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冉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怔住。
陈尤扑过去时，没任何犹豫，任由树根从后背刺进。
再如何，她都不想青冉有任何危险，更不愿他因她而成为凡人。
作为凡人在这世界里......真的，有太多的无能为力，这不是他该去承受的。
林大夫原本可以停下，但他没有，又将树根再次扎进去。
青冉僵硬着脖子，低头一看，只见树根插入了陈尤的后背，而自己胸前已经湿润一片，那树根已彻底穿透了她的身体。
陈尤只觉一阵剧痛，可随着树根被抽出，她便觉得身体已不像是自己的了，心神无法凝聚，气缓缓从肺里消失。
“不！！”青冉不敢置信的怒吼，妖力直接掀开了周围的石面，斩断了林大夫的手。
在陈尤心中的明离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死志给惊住，开口：“你这又是何必......”
可心神再无法聚集的陈尤并不能回复她了。
陈尤的义无反顾，让巴陵老祖眼睛睁大了些，微微动容，红绡更是愣在原地，他从来不知一个人......可以这么为了一个妖去死。
青冉此时已经临近奔溃，嘴里不断的叫着：“阿尤，阿尤别吓我，别我啊阿尤......”双手扶着再无力撑着身体的陈尤，所剩不多的妖力肆虐。
整个空地都被搅得一片狼藉。
陈尤强撑着眼帘：“乖啊......别气......”话说得很艰难，手轻轻的拂过他的头尾，“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不要因我而......放弃修为......乖啊......是我失......”话还未完，她再无力气，手软软的垂了下来，瞳孔逐渐溃散。
青冉这会却哭不出来，颤抖着手紧紧的拥住她要倒下的身体，脸不断轻蹭着她的脖颈，拿小心翼翼的依恋模样，让红绡看着都觉得心酸。
他安静的和她依偎着，好一会才开口：“放心，我会让你回来的。”语气极为冰冷，抬起眼帘，眼睛便直勾勾的盯着林大夫和巴陵老祖。
而就在此时，乐歌绽放出极亮的蓝光，一道沉稳的女音响起：“何必呢。”
巴陵老祖身体一怔，盯住乐歌。
一个半隐半现的身影从乐歌中走出，那是一个带着儒生帽，修眉剑目的俊秀女郎。
若是陈尤能见到，定会惊讶于她眉眼与山神庙中的石像一模一样。
“你是谁！”青冉此刻再容不得任何人接近陈尤，蛇尾狂躁的拍打了过去。
但蛇尾却没拍打到实体。
明离任由蛇尾从自己身体穿过，走过去拿出包裹中的守元珠，准备放进了陈尤的伤口中，但青冉盯着她，似乎她只要再动一下，就会撕碎她一般。
明离只能说：“守元珠，可以先护住她的魂魄，不被勾魂。”说完，便将珠子交给青冉。
青冉似乎找回了些理智，拿过珠子便放进陈尤的伤口之中，伤口喷洒着的血一下子止住了。
身体的温度没有再降下去，让他心下一松的同时，一股悲伤和愤怒充斥了整个身体。
第74章 樊笼二破末、天道啊！求求你救救她，我愿意拿命去换！她是无辜的，都是因为我啊！救救陈尤！
青冉抱着陈尤,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抬起眼，冷冰冰的看向高台上的巴陵老祖,道：“老祖宗,果然是老祖宗，你的心可真狠。”说罢,杀气四溢,随时准备冲上去厮杀。
明离上前，手轻轻的抬起，挡在青冉面前，说：“陈尤离不开人，你先护着她。此事，吾来。”
青冉楞了下,垂眸看着安静闭着眼睛的陈尤,又是落泪,低头亲了亲她苍白的脸，又抱紧了她的身体,就怕一个疏忽,人就没了。
巴陵老祖此时却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高台边缘，看着明离的身影，怔怔出神,好一会才开口：“原来你还在此间！”原来她还在。
林大夫甩了甩还在不断流血的手，看向巴陵老祖,疑惑的问：“老祖宗,您认识此人？”
“何止认识。”明离向前一步,双手背后,微抬头看着，神情坦荡又洒脱，道：“吾曾是他的妻主，他为证道飞升，又不忍杀我，便找了龙族，害我致死。”说完这话，她一笑，眼里并无半丝怨气，好似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一般，缓缓问了句：“我说的可对？”
巴陵老祖后退了半步，沉默，只是看着明离。
此种辛密，被这般说出，在场几人皆是愣住，青冉嗤笑了声，红绡则连连后退，避到角落之中，心却道，难怪老祖宗和龙族不对付，原来还有此种原因。
而林大夫则冷笑道：“那又如何！老祖宗本就对你无情，你如今出现又是为何？难不成还要老祖宗亲自动手吗？”
明离颇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轻笑着说：“吾未说有情无情，你却特意指出，又是为何？不过......”说到这停顿了下，笑看向巴陵老祖，道：“你对我有情吧，若不是如此，怎会不忍自己亲自动手杀我呢？山神殿也一直未撤，是想我死后也能有一神位，有香火供奉，若不是有情，那又是什么？”
巴陵老祖还未说什么，林大夫便又急又怒的开口：“别往你脸上贴金！老祖宗怎会对你有情！”
巴陵老祖冷淡的看了眼林大夫，好一会才说：“明离，你既已死，不去投胎，又是为何？”为何还要出现在他眼前？
“我一直想知道一个答案。”明离看着他笑，这答案她等了很久很久了。
那笑容的模样，与巴陵老祖记忆深处的重合在一起，让他平静无波的心又起了涟漪。
“你问。”巴陵老祖道。
明离便开口了：“在我死前看到你在哭，你是爱我的是吗？”
“闭嘴！”林大夫忽然变得暴躁起来，“老祖宗他怎么会为你哭，怎么会？！明明他并不爱......”
