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沐听到耳边传来影影约约的哭声,声音温婉甜润,应当是婉儿在为自己哭泣吧?
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苏嘉沐心里竟生出了几分快意,如果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曾经的世界里去了?她想念父母亲人,也想念幼儿园的小朋友,更想念那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日子。
如此想着,苏嘉沐眼中的热泪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婉儿愈发心酸,连忙用帕子替苏嘉沐擦拭眼泪,哭声汹涌零碎:“娘娘,您若是觉得辛苦,便别再硬撑着了。”
婉儿如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苏嘉沐身边服侍的时候,那时候小姐还是个笑得肆意鲜活的明媚女子,后来遇上了贺云洛,生了少女情思,走了不少弯路。
好在先皇在一次花宴上对小姐的美貌一见钟情,这才颁下了圣旨,将中宫之位赐给了小姐。
小姐入了宫,却事事躲避,不与先皇交好,反倒想尽了法子与宫外的贺云洛递信往来,先皇因此冷了心,宠幸起了林贵妃。
小姐从那以后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手中没有半点实权,被林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后更是为了避开林贵妃的锋芒而去了冷宫。
先皇崩殂前,小姐终于想明白了贺云洛的狼子野心,全力扶持六皇子,在贺云洛手下夺取了皇位。
小姐本可以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过着尊贵无比的日子。
可如今呢?
陛下对小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一意孤行地将小姐锁在这深宫的牢笼中,时不时地在小姐的宫殿里安插眼线,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又许以安嫔重利,要她接近小姐,劝服小姐。
那根本就不是爱,而是彻头彻尾的自私自利。
这样束手束脚,荣宠与幸都活在他人一念之间的日子,有什么意趣?经过昨日的事,婉儿愈发厌恶裴景诚,若是太后病情转好,陛下是不是要使了法子将太后纳进后宫中?
这样的日子,婉儿都不敢深想。
她摸了摸苏嘉沐苍白的脸颊,轻声伏在她耳边说道:“小姐,您若是累了,便闭上眼睛睡了吧,闭上眼睛就能去宫外游历大好河山了,再不会有人将您锁在这深宫中了。”
泪水随着话语一同落下。
“小姐,您先去,婉儿随后就来。”
第48章
◎谥号。◎
裴景诚下朝了之后,就被守在金銮殿门口的小太监给吓了一大跳。
那小太监满脸是泪,低头瞧见裴景诚的黑底暗纹龙靴之后,猛的一下就扑倒在了地上。
“陛下,太后娘娘不好了。”
裴景诚听了这话之后,足足怔愣了好几秒,待回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对小吴子说道:“摆驾慈宁宫。”
等裴景诚赶到慈宁宫的时候,落进耳朵里的却是一阵阵哀切的哭声。
他颤抖着身子,命小吴子推开慈宁宫的大门,还喝令御前侍卫将那些哭泣的宫女太监严加看管起来。
“太后娘娘好端端的,这些人哭什么?莫不是存心想咒太后?”裴景诚红了眼圈,眼里氤氲起的泪雾险些模糊了他的视线。
小吴子早得了消息,如今瞧着裴景诚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里想好的规劝之语也不知该不该出口。
裴景诚进了慈宁宫后,便发现自己安插在慈宁宫内的宫女太监都跪在地上连声痛哭,他愈发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地跑进内室后,就听见里头属于婉儿的凄厉哭声。
婉儿……
她为什么要哭?
裴景诚擦干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进慈宁宫的内室,等他撩开帘帐,瞧清楚躺在床榻上了无生气的苏嘉沐后。
他再也无法控制住心内的忧伤,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等裴景诚再醒来的时候,满京城已传遍了太后薨逝的消息,苏嘉沐的棺椁摆放在先帝停灵用的万圣殿里,只等着陛下赐下谥号。
小吴子已候在裴景诚龙床前一天一夜,看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裴景诚,鲜少流泪的他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早朝的工夫,陛下就与太后娘娘死生不复相见了?
