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正一听,错愕:“李掌门,青玄宗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顾泽之冷冷一笑。
顾元正又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李洪珍被他这一句点醒,忙拱手:“顾家老祖明智,我青玄宗乃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做出夺人仙骨、毁人修行这样的事情?这位姑娘,方才是老夫爱女心切,一时花了眼。”
虽然这么说,但玲珑剑却并未被李洪珍召回。
话锋一转:“但你说莺儿身上的剑骨是你的……可有证据?”
顾泽之:“李掌门,是与不是,剖开一看便知。温姑娘比李扶莺要高挑些,两人身形不像,那天一剑骨自然与李扶莺身上的其他骨骼截然不同。”
李洪珍断然拒绝:“我不同意!这方法太危险,而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儿!”
顾元正看着咄咄逼人的孙子,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辛辣的目光在他和那姓温的小姑娘身上转了一圈儿,慈祥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翳。
抵着玲珑剑剑尖的手也微微的,减弱了几分力气。
但李洪珍此时无暇顾及这边。
温莎突然道:“李掌门,你看……”
她青葱玉指指向一旁疼得五官几乎皱在一起的李扶莺。
李洪珍刚才只一心想要取温莎性命,忽略照顾金丹受损的女儿。
缺了灵力的补给,李扶莺那金丹上阵痛一浪高过一浪,身体更是如同漏斗一般,那不多的灵气飞快地溢出去。
李扶莺已经睁开眼,平日里圆润而明亮的双眼里,血丝密布,看着,都有几分骇人。
“爹……大师兄……杀、杀了她呀!!温莎、温莎活过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语无伦次,涕泗横流,涎水四溅,神情疯癫。
李洪珍心中一惊——这,这是入魔的征兆!
在这一方修真界里,有魔修。但能修魔的,要么是天生带了魔性,要么就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心魔恒生。
他的女儿现在的状态……情况危险!
李洪珍赶紧翻开乾坤袋,找寻着合适的丹药。
目前,扶莺还没有跌破金丹修为,很多丹药尚能一用。
李洪珍一连翻出几十瓶,粗略挑拣一番,便往李扶莺的嘴里硬塞。
是个好父亲。
只是。
李扶莺的脸色稍微和缓了几分,呼吸渐渐平稳。
李洪珍暂时松了口气,那玲珑剑又活络起来。
像他那愤怒得目眦俱裂的主人一样,怒气汹涌,剑意将周围的木枝与落叶全都绞了个粉碎!
它,亦察觉到顾元正的松懈……
瞅准时机——
顾泽之站定,一手持折扇,一手握佛珠,直面这玲珑剑意!
温莎转了转魔杖,平静地对着李洪珍,又道:“你看。”
李洪珍本不打算被她分了心智,怒斥:“你又要耍什么诡计!”
但爱女心切,终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儿。
李扶莺原本稍微红润的脸上,惨白一片。
豆大的汗珠已经将衣衫全都浸湿,浑身更是如同癫痫病人一样抽搐个不停。
“扶莺,你看看爹!你哪里不舒服?!”
李扶莺颤巍巍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下面,肋骨处。
那一块薄薄的皮肤下,似有什么涌动!
第41章 荒城不荒16
◎托骨出◎
“你对莺儿做了什么?!”
温莎扔过去一册《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道:“不是我对李扶莺做了什么,是你对李扶莺做了什么。”
《炼药不可不知的百个关窍》摊开,停留在一页上。
【附骨草……若要催生,可提供大量的灵力。种植起来简单,粗暴,高效。常被用来辅助接续他人断肢等病症,较难克化,慎用。】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李洪珍是剑修,但不是文盲,即便不擅长炼丹,也看得懂。
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梗着脖子转向一边,低头只怜爱地看着疼得死去活来的女儿。
顾元正也扫了一眼,再看向温莎的时候,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
温莎道:“李扶莺胸腔之中的,是附骨草吧?没有附骨草,她如何能将我的天一剑骨困住?”
