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天人下凡……
她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
过了子时，街道上的行人渐渐散去。
两人并肩而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瑶真不停地侧眸看他，四周喜庆的灯光给这个乌发雪颜的男人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红光。
九霄仙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来。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当初听到她的提议，他竟然有些心动。
他不该心动的，最近陌渊动作频繁，三界平衡即将被打破，天界与魔界总有一战，过分关注魔族公主，这是大忌。
但是这个固执的少女，如果他不来，她也许会坚持等他。
就像在极乐城那样。
大概是因为饮过酒的缘故，瑶真的脚步开始虚浮，肩上的红莲也开始发光。
他是看不见她肩头的红莲发光的，而她能感觉到。
她忽然想起，今晚不仅是人界的中秋，更是妖魔们的狂欢之夜。
她也是魔……
而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为他情动。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九霄仙尊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仙君我没事。”
瑶真眼睫翕动，对他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两人继续前行，却都没有说话。
瑶真捏紧了袖中的手指，呼吸有些急促。
她想知道的，也想试一试。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夜凉如水，已是秋深了。
行至一处拐角处时，瑶真突然转身。
“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成功令青年的心漏跳了一拍。
“呃……”九霄仙尊转开眼，削薄的红唇紧抿着，神色极为清冷。
“公主说笑了。”
瑶真走到他面前，温声柔语地再次追问，“那仙君喜欢我么？”
少女长睫下的瞳仁泛了红，眼尾微红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脆弱又娇媚。
她勾起唇角仰头看他，面上一惯的羞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本性毫不掩饰的张扬。
媚而纯，纯而欲。
凌霜傲雪的俊美青年呼吸乱了，再次拒绝回答。
“公主你喝多了。”
瑶真失落地想，仙君他果真，不喜欢她。
可是她喜欢他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将他捉起来带回魔域吗？
如果她够清醒，或者是将眼前的男人当做施展媚术的对象，她就会发现，这个男人的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仙君……”
她往前走了一步，柔媚的眼神越发荡漾。
“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
他本就离她特别近，如今两人几乎呼吸相交。
他紧张起来，这令他有些不适。
他从未与任何人距离得这般近过，便是往常，其他上神见他也只能在仙台之下站着回话。
正欲退开，眼前的少女却突然抬起了头。
“仙君好奇怪。”她茫然无措地靠近他，嗓音越发低柔婉转起来，“明明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当然知道。
青年的呼吸微微发烫，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像一种馥郁的花香，他从未闻过。
九霄仙尊眼睫低垂下来，睨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睨着她挺翘的鼻尖与小巧的下巴，以及……她樱色的双唇。
瑶真心中忐忑，她不知道她这样做会不会令他厌恶。
但，她身上的红莲蠢蠢欲动，何况眼前又是她心悦至极的男人，与那些人不一样，她有些把持不住。
魔族天性如此……
她突然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九霄仙尊猛然抬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瑶真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番外 那年朝雨浥轻尘（五）
那晚，瑶真有些醉。
她不记得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全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几息之间就消失了。
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头，肠子都悔青了。
瑶真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但她确定她的心意。
她溜出去的事情终于被陌渊发觉，陌渊得知后很生气，重重地罚了她，同时将她身边的人全部都换了一批。
陌渊平日里就对她不闻不问，此时突然大动干戈，派了重兵将她看守在殿内。
她觉得哥哥最近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不算个好人，他一向厌恶天界，咒骂天帝，最近又开始集结魔兵，不知道要做什么。
瑶真压下心中的念想，即便陌渊再次离宫，她也没有出去找他。
但她会经常做梦，梦到那个绮丽的夜晚，还有他。
她时常会回味那双薄红的唇上的触感，如他人一般冰凉淡漠。
瑶真恶趣味地想，如果下一次遇见他，先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如果愿意最好，不愿意的话，她倒是不介意把他掳走藏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花朝会。
花朝会是三界尊主为了展现三界祥和融洽而设立的盛会，盛会设在蓬莱，为期半月。
往年她是不能参加这种活动的，但是今年，陌渊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竟然要带她一同参加。
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仙君他，一定也会去。
在美轮美奂的蓬莱仙境中，她果然再次见到了那位仙君。
不过，他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
他在高高的仙台上，重重薄纱后，众神对他俯首。
瑶真在这一刻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一袭月色织金长袍的仙尊挺拔而立，乌黑柔顺的墨发束着花纹繁复的仙冠，冠后垂落着雪色发带，整个人如雪月般皎洁，不染尘埃，不容亵渎。
她于人海中与他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此时淡漠无比。
他们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仔细看过去，额间的神印如此熟悉，分明就是一个人！
瑶真这才明白，他当晚为什么要逃。
他是天界众神之首的九霄仙尊华曦。
她是魔族公主，他是天界神尊，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瑶真沉默了两天，默默消化着这个事实。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她该死心了，只要将这一切当成一场梦就好了，可是瑶真没有。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对她，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瑶真找了个机会拦住他。
