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道侣。”
荒神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长矛,刺穿了褚飞燕那单薄的伪装。
“不!他就是我的道侣!!”
“呵……”
随着荒神的一声冷笑,褚飞燕那本来强势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荒神大人明鉴,他虽然不是我的道侣,但我早就把他当作准道侣一般对待!”
“说说他。”
“我原本是个管家小姐,并非修者,但一朝被侍女出卖,在去未婚夫家中的路上遭遇了劫匪……”
“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我父亲和我未来的夫婿为了那点破名声,都不肯任我,我当时就想着一死了之,但,周长逸路过救了我。他见我可怜,又有灵根,索性收了我当徒弟。后来,我们二人也过得跟凡间夫妻没什么区别……”
“但有一天,他领回来一个姑娘,说这是我师娘——师娘出身修真大派,端庄可敬,但,但我接受不了,一夕入魔,杀、杀了他们……”
说着说着,这心狠手辣的女魔修竟然哭了起来:“可我不想让他死呀……”
一道青烟消无声息地从那树木主干内飘了出来。
像是涓涓溪水,淌过匍匐倒地的褚飞燕,在褚飞燕的故事结束后,又飞快撤回。
故事讲完,温莎也多少明白,为何这褚飞燕打李扶莺打得那样狠。
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是在这褚飞燕的忍耐限度之外。
活该。
半晌,“荒神”的声音再次响起:“吾知道了,吾答应你。”
话音刚落,那粗壮得犹如她原来世界里最肥硕的火龙腰身的树木主干突然打开,露出一人多高的泛着白光的裂隙。
“贡品留下,你过来,拿走你想要的,离开。”
褚飞燕忙起身跑过去,双手伸进那裂隙。
脸上恍惚的神情很快被惊喜取代,她骤然发力,往后一跃。
怀中,竟是抱着一个男人!
“阿逸——!我的阿逸!!”
那男人穿着灰蒙蒙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肤也泛着青灰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人。
温莎忍不住:“这看上去……”
那“周长逸”突然从褚飞燕的怀中探出头,眼神,痴痴的。
像个……傻子。
不——
温莎突然了悟:“他——”
话没说完,温莎便感到一阵吸力从那粗壮得犹如火龙腰身的树木主干内传了过来。
身形稳住之时,已经在另一个空间内。
这一方空间,倒是比温莎记忆中原身的闺房还要奢华许多。
所有材质都是上品,连桌上那一叠仙果,都是要以上品灵石计算价值。
屋内堆放着的,大概是那些供奉人的贡品,有的价值连城,也有些,假的离谱。
但这“荒神”看样子,真的是照单全收。
房间四周没有门,只有一扇窗。
窗外……是她刚才站着的地方。
现在,褚飞燕的身影已经消失,而新的供奉者正拾级而上。
是李扶莺!
她款款一拜,双手托着一根簪子:“荒神大人,这是小女的贡品。”
温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忙从怀中掏出顾泽之赠予自己的那根簪子。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以暖玉打造,刻蟠龙纹,缀岫鸟尾羽!
温莎知道,黑胖修士卖得是假的。
但却不敢确认,李扶莺手里的是真是假。
“温姑娘。”方才拉着温莎,进入这一方空间的顾泽之撕下身上的无形无相偈,从她手中夺过那一根簪子,扔在地上,“是我不好,买了这样的东西送给你……”
能言善辩、在佛会上从未有过败绩的佛子在这时深刻觉得自己如同师尊手中的木鱼,词汇贫瘠,无法安抚正在发抖的温莎。
“窗”外。
“荒神”的声音响起:“好物。”
李扶莺喜上眉梢:“小女想用这蟠龙玉羽簪换一个愿望。”
“且说。”
雾气又开始向李扶莺身边聚拢。
“小女想请荒神大人杀了温莎。”
“你还有什么愿望?”
李扶莺双眼锃亮,以为荒神答应下来,还愿意多帮她一下,忙说:“小女想能修炼迅速,跟大师兄琴瑟和鸣,想成为修真界斩除妖魔的第一女修……”
“你的愿望不少,野心也不小。”
“嘿嘿。”
“可你本来一个都做不到。”
李扶莺:?