李洪珍嘴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莎仍气定神闲,丝毫不介意对方拒绝承认的蛮横姿态:“你刚才喂给她那么多补充灵力的丹药,附骨草自然跟着吸收了大量的灵力,长得快点十分正常。”
李洪珍:……
“只是,”温莎话锋一转,“我看李掌门刚才翻出来的丹药里,有几种极为珍贵的,有以一当百的效力,恐怕附骨草的生长速度也会一日千里。”
顿了顿:“大概再有半柱香,就可以长到……”
温莎拿着魔杖比了比:“长到大概这么高。”
“也许它会顺着心脏的方向生长,捅破李扶莺的咽喉;也许它会向下,戳破李扶莺的丹田;又或者,它比较喜欢阳光,可能直接刺破李扶莺的肋部……”
而且,按照附骨草的药理来看,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纯谨带着李扶莺下山离去。
李扶莺金丹受损,必然要服用大量的补充灵力的丹药,不然,这金丹的境界一旦维持不住,那么她的金丹很快也会跟温莎的一样,四分五裂。
而只要服用补充灵力的丹药,附骨草就会跟着生长——从她接管这具身体的时间来计算,附骨草肯定没有被李扶莺这样天生的废物给克化,一定仍在她体内。
到时候,李扶莺会亲眼见着自己的身体中,长出丑陋的如同触手一样嫩绿色的藤蔓,而藤蔓的根部,如同一只手,紧紧地攫住她自生的那一节被裁断的肋骨根部。
天一剑骨,会回来找她。
而李扶莺,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荒神的帮助。
她那么努力地汲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就是为了不受任何人摆布,虔诚地侍奉那给她生命中带来第一束光的神明,让世人认识到真神的恩泽,远离痛苦。
当然,有些人不能算是人,不是吗?
不过——
光明神大人在上,原来她是想要让这该死的家伙多受几天折磨,但现在,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青玄宗掌门爱女实在心切,竟然将这过程大大缩短。
倒也省事。
温莎甚至好心:“需要我帮忙吗?剖皮剜骨,我虽然没试过,但见过,挺熟。”
“温姑娘……”
她越是平静,顾泽之越有些担心。
温莎笑笑:“无碍。多谢顾真人挂怀。”
她轻轻用力,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顾泽之,往李洪珍的方向走。
玲珑剑发出警鸣,飞冲向温莎。
顾泽之忙想去拽住温莎,将她拉向一边。
但他的祖父顾元正却没有去拦玲珑剑,反而大袖一甩,将顾泽之困在原地。
顾泽之剑眉几乎倒竖:“祖父!”
顾元正对着他眉心一点:“泽之,你逾矩了。”
脑海中,一阵又一阵清晨的钟鸣回荡,夹杂着晨课时诵经的声音。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六祖坛经》)
顾元正慈祥的面庞中多了一丝威慑:“泽之,你是佛子。”
要无情,无种,无性,无生。
……
那玲珑剑志得意满,眼下已经没了障碍,它定能一举杀了此人——
温莎并不惧怕,反而站定,直直地看着玲珑剑。
先前她以法阵试探,大约已经摸清了玲珑剑的路数,此刻,并不慌张。
她将魔杖放到左手,幼兽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接夹住了玲珑剑!
玲珑剑被迫停在距离她太阳穴三寸的位置,竟是无法再靠近半寸!
这可是李洪珍的本命法宝!
李洪珍的脸登时青红一片,忙一边安抚着女儿,试图镇压在她胸腔之中作乱的附骨草,另一边则分心,让玲珑剑再迅猛几分!
那玲珑剑与他心意相通,果不其然,即便被温莎身边不知名的力量左右,但又亢奋起来,剑身震颤,威势顿起,擦破温莎的手指,竟是又往前进了半寸!
几滴血,顺着剑身流淌。
李洪珍见了温莎流血受伤,想到怀中生不如死的女儿,虽有一丝丝隐秘的愧疚,但那巨大的窃喜和扭曲的快意还是占据上峰。
他喝道:“无形胜有形,万相亦无相——无上剑阵,成!”
这是他独创的必杀技,对付这目前只有融合境的温莎,足够了!
他的女儿痛苦,她也别想好过——!