还有他心爱的婉儿,竟也随着太后娘娘去了,临走前还趴在太后娘娘的棺椁上大哭大喊道:“太后,都是陛下误了您。”
这般纵情肆意、不管不顾的婉儿,他从未见过,亦或者,到了临死的这一刻,婉儿才抛开了世俗的桎梏,将心内的爱恨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
小吴子正在细想的时候,身旁的裴景诚却发出了些微小的动静。
他立刻对着外头的太医喊道:“陛下醒了,快进来伺候。”
太医们鱼贯而入,替裴景诚整治后,也只说了句:“陛下身子并无大碍,许是因为太过伤心才会昏死过去。”
太医退散后,小吴子招呼外头的小太监们守着乾清宫的门,自己则错眼不落地在一旁守着裴景诚。
眼看着裴景诚双目涣散无光,只盯着头顶上的龙纹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动作也不做。
就像是个破损且没有生气的布娃娃一般。
小吴子心下叹息,陛下登上皇位至今,当真是应了那句孤家寡人,先皇后死了以后,太后又离他而去,当真是可怜。
而裴景诚也的确是提不起劲来多说一句话,他至今仍无法相信,苏姐姐怎么会死?那不过是个比风寒略严重些的小毛病罢了,苏姐姐怎么会死?
是不是有人要害了苏姐姐?
思及此,裴景诚立刻坐直了身子,对身旁的小吴子吩咐道:“去将太医叫进来。”
小吴子不敢不从,立刻将候在外间的太医唤了进来。
裴景诚懒得再听那些迂腐的太医掉书袋子,他拎起太医的衣领,只道:“太后娘娘如何会病死?可是你医术不精,那针灸之法定是损害了她的身子。”
太医被吓得瑟瑟发抖,只听他为自己辩白道:“陛下,为臣便是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后娘娘不敬啊。”
裴景诚却不管不顾,他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如何会轻易放过,更何况,即便是杀了他,他也不承认是他的自私逼死了苏姐姐。
“小吴子,送他去慎刑司,若他不肯说实话,就把他的皮活剥了。”裴景诚猩红了一双眼,愤怒地说道。
可小吴子却没有迈动步子,而是流着泪,一脸祈求地望着裴景诚。
裴景诚越发愤怒,对着小吴子提腿就是一脚,直把小吴子踹了个仰倒:“怎么了,难道朕还差使不动你了?”
小吴子俯在地上低声哭泣,只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长居深宫二十年,从不曾无故冤枉过一个奴才,也不曾对谁用过刑罚。”
这话一出,暴躁癫狂的裴景诚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冷水一般。
他颓然倒地,深陷在小吴子的哭声中无话可说,好半晌,他才对着地上的太医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
太医捡回来一条命,连忙行礼告退。
而倒在原地的裴景诚却又哭又笑了起来,哭的是苏姐姐离他而去,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关心自己,笑的是自己是天子,掌握全天下之人的生杀大权,却连怎么爱一个人都不会。
他在冰冷的地砖上肆意大哭,似要把心中的悲切与哀伤都哭个痛快。
小吴子不管相劝,等裴景诚宣泄完后,才上前战战兢兢地请旨道:“陛下,太后娘娘的棺椁还未下葬,内务府正在商议要给太后娘娘拟定一个谥号,还有太后娘娘和先皇合葬一事,也要请陛下示下。”
这话便是要请裴景诚拿主意的意思。
可裴景诚听了后,却根本抬不起一个力气说话,他苦笑着说道:“太后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不爱这宫里的荣华富贵,更不爱先皇,要让她和先皇合葬,岂不是让她死了都不得安宁?”
“让太后和先皇后葬在一起吧。”裴景诚说完这话,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平常批阅奏折的地方,写下了这道旨意。
太后与皇后合葬虽于理不合,可如今是陛下当家做主的时候,谁又敢说一个不字呢?
小吴子立刻领了圣旨而去,独留下裴景改诚一人待在乾清宫中。
他盯着自己奏折上的字迹瞧了许久,忽而想起了幼时苏姐姐陪自己练字说笑的日子。
那一日,风暖花开,书房的南窗半开着,外头的紫藤花架也被风吹散了花藤。
那是他最开心自在的日子。
第49章
◎大结局。◎
苏嘉沐的棺椁下葬的那一天,裴景诚病了。
这一回的病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不仅汤药喝不进去,还连日里只是说些胡话。
朝中的几个重臣俱都守在乾清宫外等着太医的消息。
可太医院的太医多番会诊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只说:“陛下是存了死志,连参汤都灌不进去。”
大臣们都急了,陛下年轻,未留下一点血脉,若是突然走了,他们大雍朝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大臣们想尽了法子,请了京内京外有命的江湖游医,乃至奇人术士,皆没有办法。
直到大国寺的圆寂法师听了这消息后,徒步走到皇宫内,身披袈裟,双手合十,道:“贫僧能治好陛下。”
大臣们此刻已是没了办法,便是路边的乞儿大声嚷嚷着他能治好皇帝,他们也愿意让这乞儿一试,又何况是德高望重的圆寂法师?
