太确定,毕竟后天她娘的师父就要上门保媒了,后面办婚礼什么的都要看日子。
黄道吉日这些,她不会看,她听她娘的。
沈玉璃一走,晏姝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倒也不是稀客,短短一个月内已经来闹腾过好几次了。
正是杨怀誉的娘,不过这次她带来好几个帮手,一大家子齐上阵,质问晏姝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请媒人走流程。
晏姝故作为难地看着刘彩玲:“哎呀,原本我三婶答应了要保媒的,不过她后来得了杨大哥的警告就给我回绝了。刘婶,你也别急,你放心,我晏姝说到做到,绝对不会丢下小杨不管的。”
刘彩玲不信她,要她立字据。
晏姝笑了:“行,字据我立,但是怎么写得听我的。”
刘彩玲没意见,她可不想摊上个傻儿子,万一晏姝真的不要他了,回头还得他们做爹娘的来养。
谁家养儿子不是为了防老的?
哪有老子养儿子一辈子的道理?
再说了,万一她哪天和杨正德一蹬腿一闭眼没了,那杨怀誉不是更完蛋吗?
他那两个哥哥各有各的算盘,是绝对不会养着他的。
除非他把地送给他两个哥哥,可一个傻子没了地,还能拿什么安身立命?
倒不如就这么逼着晏姝把亲成了,好歹她晏姝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反正她自己高调唱出去了,总不能真的饿死杨怀誉。
刘彩玲为了这个事儿,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今天总算是硬着头皮,上门来问个清楚。
晏姝笑着进屋拿了纸笔出来,写道:“兹有爱子杨怀誉,因精神失常无法自理,故委托晏姝同志与之结为夫妻,代为照顾。作为回报,杨怀誉名下的口粮田交给晏姝打理照料,晏姝享有跟杨怀誉同等的处置田亩的权利。杨家任何人,未经杨怀誉和晏姝的同意,不得擅自侵占吞并挪用,否则按照村支部的规则进行赔偿。同时,如若日后杨怀誉精神恢复,可以进行正常的生产劳作,本协议依然生效,杨家任何人不得干扰打搅杨怀誉和晏姝的生活,更不准寻衅滋事,破坏他们的家庭。”
“来落款写上各位的名字,日期就写今天,一九七五年八月二十七日。”
晏姝笑眯眯地,把这协议又抄了几份,一份自己和杨怀誉留着,一份给她爹娘,一份给杨家,一份存在村支部做个见证。
这么一来,杨家就是想抵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刘彩玲大字不识几个,扫盲班也是混日子的多,便把这协议拿给了杨正德,杨正德扫了一眼,没什么意见,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哪里还计较什么措辞,当即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大名。
接着杨怀旭、杨怀瑾等也都在四份协议上逐一签名,最后剩个刘彩玲,跟狗刨一样地费劲,晏姝好人做到底,进屋拿了一份印泥出来,直接让刘彩玲在刘字上摁了拇指印,代替了对她来说难写的名字。
晏姝把这四份协议全都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了,才带着他们去了村支部,盖上公章,彻底成了定论。
杨家人回到家,一大家子围着八仙桌坐着,盯着那份协议叹气。
“哎,也没问问怀誉这算入赘啊,还是什么啊?怎么感觉又掉坑里去了呢?”刘彩玲有些迷糊了,这协议只说了结为夫妻,可怀誉他都神志不清了,多半是要晏姝的爹娘帮着照看的。
那不就是入赘了?
既然入赘,那是不是该要点彩礼,弥补一下他们养了二十一年儿子的损失呢?
刘彩玲才动了这个念头,就被杨正德白了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杨正德恼了,什么入赘不入赘的,听着就寒碜!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那协议收进相框里面,用全家福挡在外头,眼不见为净。
就这么一大家子愁云惨雾的,两天后,收到了晏家请了媒人的消息。
那媒人可有来头了,是尤红芳当绣娘时的师父,下圩村周家的老泰山周可卿!
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居然被尤红芳搬出来镇场子了。
一时间,杨家的人什么话也插不上嘴,只好老泰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于是,当天下午,晏家三婶被推出来做女方的媒人,杨怀誉的二叔杨正堂被推出来做男方的媒人,周可卿老泰山则作为双方牵线搭桥的中间媒人,商量定了第二天去旋柄洲合八字。
第二天合完八字,又请长生殿的道长帮忙选了个黄道吉日,婚礼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公历六月十九日,对应农历五月二十二。
晚上回来,晏婉知道了日子,好奇问了一句:“怎么那么晚?”
“那道长说我和你姐夫的八字有坎,今年不合适,还是等明年,所以在明年的上半年里挑了个好日子。正好还得申请宅基地、选地、盖房子、添置家具,等忙完了,就在新家举办婚礼。”晏姝解释了一下。
晏婉恍然:“那姐你有钱盖房子吗?可别再盖咱家这样的泥瓦房了,一下雨就漏,不经住,要盖啊,咱就盖个全砖瓦的。正好卫平哥哥学了砖瓦匠,让他帮忙介绍几个靠谱的工匠过来,多好。”
“也行,回头我就去问问卫平,看他有没有空,也不着急,地还没选好呢。”晏姝笑着抱起晓萌,教她写字。
这小妮子最近进步神速,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喊起来虚岁四岁了,实际才三周岁多点,不过这个年纪,也该去上幼儿园了。
晏姝问了问晏婉,晏婉正好也要说这事:“咱公社刚刚调低了接收幼儿园新生的年龄,以前不都是五岁起步吗?这学期开始放宽到虚岁四岁了。听说是周书记提议的,可能是因为他那儿媳妇离了婚,怕她被孩子耽误脱不开身吧,反正我同学是这样说,也算是有点点以公谋私的感觉。不过正好,晓萌可以去上学了,再说幼儿园跟高中就一墙之隔嘛,我早上就把她带过去,晚上再接她回来,中午饭我带她去食堂吃,你就安安心心当你的生产队长,努力攒钱盖房,加油呀姐!”