顾泽之何等聪慧,“荒神”此言一出,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很快明白过来:“李扶莺夺了你的天一剑骨。”
拿着魔杖的温莎微笑着点了点头。
“温姑娘,你……”
指甲过于用力,已经戳破了温莎掌心的皮肤。
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她手中的魔杖,流淌到地上,消失不见。
温莎说:“顾真人,烦请后退几步。”
温莎现在已经没有刚才一瞬间软弱的样子。
她目光坚定,神采锐利,意气风发,气势逼人,周围的灵气似乎臣服于她的裙下,纷纷涌向她。
顾泽之亦忍不住臣服于这肖似神明的少女,依言后退几步。
却见温莎挥着手中的木棍。
哐——
镶嵌着窗户的这一面墙,轰然坍塌。
“荒神”混沌的声音和温莎的声音竟然同步,一男性声音、一女性声音,对着李扶莺:“你还是做梦吧!”
-完-
第36章 荒城不荒11
◎“我的金丹啊啊啊啊啊——!!”◎
李扶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温莎——真的是温莎!
她没有死!!
还、还从那可能寄宿着荒神的树干中“破门”出来!
气势汹汹,锐不可当!
李扶莺情知大事不妙,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几步。
身上那一根不属于自己的肋骨,也隐隐作痛。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怕、怕什么呀?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卡在结丹这一步上、背地里被人嘲笑为废物的掌门之女,她现在可是结了丹、正了八经儿的金丹期修士!
而温莎的金丹,早就被母亲和师叔们给碎了个稀巴烂——她现在,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李扶莺想通,赶忙站起来,抽出身上的爹爹从青玄门剑冢里给她挑出来的上好的如意剑,剑尖指着温莎:“你、你现在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不会放过你!受死吧!”
说罢,她提剑向温莎刺去。
脚步虚浮,臂膀无力,剑意更是一丝也没有。
怨不得天一剑骨在她附近,总是若有若无地传来阵阵悲鸣。
明珠蒙尘,良臣无主……可不是长歌当哭?!
温莎以魔杖为武器,直接迎上,抗下李扶莺的一击,又向侧方用了几分巧劲。
李扶莺只觉得手腕一麻。
如意剑竟然不仅没有砍断温莎手中的木棍,更是被这木棍压弯!
剑柄剧颤,李扶莺吃痛,稍一走神,这如意剑竟然直接脱了她的手,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咣当。
插入她三米开外的树枝上。
只一击就如此?!只拿着木棍就挑飞了那传说中曾经被化神期老祖用过的如意剑?!
这——温莎不是已经没了金丹了吗?!
为何能这么轻易地……
不,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李扶莺颤抖着,试图召回如意剑。
但她本就没有什么剑心剑意,已经结丹,连本命剑的影子都没够得着,纯粹靠着天一剑骨以及堆出来的修为,才勉强收服了这柄资历颇深的如意剑。
现在,因为原来的苦主就在旁边,天一剑骨更不配合。
而李扶莺,更是心神不宁。
即便再三捏着法诀催促,但如意剑依然纹丝不动,就那么插在不知名的细枝上,仿佛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烂铁。
李扶莺是真的慌了。
没了剑,她只能胡乱吟诵法诀,她是金水双灵根,金系和水系的法术只管往温莎那边砸。
但温莎只挥着棍子在空中摆弄几下,便将一切攻击都抵挡在外。
李扶莺慌得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海中被捞出来一样。
所站的地上,已经泅着一滩深色的汗渍。
她一咬牙,摸出一张急速符,往身上一糊,掉头就往方才进来的那道窄门跑去。
没跑两步,便撞了邪一样,自个儿掉头,往温莎跟前凑。
李扶莺哑然,恐惧不已。
她分明记得,当初温莎来青玄宗找大师兄的时候,她母亲他们已经将温莎身上所有的法宝都搜刮干净,连个空乾坤袋都没给她剩下!