圆寂法师进了乾清殿后,就命人焚起了梵香。
他遣退了裴景诚身旁伺候的太监,自己则叹着气坐在了裴景诚的床榻边上。
只见他双手合十,叹着气说道:“陛下,何必顾念前尘?”说完,又对着裴景诚念起经来。
厚重的梵音入耳,被陷在梦魇里的裴景诚顿觉一阵佛光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做了一切很长的梦,梦到的都是苏姐姐。
只是她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苏醒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洁白无比的大床上,身边有许多人正在吵嚷叫喊,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里有人在高声歌唱。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走到了苏姐姐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后,说道:“患者已经退烧了。”
又过了一会儿,苏姐姐睁开了眼睛,她眼神很是迷茫,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直到身旁的白衣服女人将她摇醒,她这才情绪激动地痛苦起来,眼中的泪似断线的风筝一般流淌不尽。
这个房间内的人们都用一种十分震惊的眼神望着苏姐姐,可苏姐姐没有解释,拿出一个正正板板的小玩意儿放在了耳朵边。
没过多久,苏姐姐就情绪激动地大喊道:“姑姑。”
再然后,他脑海中的场景就变了,苏姐姐正朝着一件很短的裙子在公园里跳舞,边上还站着许多年纪看起来很老的老妇人。
苏姐姐脸上洋溢着喜悦,好似触碰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裴景诚却皱起了眉,眼看着苏姐姐边上的过路人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她裸露的双腿上,他就心里极为不爽。
苏姐姐和那些老妇人跳累了舞以后,就坐在了一个长长的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吃食,大快朵颐地享用了起来。
裴景诚有些无奈,苏姐姐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去哪儿了?就让苏姐姐在这片空地风餐露宿?
可苏姐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她享用着手上的吃食,脸上是裴景诚从未见过的幸福表情。
裴景诚悻悻地闭上了嘴,脑海中的画面又换了一个地方。
是苏姐姐待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子里,她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眼前是一些年纪很小的小孩子。
小孩子十分吵闹,连裴景诚听了都觉得心烦不已,可苏姐姐却只是一脸宠溺和温柔地看着这群小孩,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那些小孩子也都黏着苏姐姐不放,总是上前抱着苏姐姐的腿撒娇,再不济就让苏姐姐给他们擦鼻涕,讲故事。
裴景诚心下一酸,忽而想起了从前在凤藻宫内的快乐时光。
苏姐姐拿起了一本故事书,温柔好听的声音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
“从前,有一条美丽的小美人鱼,她住在非常美丽的大海里……”
那些小孩子和裴景诚都听得津津有味,看向苏姐姐的眼神里也带着崇拜。
画面一转。
是苏姐姐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脸上化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精致妆容,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掉落凡尘的仙子。
裴景诚不禁看呆了眼,可很久,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上前握住了苏姐姐的手。
他看向苏姐姐的眼神里满是爱意,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那个男人小心地搀扶着苏姐姐走在上面。
周围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鼓掌声,有几个女人还感动地掉下泪来。
裴景诚听到那个握住苏姐姐的男人开口说了话:“我愿意娶苏嘉沐为妻,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苏姐姐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等那个男人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戴在苏姐姐的手指上后,苏姐姐也开心地说道:“我愿意。”
裴景诚看到这一幕,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忧伤,而就在这时,圆寂法师的梵音入耳,他才觉得那股昏昏沉沉的头痛之意消减了不少。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圆寂大师沉稳睿智的眸子。
裴景诚没有开口。
圆寂大师停下了念经,只道:“陛下梦醒了。”
裴景诚还记得梦里的情形,他追问圆寂大师道:“大师,人会有前世吗?”
圆寂大师没有回答,只说道:“苏施主如今过的很是幸福。”
说完这话,圆寂大师就离开了乾清宫。
裴景诚躺在龙榻上流下泪来,想起梦里苏姐姐的幸福笑容,他再多的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自己是个自私的小人。
苏姐姐是盛开在天边的美丽花朵,此生,终究是自己不配拥有她。
若有来生……
裴景诚红着眼一笑,若有来生,只盼着苏姐姐不要遇上自己。
此后的几十年里,裴景诚成了大雍朝最励精图治的君王,除了子嗣不丰以外,政治清明、爱民如子,成了史书上记载的好君王。
而两千年后的苏嘉沐在给自己的儿子说睡前故事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位千古一帝,儿子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妈妈,这个皇帝小时候没有母亲,也不受父亲的喜爱,他怎么会会成为这么伟大的皇帝呢?”