话还没说完，巴陵老祖就挥手，掀飞了林大夫，看着他摔下高台，道：“你逾越了。”
林大夫从地上撑着身体，看着巴陵老祖，眼中却是泛泪，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以一种祈求的语气说：“老祖宗，她说的是假的是吗？你不爱她的.......”说着话，眼带期盼的看着巴陵老祖。
巴陵老祖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看向明离说：“就为了此问，你在天地间徘徊了三千多年？”
“徘徊的地方没有天地这般大。”明离笑了笑，又道：“如今，你可愿意告诉我这答案。”
巴陵老祖看着她好久，才叹息一声，然后却说了一句无相关的话：“一直无法证道飞升，原来是你并未在此间消失的缘故。”
明离一愣，随即苦笑道：“你怎还如此偏执？”若她还是人，那她的心又会因他此话再次裂开。
“罢了，再杀你一次吧。”巴陵老祖双眸变得通红，冷道：“待你真要从此间消失前，我便回答了你的问题。”
“好。”明离朝乐歌张开手掌，乐歌飞入她手中，她嘱咐了句：“小修蛇，带陈尤避开些。”
有些事确实要结。
青冉见此，应了：“好。”
巴陵老祖冷淡的看着这一幕，下一秒，他就化身成一条墨黑色红眸的蛇，从高台上飞向明离，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并吐出一团团黑色的雾气。
刹那间，起了暴风卷掉宫殿屋顶，巨蛇冲天，风云变色。
明离扬起乐歌飞身跟上，半空已经覆满黑色雾气，在这些雾气中，蓝光闪现。
两人就在半空过招，每一招落下都有削掉山峰的力量，整个宫殿或是说整座山都地动山摇。
在宫殿中的青冉，一边护着陈尤，一边避开落下的山石，思索着要怎么先离开此处，他并不觉得已没有实体的明离，能打赢巴陵老祖。
“这么些年未见，你倒是有能耐不少。”巴陵老祖身体似乎已和黑雾融合在一起，红色的眼睛在雾里格外显眼。
明离一笑：“比不得你，你这些年也没闲下吧，年复一年的修炼，没有飞升一定很难受。”
巴陵老祖有些愤怒，他道：“只要今日将你杀了，必然可以得道！”雾气化成利刃飞向明离。
明离手持乐歌劈断了那些利刃，问：“舍弃情，真可得道飞升？”
“此乃天地规则！”巴陵老祖攻击的越发猛烈。
明离笑着叹息了声，也不躲开攻击，只是说道：“果真......你是爱我的，否则......你不可能两次都觉得杀了我，便可斩断情......”