“四妹……”晏姝感动得不行,她妹妹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
姐妹俩搂在一起抱了好一会,晓萌看得眼热,也要加入进来,两大一小,好好亲昵了一会才松开。
*
婚礼日子定下来后,杨怀誉就开始一天天改变自己了。
先是不往脸上抹锅灰了。
晏姝带着他走在田间地头检查稻田灌溉情况的时候,不少人夸他气色变好了。
慢慢地,他也不咬狗尾巴草了。
晏姝再次召开承包荒地的大会时,他还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帮忙递个黑板擦和粉笔了。
所幸,晏姝和杨怀誉不离不弃的爱情打动了不少乡亲们,加上最近杨正堂似乎有点古怪,总是帮着晏姝游说,所以这事还真就搞定了。
承包方式选取的第二种,前三年白给,第四年开始按照百分之十的产出比例上交给生产队。
这个百分之十是每年随着产出而变化的,并不是固定的数量,所以到底能不能给生产队其他人带来收益还难说。
不过,这么一来,晏姝要搞集约化的管理就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她一回来就跟杨怀誉商量了起来:“如意澳那里,我想盖个码头仓库,你说呢?今年正好来不及改变养蚕的模式了,秋天用来建造仓库,冬天大家都要上河工,拓宽河道填平沟壑,没有时间,所以咱们要在秋天就忙完。”
杨怀誉在家里的时候不用装傻,沉思了片刻提议道:“仓库可以盖,但是必须垫高,不然到了上游泄洪的时候,仓库里的东西会被淹。不过这么一来,对应地就要建造上下仓库的陡坡,可能实际占地面积要比咱们想象的更大一些。”
“大些就大些吧,外面再加一圈防潮堤好了,双重保险,不过暂时可能预算不够,只能等冬天上河工之后看看能不能挪点土过来。”晏姝没意见,就是钱和资源都是问题。
杨怀誉笑了:“那就把那条沟彻底挖开,让两边的小河连通。至于那沟怎么过去,倒也简单,造一座桥就是了,不比每年都被淹好吗?”
晏姝听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杨怀誉说的是上学路上的那条,也是他差点被淹没的那条。
那水沟确实有些耽误事儿,要填上的话也难,上哪弄土去?
倒不如直接挖开,让两边的小河连通,既增加了蓄水排水的能力,又可以方便两边统一管理,是养鱼还是养虾,都不必再因为中间那条沟而矛盾纷纷。
那沟其实挺坑人的,要是左右两边养的东西不一样,等一下雨水位高了,就会出现流窜的现象,左边的鱼苗跑右边的蟹塘里,右边的蟹苗再涌到左边的鱼塘里,不胜其烦。
也有人在中间填过一个小土坝,但是架不住上学的皮猴子们三蹦两踹的,又塌了。
所以那沟一直是大家的眼中钉。
“不过这样一来,造桥的成本岂不是也要算进去?”晏姝有点头疼,那沟就在二队地界上,钱肯定要二队自己出了。
哎,这人啊,最头疼的就是,计划多多,金钱少少。
看来,她得找个机会跟宋建华聊聊,问问这一座桥得花多少钱。
她也不怕宋建华给她甩脸子,这老头毛病是多,但是说到造桥,管保比谁都积极。
这么想着,晏姝决定第二天就去,免得拖延下来,自己搞不清楚该留多少预算给石桥。
她是带着杨怀誉一起去的,那宋建华大清早一开门,就看到晏姝领着个大小伙子,浅笑盈盈地等在了他家大门口。
宋建华老脸挂不住,家里正在打架呢,都闹了一整晚了还没消停。
只得掩上门,让晏姝到门口的枣树下来说。
晏姝早就改了口,叫他宋伯伯。
今天也是这么叫的。
宋建华听着已经没力气再发表意见了,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什么事,说吧。”
晏姝便把自己挖沟通河造桥的一整套计划说了。
那宋建华本来还打瞌睡呢,一听要造桥,瞬间就来了精神。
他眨了眨眼睛,甩了甩迷迷瞪瞪的脑子:“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纸和笔。”
他一阵烟似的跑了回去,明明常年的劳作让他老胳膊老腿都不太利索了,这会儿却跑得虎虎生风。
不一会就拎着宋宇一起出来了。
那宋宇不知道咋回事,脸被抓花了不说,身上也是一条一条的血印子。
晏姝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指甲抓的,不过她没多事,依旧只谈她的造桥大计。
那宋宇强忍着疼痛,一边嘶哈嘶哈的,一边记录着。
宋建华问了不少问题,沟打算拓多宽,桥打算造多长,高度是跟两边地面齐平,还是做成拱桥形式的。
预算大概有多少,没钱的话打算怎么办?
知不知道一座桥要用多少石料?知不知道要请多少工匠……
一大串问题问下来,晏姝深刻地意识到了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的英明和睿智。
她决定带宋建华实地考察一下,因为有的问题她答不上来。
宋建华倒是没意见,他去老坞堡不走那条路所以不是很熟悉,便叮嘱了宋宇一声,让他回去吼一嗓子,都别吵了。
等家里安静下来,宋宇才拿上卷尺之类的家伙什,跟着宋建华一起出去了。
那宋寰一直趴在门缝里偷看,见枣树下一个人都没了,才继续鬼叫起来:“哎呦,别拎了,别拎了,耳朵都要掉了,我说还不行吗?孩子是生了,刚满月的,我也不知道晏姝怎么知道的,可能她有千里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