而且,温莎没了天一剑骨,也没了金丹,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恐怖且难以言说的力量?!
温莎的魔杖已经抵住李扶莺的丹田。
妍丽的面容染了几分杀意和怒意,并不会显得她整个人恶毒,反而让人生出刚冽肃然之感。
“不是让我受死吗?我在这里,你往哪边跑?”
李扶莺丹田剧颤,只觉得整个人命悬一线。
忽然,见着温莎的身后,一人走了出来。
是菩提宗的佛子顾泽之!
果然天不亡她!!
菩提宗与青玄宗关系素来不错,他们还有亲缘关系,饶是这顾泽之向来有离经叛道的“美誉”,怎么说,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李扶莺眨眨眼,眼眶内就蓄满了水汽:“表哥!救救我!!”
顾泽之摇着扇子,看了她一眼。
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冷得像是冬夜里结了冰的湖面。
他看着李扶莺,就像是无情的神佛俯瞰着痴心妄想的出事才赶忙入教的信徒:“不。”
“表哥,你可是我表哥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我没有夺人剑骨的妹妹。种因如是,自然收果如是。”
不需救,他也不会救。
李扶莺本就心绪不宁,顾泽之的话听得似懂非懂,更无暇深究其含义。
只知道,她这位远房表兄大概是放弃了自己。
还得另寻他路。
还有谁……?
李扶莺打量着四周。
远处,那簪子还躺在地上。
对了——!
李扶莺急切:“荒神大人,我不求您杀人了,求您救人、救救我行吗?!簪子您收下,我只想离这家伙远远的!!”
哦?求助伪神?
温莎原本打算直接刺入李扶莺丹田的魔杖一顿。
她既然已经在李扶莺面前现身,自然没打算放过李扶莺,但温莎也好奇,这一直以来以予取予求而闻名的荒神,这次又会如何应对李扶莺的“交易”。
顾泽之亦在等。
许久,荒神的声音响起。
“你成为我的人,和我在一起,我就帮你杀了她。”
李扶莺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答应!”
温莎敛眉嘲笑:“你不是你大师兄未过门的道侣吗?”
李扶莺面色一红:“事有轻重缓急……”
没等她说完,荒神的声音又响起:“我说的是你,温莎。”
李扶莺一愣,旋即整个人如同被煮沸了一般,又气又羞又怒,浑身都泛着红。
顾泽之的脸上,却是一点从容也没有。
他目光如炬,身轻如鹤,折扇一挥——那一缕正逼近温莎的青烟便消散开。
他仰头,看着这巨树盘根错节的空间,试图寻找那刚刚试图拐走温莎的“荒神”,手中拨弄着那已经蠢蠢欲动的八部天龙塔。
厉声:“区区邪魔,装神弄鬼,痴心妄想,还不快滚出来!”
又以余光看向温莎。
温莎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气恼,平静地如同在夜间绽放的幽昙。
她回了顾泽之一个浅笑。
低头,看着对面的李扶莺:“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不会为了伪神的蛊惑,作出背弃之事!想要什么,我自然会自己去拿——”
撕——
血肉模糊的声音在这一方寂静之中,清晰无比。
李扶莺后知后觉,丹田被撕裂的疼痛在温莎的震慑下姗姗来迟,可威力不减。
她疼极,发出一声惨叫后,已经奄奄一息。
她以意识往识海一瞧,温莎那粗糙的仿佛是在树林里随便捡的棍子,正戳破了她的仙人之躯,捣入了她的丹田,甚至、甚至碰到了她的金丹!
那木棍,又往里送了一小节!
“不——!”李扶莺双紧紧握着正在往她丹田里送的木棍,发出凄厉的哀嚎。
可惜,木已成舟。
那本就比蛋壳还要脆弱的金丹上,赫然多了一道浅浅的裂缝。
“我的金丹啊啊啊啊啊——!!”
温莎抽出魔杖,捏了一个清泉法诀,清理了上面的血迹。
一把按上李扶莺的肩,将她压在地上。
“接下来,我要取回我的天一剑骨了。”
轰隆——
雷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