被一击从空中掉落，明离倒也从容不迫的从地上爬起。
她说句：“只是......我在你心头的分量远不及你所追求的飞升。”说罢叹息。
原来，她等了三千多年的答案，还是一如当初，那她又是何苦？
说什么修道，什么唯心之道，什么不计较得失，都是......骗自己的谎言。
她也终是个凡人，什么得道不得道，在她看来，终究比不过他一句答案，这答案轻易的将他三千多年的执念消得一干二净。
也很厉害不是吗？
明离忽然大笑。
巴陵老祖疑惑，随之下落，化成人形站在她面前，问：“你在笑什么？”
明离朝他笑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不在有爱意，而是一种看破后的平静，她将手中的剑递出，道：“乐歌一断，我便会消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你......”巴陵老祖却没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有些皱眉的看着明离，他总觉得她看他的目光，似乎变了。
这个认知，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得道飞升，从来不拘于有情或是无情。”明离看着他，终究不忍他在执迷不悟，便开口说此句。
“杀了你，便可证道。”巴陵老祖却还是摇头，夺过明离手中的乐歌，“此乃规则，你莫......要怪我。”说罢，便凝聚妖力毫不犹豫的斩断了乐歌。
乐歌发出一声长吟，断成两截。
明离身影一晃，天空骤然响起了雷声，雷光四射，这是飞升天雷来临的预兆。
巴陵老祖楞了下，接着便是满心喜悦，可当看到明离身影渐渐溃散时，心中那股喜悦，竟全成了酸涩，让他不知无措。
明离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对他笑道：“有情也好，无情也罢，都可证道。但若是执念未消，便无得道的可能......如今你的执念消了......”
巴陵老祖愣住，声音都哑了些，他问：“什么执念......”
“收回情......杀了我的执......”明离话还没说完，身影便被树根给拍散了。
不知何时，林大夫已出现在明离身后，他阴沉着脸说：“没有谁能成为老祖宗的执念！”
“你混账！”巴陵老祖看着明离得身影化成星星点点，直接挥掌打飞林大夫，竟这么简简单单夺去了他过半的修为，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抑制不住暴怒，吼道：“谁让你杀了她！谁让你自作主张！”
“这人不就是你想杀的吗？有人替你动手，你又怒什么？”青冉在一边看了一场好戏，他心里有种快意涌起，继续说：“难道，你还对她有情不成！”
巴陵老祖平静些许，后退了几步，有些怔楞，喃喃道：“有情？”
青冉见此，冷笑一声，又快又急的说道：“若是无情，你怎会因她消失而暴怒！口口声声说舍弃情就能得道，都是假的！如今你是真的舍弃了情吗？你快活吗？天雷就在上面，去啊，踏着你爱的人的命，去追你的飞升路啊！”说到后面，他忍不住大声痛哭，满脸是泪，接着高声冲巴陵老祖喊：“报应！这是报应！你害得我的阿尤如此，报应来得可真是快啊！哈哈！”
他话音一落，落下一雷，砸在宫殿一角，冒起了黑烟，接着火舌窜起，开始燃烧。
“你闭嘴！”巴陵老祖却瞬间疯狂了一般，不断摇头，道：“我舍弃情了，已经舍弃了！”可手却忍不住去抓那些星星点点，抓住一些就从手缝溜走，一点点都留不住。
“......如今你的执念消了......”
明离的话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
执念......执念？什么执念？
“啊！！”巴陵老祖猛的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断的发出吼声，“别说了别说了！”妖力暴乱，一阵妖力削过，宫殿已成废墟。
“老祖宗......”林大夫看着这一幕，无法站起来的身体，不断的往巴陵老祖挪去，嘴里说着：“老祖宗天雷来了，去飞升，飞升......没有执念的没有的......”他心心念念之人，怎么会有执念，他应该飞升做那高高在上的神的。
巴陵老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化成巨蛇飞向云霄。
闪着亮光的天雷直冲而下，一道又一道，劈打着巴陵老祖，他痛苦的蜷缩起身体，不断嘶吼，不像是渡劫，反而像是受苦。
在他的心里、耳边全是明离那句执念消了的话。
不！杀她......这不是他的执念啊！
角落里的红绡被吓得再也站不住，直接坐到地上，仰着头愣愣的看着。
青冉却是大笑，笑得癫狂又可怜：“报应，报应哈哈哈......”笑着说完这句，却又愣神，低头看着怀里仍旧毫无动静的诚尤，低语着：“可是我的阿尤没做错什么......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他就不该设计去遇见她，就不该设计让她娶自己！
否则，否则......她该有平顺的一生，该有她应该有的一切，都被他给毁了！
毁了！
他错了......真的错了!
什么道？什么情劫？他只想她回来，只想她回来好好活着。
青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爆发出一股力量，让他仰头冲着天空高喊，那声音直破云霄。
他撕心裂肺的喊：“天道啊！求求你救救她，我愿意拿命去换！她是无辜的，都是因为我啊！救救陈尤！”
那声音凄厉，哀戚，响彻整个天地间。
红绡听着都忍不住掉泪。
被困在荒园的白辰，更是不断从蛇眼流出眼泪，湿了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