玲珑剑,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仍然被温莎夹在指尖,再没有前进半寸。
李洪珍心念大动,催促着玲珑剑。
但……玲珑剑毫无回应。
而温莎,已经放下胳膊,将玲珑剑一抛,自己接住了玲珑剑的剑柄。
那连被他李洪珍的道侣碰一下都要跳进青玄宗瀑布中冲刷一个时辰的玲珑剑,如同乖顺的小兔子,在温莎手中待得好好的。
完全无视了他的所有指令。
温莎直视已经因为过度震惊而仿佛石化的李洪珍,道:“所有人都知道天一剑骨的拥有者修炼速度会一日千里,所有宝剑都会对她臣服。”
她拿着玲珑剑挽了一个剑花:“但也许天一剑骨的拥有者太少,能活到大道集成的更少,所以,没有人提过:天一剑骨自然是可以助人修炼,但天一剑骨的原生者的血,也有驱使利剑的奇效——简单来说,沾了我的血的剑,就要听我的。夺了天一剑骨的人的血,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李洪珍从未听说过这样荒谬的事:“怎么可能?玲珑剑是我的本命法宝,不是一般的宝剑!”
温莎还真不是胡说。
她入了合欢宗后,又陆陆续续买了些通识类的书籍,发现,对于天一剑骨的记载寥寥无几。而这一项奇特的技能,是原身记忆中存有的。
大概也是因为太惊世骇俗,也导致原身被温家保护得极好。
她试过,也确实如此。
但李洪珍不信,那么……就让他见识见识吧。
温莎扬眉,将玲珑剑往李扶莺处一抛。
玲珑剑意仍分毫不减,但李洪珍手部都快抽筋,各种剑诀用了一个遍,却没有一个能制止飞过来的玲珑剑!
迫不得已,他自己伸出手,以肉身为盾,生生握住他本命宝剑的剑刃。
但玲珑剑完全无视了他这真正的主人,刺穿了他的手掌,挑破了李扶莺染血的衣衫,划开了李扶莺那暗流涌动的肌肤——!
“啊——!!”
父女二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在这荒山之中,回肠荡气。
那密林之中仍厮杀个不停的探险者们,也纷纷停下来,循声仰着头。
他们,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温莎却能看见。
那嫩绿的枝条从皮肉之中朝气蓬勃地涌出来。
像是传说中那骸骨生出枣树的仙人一样——不,比那可怖得多。
李扶莺是活人,附骨草更是朝气昂扬的绿植。
它施施然一飞冲天,竟是真长了温莎魔杖那般高!
在白皮嫩肉之中,这绿色,既恶心又突兀。
李扶莺疼得转醒,睁眼一看,就看到这恶心的东西。
吓得双手不停地抓着胸腔附近的皮肤,指甲中,全是条条缕缕的血肉细丝。
而那创口,根本按不住,合不上。她不过是白费功夫。
李洪珍也觉得恶心,别开眼,将满腔愤怒全都发泄到温莎身上:“你个毒女,真是比魔修还要恶毒千百倍!!”
说着,他索性抛弃玲珑剑不用,转而掏出一青莲白鹤纹的方尊法器,转动起来——
“李大叔,你们剑修就是这么对待弱女子的吗?”
红衣女修翩然而至,披帛一卷,那青莲白鹤纹的方尊法器上的幽光顿时暗淡。
“这么对待我合欢宗的弟子,不妥吧?”
温莎作揖:“师尊。”
庆濂真人喜笑颜开:“乖徒儿!”
李洪珍见给温莎撑腰的来了,怒气并未消减:“看看你的好徒儿干了什么事?!”
他不好扬起自己那被砍伤的手,只拿另一只完整的手指着自己的女儿:“害苦了我儿!”
庆濂真人看也不看李洪珍,只望着温莎:“乖徒儿,你干了什么?”
温莎也指向李扶莺:“回师尊,徒儿要拿回自己的天一剑骨。”
那蓬勃的附骨草的顶端的枝条,当真举着一块肋骨。
随着温莎的话音,飞回温莎手中。
庆濂真人道:“既然取回了,也别跟不三不四的人啰里啰嗦,你师兄师姐他们等着你呢!”
李洪珍:“你们师徒……”
庆濂真人冷笑:“怎比得上你们父女?!再说了,区区洞虚,能奈我何?”
李洪珍无可奈何地捶地——是了,庆濂真人也比他高一大境界。
温莎对这个世界的修为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洞虚之上,便只有两大境界。
她这师尊,果然厉害。
“走了。”庆濂真人催促。
温莎应了一声,回头一望。
却见顾泽之面色如常,唯有那一双眼,如同大教堂中的石井,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