可是九霄仙尊对她很冷淡，似乎像变了一个人，转身就走。
明明半年前在云中时，他们还暧昧过，那个吻记忆犹新，没道理半年不见他就要装作不认识她。
瑶真跟踪了他好几天，发现他没有随那些上神住在仙宫中，而是独自一人居住蓬莱云海尽头。
她溜进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清冷禁欲的身影。
“仙君，仙君！”
她追上去，在飘满了花瓣的桃花林中拉住他的衣袖。
“你等等我，为什么不理我？”
“放肆。”
他声音冷得吓人，音色也很有质感，虽然声音不大，但震慑她还是足够了。
“本尊不认识你。”
年轻的仙君生了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看着她的时候却冰冷刻骨。
不认识她么？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松开了他的袍袖。
瑶真一时间有些糊涂，难道真的是她认错了？
天界真的会有两位一模一样的仙君不成？
“瑶真无意冒犯仙尊。”瑶真很快认错，“仙尊，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清尘的仙君？”
九霄仙尊没有回答她，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她咬了咬牙，“我……我很想他。”
我很想他……
九霄仙尊知道她指的是谁，心中的某一角在坍塌。
少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眼圈有些红，看着竟有点可怜。
瑶真……
他的手在袖中握紧，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瑶真独自一人在园中站了许久，最后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慢慢走了回去。
——
第二日，她听说九霄仙尊回到蓬莱仙宫了。
小公主瑶真第一次体会到爱而不得的感觉，也第一次体会到身份给两人带来的巨大鸿沟。
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了，她想，如果他在意她的话，又怎么从来都不主动出现？
原来深陷其中的，只有她自己吗？
蓬莱每日都有宴会，魔族公主瑶真的现身给蓬莱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艳压三界的美人，一举一动都勾人心魄。
大概知道魔族地位低下，那些上神反而放弃平日的端庄与矜持，一个个凑上前邀她喝起酒来。
瑶真言笑晏晏地应对。
她盯着高台之上重重纱帘后的那抹身影，硬是将自己灌醉了。
美人醉酒，更是难得一见。
明眸清浅，眉梢眼角尽是风情。
瑶真无意间展现出来的媚色，生涩而天真，令全场鸦雀无声。
她朝他看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顿住了，手指紧紧地捏住玉椅的扶手。
片刻后，他冷冷地甩袖离去。
瑶真的头很痛，她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即便用魔气将酒水排出去大半，她也醉得不轻。
她微阖着双眸，听着屋中的动静，强迫着自己不去入睡。
她在赌，赌他会不会来。
瑶真想的很简单，如果他不来，她以后就再也不会想起他。
但如果他来了，她就一定要问个清楚。
蓬莱的夜色很美，很适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她却醉得一塌糊涂。
她在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天知道等了多久，瑶真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
即便是醉着，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她也睡不安稳。
她侧身抱着自己，很没有安全感。
朦胧间，好像有谁在看着她，她恍惚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隔着薄薄的鲛绡纱帐，她瞧见了立在床畔的一个修长如玉的身影。
他身着雪色衣衫，玄黑的墨发披在身后，长过了腰线，发顶是微微反光的仙冠，雪色发带和着发丝随风舞动。
九霄仙尊缓缓拂开床帐，静静地看她。
他看见她眉头紧蹙，似乎睡得极不安慰。
他于指尖牵出一缕仙力，为她缓解醉酒的不适。
瑶真清醒过来，却不敢睁眼。
她怕她一睁眼，他就会再次跑掉。
瑶真到此时才发现，她原本的打算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原来她要的真的不多，只要他来，只要他愿意来就够了。
佯装熟睡的瑶真翻了一个身，眼泪从紧闭的双眸下流了出来。
番外 那年朝雨浥轻尘（六）
他神识强大，即便她转过身，他也能看到她的脸。
她眼角有泪，长睫不停地轻颤。
“很难受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我想忘了他。”
少女柔软的音色传来，仿佛梦中的呢喃。
九霄仙尊一愣，忘了他吗？
接着，他看见床榻上的少女闭着眼睛喃喃道，“可是，我还是好想他。”
少女说完，又翻了一个身。
她依旧没有睁眼，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雪色的里衣。
上一次在花园，她说她想他。
如今在睡梦中，她又说了她想他。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她，拾起薄被，为她盖上，又慢慢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繁复的衣袂如柔云般垂落，在她耳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凝视着少女的睡颜，看着她饱满的侧脸，因酒后燥热而变得嫣红的唇。
温热的触感似乎还留在记忆中……
瑶真突然睁眼。
他睫羽低垂地与她对视了几息，突然见她伸出了手。
上次的那一吻他还印象深刻，立即起身避开。
瑶真扑了个空，但她没有气馁，直接伸出手自背后抱住他的腰。
少女身上好闻的气息充斥在他的鼻间，九霄仙尊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并不太好看。
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放手……”
瑶真怎么可能放手，她加重了力道去抱他，抱得很紧。
她的头很疼，可是她更不愿让他跑掉。
她的身上滚烫，像一团火。
即便她身着里衣，可自背后抱着他时，更像是不着寸缕，赤诚又火热地贴紧了他。
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也不知道少女的身体竟是这般柔软，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仙尊，我知道是你，求求你别走。”
瑶真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我不明白，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允许我亲你，既允许我亲了你，为何又装作不认识我，如今又来看我……哪怕是梦，也让我开心一会儿吧……”
她紧紧抱着他不松开，清风明月的仙尊低下头，清冷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环住他的腰的少女的手。
干净素雅又白皙的手，同任何人都不同。
是她的手，上一次，捧起他的脸……
他暗暗叹气，心中密密麻麻滋生出许多奇怪的感受。
他抬手，轻轻握住她的。
“你以为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